(三十六)

　　慕兰病了。
　　那天夜里，她竟然莫名其妙地高烧39℃，还伴有咳嗽、喉痛、头痛、关节疼痛现象。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因为在机场追着飞机跑得浑身大汗淋漓，然后被风一吹，不小心感冒了。
　　她想喝水，嗓子像要冒烟，但却起不来，她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来帮忙。她只静静地躺着、想着。她想到下午水建民对她提出的几个犀利的问题，肯定会是两人以后交流的主要内容。如果他再问怎么办？她应该想好怎么回答他才对。
　　在家庭完整的情况下，慕兰没有承认这一切是因为爱，现在她更不能承认了。她可以想象得出，她承认后的后果是什么样子的。
　　稀里糊涂烧了一夜，也做了一夜奇奇怪怪的梦。具体情节，说不清更讲不上。总之，全是陷入困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无助的那种！但，水建民在机场留下的帅气的身影，在一夜的梦中穿梭来往她却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其中一个对话片段更是记忆犹新。
　　他们在一个山崖边意外相遇了。
　　水建民责怪她：“这么多年了，你从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是因为已经淡忘？”
　　“时间是残酷的，它是一把剪刀，剪断了过去的岁月，由不得我去主宰啊！”慕兰想用诗的哲理掩饰自己。
　　“但你却在流淌的岁月里，默默地照顾我的家庭。”
　　“一种巧合吧！那是我抓住上天赐予我平衡心理的一个机会。”
　　“你心理为什么不平衡了？”
　　“为什么不平衡你还不知道吗？”慕兰苦笑着。
　　“不知道。怕理解有误！”
　　“唉，现在怎么理解我都无所谓了！”
　　“我理解是爱！是对我水建民的爱！说明你一直爱着我……”
　　“不，不，我早已经没有那份激情了！”慕兰慌忙否定。
　　“你别急着否定，我已经感觉到了。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你对我水建民还是那份真挚不变的感情！”
　　“没有。不是这样的。”慕兰虚伪地辩解着。
　　“尽管你否定，尽管你不接受。可是，我依然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我也一直爱着你，从没有忘记过你。今天你我相遇，来是为前世留下的情，去为还今生纠缠的爱……”
　　面对水建民直白的表达，她想逃，逃离这个男人的视线，然而水建民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别躲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今天你一个人默默地到机场为我送行就是明证……”
　　慕兰的心激动了，血沸腾了，刹时间她感觉到天旋地转，从水建民怀里滑落下来，眼看就要跌入万丈悬崖了，水建民拼命抓她，却抓不住她……
　　啊！
　　慕兰从梦中惊醒，刚才还冷得发抖的身躯，现在被捂得出了一身汗水。
　　早晨六点多钟，儿子开门进来了。
　　“妈，你今天怎么睡懒觉了？”慕兰曾经跟儿子解释过自己不想回去的原因，一个是学校忙，二是随着学生跑步做操，锻炼锻炼身体。
　　“妈感冒了！咳咳——你不上教室来这干嘛？手里提的是什么？”儿子在自己的初中部读书。
　　“奶奶包了你喜欢吃的汤圆，让我递过来。”
　　“谢谢奶奶！奶奶身体还好吧？家里没有什么事吧？咳咳——”慕兰不露声色，故意打探一下家里是不是一切正常。
　　“没有。和以前一样。”儿子放下保温饭壶就走：“妈，壶我不来拿了，你自己送回家去。”
　　从儿子的话中分析，他不知道父母离婚这件事。是希少建没有公开还是有意对孩子保密？慕兰想，应该是后者可能性居多。因为自从第二次分居至今，婆婆没有过问过她，怎么今天突然包了她喜欢吃的汤圆？里面应该有内容的。
　　确实，自从昨晚知道儿子离婚的事以后，老太婆一夜没有睡好。她回想起慕兰嫁到她家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特别是老头子分析的那样，她自责内疚。她想亡羊补牢，于是就早早起床，包了媳妇喜欢吃的汤圆。
　　中午，孙子放学刚跨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拉住问：“淼淼，汤圆送去你妈高兴吗？”
　　“妈自己没回来吗？”
　　“没有啊！她说要回来的吗？”老太婆很惊喜。
　　“我说让她自己把保温壶送回来的。”
　　“汤圆她全吃了？”
　　“不知道。我放下就走了，怕迟到！”
　　“她不高兴了？”
　　“没有呀？她高兴！她让我谢谢奶奶，还问你身体好不好，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家里能发生什么事？没事。”老太婆很紧张：“她还说了什么？”
　　“别的没说。她感冒了，躺在床上还没起来。”
　　“感冒了？真的是感冒？”
　　“她自己说的。不过，我也听到她咳嗽的。”浩淼看到奶奶紧张的样子有点不解：“怎么了奶奶？你这么紧张！”
　　“你妈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疼吗？我疼她就像她疼你一样啊！”
　　“妈妈生病了？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她。”海沐一经奶奶提醒，拉起好像有点失职的哥哥，撒腿就要往外走。
　　“不，你们回来！”老太婆叫住孙子孙女：“先打个电话问问好没好，下午我去看看她。你们赶紧吃饭做作业去！”
　　
　　慕兰平时喜欢吃的豆腐、豆角干、青菜“三合一”馅大汤圆，今天一个也没吃完，只喝点汤。
　　虽然感觉到头很重，但还是撑着去办公室处理了一下公务。在放学前去餐厅吃了点饭，就去校医室打点滴了。
　　大约下午一点半时，儿子打来了电话：“妈，你在哪？感冒好点了吗？”
　　“好点了。”
　　“好点你怎么不回家？你不是答应把壶送回来的嘛！”
　　“哦，上午有事岔了。也不急着用，你就别管了好吗？”
　　“嗯。奶奶来看你了。”
　　“你告诉奶奶，不要来，没什么的！”
　　“已经来了，在你宿舍。你在哪儿呀？”
　　“我在校医室呢，你电话把奶奶接听。”
　　“妈，你回去吧！一点感冒没什么的。”
　　“我已经到了，就去看看你吧！”
　　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心情，慕兰特别注意淡化那个敏感的话题。所以，她嘱咐婆婆：“那你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孩子面前，千万别提那件事哦！”
　　“哎,我不会乱说话的。”婆婆知道媳妇说的是离婚那件事。
　　校医的值班室里，婆媳俩支走了浩淼，关起门，进行了一次长谈。
　　“慕兰，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我和老头子可是当你如自己闺女啊！做梦也没想到，你和少建能走到这一步。今天，你告诉妈，是不是心里真的就不想过我们希家的日子？”
　　“妈，你和爸这么多年对我的疼爱我是深有感触的，也不会忘记的。虽然和少建离婚了，但我还是浩淼、海沐的母亲，你们继续当我是女儿相处吧！和他走到这一步，也不是我愿意走的。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你们二老也不要太难过，如今离婚也不稀奇。”
　　“我们能不难过吗？就这么一个儿子还离婚！”婆婆眼里噙着泪水：“昨天当少建把离婚证书拿回去后，我和你爸气死了！晚饭吃不下，一夜没睡好。”
　　“他去之前没征求你们意见？”公公婆婆这次不闻不问的态度，使慕兰误认为离婚这个决定是希家全家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当少建约她时，她几乎是没加思索就答应了。
　　“慕兰啊，他要是征求意见我们能同意吗？”婆婆很着急。
　　“他不征求父母意见就离婚，想必有他什么充分的理由吧。你们也就别再烦心了！”少建的擅自决定给了慕兰沉重的一击。
　　“理由？他有什么狗屁理由啊！完全是一时冲动！到家就后悔了！把离婚证书往茶几上一摔，就一头扎卧室里不出来了！后来，被我和你爸骂一通后才出来告诉我们经过，还说后悔了。兰兰，你看在妈的老脸上，就别和他计较了。好吗？”
　　“别和他计较？我没有和他计较什么啊！他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答应他了。”
　　“妈意思是你回家吧，还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妈，离婚不是儿戏。哪能昨天离今天合？”
　　“管它离还是合，也没有外人知道。你娘家都不知道，孩子也不知道。”
　　“你们那么骂他，孩子能听不懂？”
　　“那时孩子还没放学，他们到家后就再没人提起。我们商量过了，这个消息一定要保密，特别是对孩子。我还怕你漏了这事呢！”
　　“妈，我头脑不好啊？以前我一直哄他们是因为学校忙，再一个锻炼身体才不回去的，从没流露过半点其他问题。”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哪有因为锻炼身体而不要家的妈妈呢？”
　　“什么叫要家不要家？家还在那好好的，他们哪知道内幕？以前我不也是经常家——学校两头跑吗？只不过现在在学校时间多点而已。以后，周末我就回去过两天。”
　　“以前归以前，现在情况不是变了吗？再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婆婆欲言又止。
　　“少建可以找人，但在浩淼考高中前，建议不要公开带回家。否则，浩淼我带过来生活。”
　　“你不找人？”
　　“我不找。即使找也在他后面。”想起梦里自己躲避水建民的那份无奈，慕兰知道，今生自己是不会主动走出这座城堡的。
　　“你既然不准备找人，为什么要答应离婚呢？”婆婆非常不理解。
　　“不答应我还赖着他？”慕兰苦笑着。
　　“你们啊你们，真不知你们都是怎么想的。一个主动要离婚，没离就后悔；一个不愿意，竟然满口答应。”婆婆埋怨着：“还是你爸说得对，两人都在走犟劲。少建如果能说两句软话，这婚是离不了的！”
　　“不一定！说两句好话有什么用？他心里的疙瘩没解开，迟早还是走这条路！”
　　“他哪有什么疙瘩呀？如果有还后悔吗？慕兰，你就跟妈回家吧！”婆婆轻轻地抚摸着输液的那只手：“妈倒点水给你喝，你看，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婆婆在饮水机上等了一杯水：“你是知道的，少建嘴特别硬，放在平时，哪能承认自己后悔？他还不知道你感冒，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来看你的。”
　　“妈，不要让他知道。咳咳咳——”正在喝水的慕兰听婆婆想让少建来看她的意思，慌忙阻止，急得呛了起来“我不要他来看我。咳咳咳——”
　　“别急，别急，慢慢说！”婆婆轻轻拍打儿媳妇的后背：“怎么就不能来看你了？在你眼里难不成我儿子已经成仇人了？”
　　“妈你不懂！既然我们已经离婚，那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何必还要纠缠不清呢？”
　　“那个小本子是刀啊？如果你们再这样，到家我就把它烧了！”婆婆生气了。
　　“妈——”婆婆的“天真”让慕兰感到好笑：“烧不烧是一回事啊！即使全烧了，离婚事实也是存在的啊！你别急好吗？少建不是一直怀疑我和水建民怎么怎么的吗？现在我要用时间来证明，是不是如他所怀疑的那样。”
　　“我们都相信你！少建也没怀疑你什么，主要是看到你和水家接触心里不舒服而已。你不知道他那个脾气吗？”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无原则地原谅他了。那天我趴在他肩膀上讨好就是表示歉意，没想到他一下把我甩出去，幸亏不是小脑撞击物体，否则不死也是植物人。至今都没来向我赔个礼道个歉，连个电话都没打，还谈什么心疼与感情？”
　　“妈知道委屈你了，让他受受罪我也同意。但更重要的是你要为两个孩子考虑考虑啊！女人是轻易不能答应离婚的。当年……”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当年自己是怎么坚决不离婚的经验，声情并茂地传授给媳妇。
　　看到慕兰半天也不表态，婆婆流着眼泪，近乎哀求：“兰兰，难不成要我跪下求你？你就给妈一个面子吧！”
　　“妈，请你原谅！这个面子我不会给的。”慕兰将输液器调到最小：“水没了，妈请您替我叫一下医生。”
　　沉重的话题，随着输液的结束而结束。但婆婆的眼泪随着那清澈的水滴，一滴一滴流进了她的记忆，注入了她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