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慕兰对水建民忐忑心情的表白没有作任何表态。她不愿意撒谎，但也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以前他们离的很遥远，好像一直很淡定；现在，当水建民与她近在咫尺时，她的心是那么的凌乱慌张！
　　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不可以这样慌乱，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定要清楚，你是浩淼与海沐的妈妈、市一中的校长，更何况组织部门即将考察你，你的身份不容许你有丝毫的闪失！
　　慕兰就这样不停地反复地提醒自己。她逼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换上运动鞋围着操场跑步。一圈，二圈……直到她冷静下来！
　　回到宿舍，她很平静地回复水建民：祝一路平安！谅！
　　短路了！水建民心想。
　　次日早饭后，水建民收拾好行李：“水灵，我身上钱不够还你校长姑姑的了，你和小叔一起到市区银行去取，然后你去还掉。”
　　接着又嘱咐哥嫂：“一定一定记住：以后不要再去麻烦人家了！知道吗？非亲非故的，让人家左右为难。如果有什么难事，打电话告诉我，即使不能回来也能替你们出出主意。好好培养水成吧，他是我们水家的希望！记住，打电话尽量在我上班时间打。”
　　辗转到了市区，取出钱后，已经中午了。叔侄俩在苏果超市的一楼快餐厅里吃了中饭。
　　“水灵，你爸妈都不识几个字，小叔远又照顾不了你。以前发生的事就不说了，小叔不怪你，以后遇事自己一定要多动脑筋，不能总依赖别人。这次幸亏遇上了好人，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啊！”
　　“嗯，校长姑姑真正是好人！人家虽然是城里人，但一点也不嫌弃我们农村人。说话慢慢的，都是讲道理。哪像我妈？张口就骂。其实我本来根本没有想跟冯山好的意思，都是她在人面前骂得我抬不起头来，我才……”
　　“别怪你妈！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村妇女能懂什么？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她是为你好。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感觉，邵海强除了能力差点，本质还说得过去。何况现在又有孩子了，好好过吧。认命吧，谁都不能样样称心。小叔也一样！你小婶那个脾气你们不知道吗？但有什么办法，小叔不是还这样过吗？”
　　“是的，小叔。要不是小婶子那个脾气，我就去你那儿打工了。”水灵以前确实想到过，去叔叔那儿打工。
　　“不要说你们想到过，就是我也想到过啊！后来考虑你小婶子那个脾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作罢了。假如你们去了，她就会认为去占我们家便宜。如果以后实在困难，就去吧！”水建民这次回来触动很大，觉得愧对亲人。
　　“不去不去。”水灵不想让叔叔为难。
　　“唉——”水建民叹了口气，然后点了五千块钱给水灵：“快到二点了，你去还钱，我去机场。”
　　“我送你走后再去还钱。”水灵接过钱：“多了。”
　　“不要你送。来回跑干嘛？”水建民挡回侄女退还的钱：“你送钱给人家收，剩下的买点东西给阳阳。”
　　“我没坐过飞机，想去看看顺便送你。”水灵真诚地说。
　　“你现在就和校长姑姑联系，她也应该上班了。你身上带着现金不安全，还是不要去。”
　　看到小叔态度坚决，水灵只好拨通了慕兰的电话：“姑姑，我是水灵啊！你上班了吗？……那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四点多啊？我，我找你有事。好好。”
　　“姑姑说她现在有事出去了，四点多才能回来。”
　　“有事？那你就和我一起去机场吧！”水建民思考了一下，再次提醒：“钱放好了！”
　　
　　再说慕兰吧，昨晚在做完自认为很正确很理智的拒绝以后，竟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夜里，想见水建民的念头一直占据在心头，使她不能安然入睡。反反复复想了许多后，她起床打开电脑，查出了这趟班机飞行的具体时间，然后，作出一个自己很满意的决定后才安静睡去。
　　失眠的疲惫在浴室蒸汽中渐渐消失，又去做了一个基础护理。挑选了一套深浅灰搭配的，羊毛混纺针织假两件低领套头开衫。白晰的脖颈上，换了一根稍粗的珍珠项链，和由后到前倾斜立体设计的下摆，上下呼应，休闲而时尚。其实，她根本不会让水建民看到她，但她依然精心准备着。
　　她提前两个小时到达候机室，一向盘发的她有意散开头发，戴着墨镜悄悄地坐在那儿浏览着手里的杂志。但她的眼睛却注视着门口出来进去的每一个人。
　　大约十几分钟后，手里拖着一款深蓝色旅行箱包，单肩斜挎棕色FECER牌子皮包的中年男士，引起了她的注意。没错，应该是他，运动员的身材。深夹灰长袖羊绒T恤，藏青色休闲裤子，把一米八零的身材包装得毫无瑕疵。正当慕兰专心致志端详时，后面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跑近了他，是水灵。
　　“难道水灵说找我有事，是因为……”她猜测着：“如果自己不说有事，他们会去见我吗？当时我怎么不问清楚呢？如果真是，自己能同意见面吗？应该能，因为有水灵在场。现在，现在，见还是不见？还是不见吧。”
　　慕兰在一阵思想斗争下，还维持了最初的决定。她赶忙低下头，故意让长发遮住半边脸，她想：“千万不能让水灵发现，否则水建民知道了自己的言不由衷行为多尴尬啊！”
　　她想退出候机室，但售票处长长的队伍里站着的那个帅气的身影犹如磁场般吸住她。那完美的体型，触动了她深藏的记忆，那膀臂，那胸膛，可都是她曾经依偎的温馨的港湾啊！恋爱时那种心跳的感觉霎时又回来了。
　　水灵站在水建民旁边的界线外，好奇地询问着什么，正好背对着慕兰。只见水建民笑盈盈地讲解着。那眼神，那表情，那只有慕兰能品尝出来的、独特的、久违的、熟悉的品味，和简约大气的斐格包搭配，更加彰显出高贵与经典的，现代都市成熟男人的风格，比大学时代的青春朝气更迷人，犹如一杯浓香醉人的酒。
　　慕兰醉了！
　　“马上就要安检了，我一进入那个门你就回去，人家是不让你进去的。”拿到登机牌，水建民指着安检口告诉水灵。
　　“嗯，我不进去，我就站在这望着。”水灵笑着说。
　　“好，望不见我时，你就走。注意那个！”人多，水建民不好直接说钱。
　　进入安检口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慕兰恋恋不舍。但因为水灵在，她不敢靠近。她只能远远地望着。
　　脱掉鞋子，打开旅行箱……
　　眼看小叔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一种难舍的亲情，使水灵本能地跨过安检线跟随。
　　“送客的同志，请不要过线。”
　　“回去吧！回去吧！”水建民用手势示意侄女。
　　慕兰具有和水灵一样的感受，甚至更强烈。她看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半个多小时。她赶在水灵之前，怅然若失地退出大厅，坐在自己的车里等着水灵。
　　小叔的身影消失在水灵的视线里，没坐过飞机的她，以为飞机马上就要飞起来。于是，急忙跑出候机大厅，向天空望去，试图寻找到载着小叔的那架飞机。
　　这一幕，车子里的慕兰尽收眼底。同样的心情致使她下车，走向水灵。
　　“水灵。”慕兰装出浑然不知的样子：“你干嘛？怎么在这？”
　　脖子都望僵的水灵，突然听到面前的慕兰在叫她，简直是欣喜若狂：“呵呵，姑姑，你不叫我都认不识你了。你办事就在这办的啊？小叔今天走了，我来送送他。”
　　“是的。送走了？那现在坐我车回去不？”慕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坐，坐啊，嘿嘿，不然我还要花钱坐车呢！”水灵为讨到一个便宜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
　　“那走吧！”
　　“姑，稍微等一下行不？”水灵面显难色：“我想看到小叔的飞机飞起来再走。”
　　“行，看吧。”慕兰微笑着又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自言自语：“不过还有十几分钟飞机才能起飞呢！”
　　“姑姑你怎么知道小叔飞机时间？”
　　“啊？哦。”慕兰突然脸红起来：“什么呀，什么你小叔飞机，你以为飞机和公交车一样，半小时或一小时一班？一天就这一班，谁不知道？”
　　“哦！”水灵不好意思起来：”我不知道。“
　　“二点的时候你打电话说找我有事，什么事？”慕兰问。
　　“哦。对了！”水灵神秘地看看左右，然后从包里掏出钱：“小叔让我把钱还给你。”
　　“什么钱？”慕兰故意说：“我也认不识你小叔。”
　　“就是妈妈向你借给爷爷看病的钱还有我用你的钱。你给的钱记不得了？”
　　“不要了。”慕兰推辞着。
　　“那怎么行？你不要我没法交待呀，这也不是我的钱。”
　　“你小叔怎么说的？”
　　“他说，非亲非故的，不要总麻烦人家，遇事自己解决。”水灵把钱硬往慕兰手里塞。
　　“他是这么说的？”慕兰接过钱，又放在水灵的包里：“如果你真有这个决心，就不要还这钱了。这钱你拿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就算我支持你的。”
　　“这……”水灵还在推让。
　　“快看，飞机！”慕兰指着在滑行跑道上轰鸣的飞机：“现在在滑行，然后起飞，然后就渐渐升高了。”
　　“姑姑，小叔能看到我们吗？”水灵拉着慕兰在停车场上奔跑。
　　“看不到。此时我们就是一个黑影子，马上就变成小蚂蚁了……”慕兰喘着粗气。
　　“那我打电话告诉他是我们在跑。”
　　“飞机起飞前大家都要关机。这是规定！”
　　“哦，那我们不跑了，就在这看吧！”
　　“你不是说没看过飞机飞翔吗？今天让你看过够。”慕兰依然拉着水灵在奔跑，有水灵陪着她跑，她不觉得难堪。她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像孩子一样天真，也许是想追回失去的岁月，追回岁月带走的那个人吧！
　　直到飞机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两个人才跌坐在草坪上。
　　离别的天灰色的蓝
　　承载着我的旧梦
　　挥别的手再多温柔
　　握不住心里的痛
　　……
　　凌乱的长发粘在慕兰湿湿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水建民走了，再次飞走了！就像当年离开她一样，既无可奈何，又毅然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