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尴尬得紧

　　这时，红头火柴发现这个名叫西方东方的舅舅窘得很厉害。“听我说，舅舅，”于是，他决定说出心中的疑虑。“我是非常关心你……请原谅我坦率地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要跟这里的什么人结婚？”
　　“你这是听谁说的？”西方东方像个小孩子似地涨红了脸。“朋友，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首先，我不打算结婚。妈妈，在一定程度上还有妹妹。当然，主要是妈妈所崇拜的一代一录……这是有道理的，有道理的；因为他为妈妈做过很多事……他们全都要我娶那个蓝天非诗。这也是从理智出发的，也就是为全家着想的。当然，他们对我是一片好心……这我明白；但我说什么也不想结婚……我已经立下这样的誓言。尽管如此，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作出一个像样的回答：所以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同志加兄弟啊，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可他们却以为我已经同意，一定要我趁明天庆祝朗朗生日的机会表明态度……所以，明天必有一番周折。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现在，一代一录又不知为什么大生我的气，妈妈也一样。我的好兄弟呀，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盼着你和保外就医的目的，只是想象着和通常所说的那样诉诉衷肠而已。”
　　“保外就医在这件事情上能帮上你的什么忙呢？舅舅！”红头火柴问。
　　“能帮忙，我的朋友；能帮忙……我的好老弟。这个人不一般，用一句话来说：他是个学问家！我把他看作是坚强的靠山：这个人无往而不胜利！他谈起家庭幸福来头头是道！说实在的，我对你也寄托着这样的希望。我想你能够开导他们，使他们明白过来。你来评议评议，假定我有过错：我确实有过错，这一切我都明白；我不是没有知觉的，将来总还是可以原谅我的吧！那时，我们的生活才叫美着哩！哎，我的好老弟，我的秀秀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完全可以成人了！我的朗朗也长大了，明天就是他的生日。而我担心的却是朗朗……旁的倒不打紧！”
　　“舅舅，我行礼箱放在在哪儿了！我想去换件衣服，再过来找你。到那时再……”红头火柴瞧着舅舅尴尬的样子，就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转换话题。
　　“好，我的朋友。我把你安排在顶楼。事先，我就吩咐过，等你一到就把你直接带到顶楼上去，不让任何人看见。你说得对，应该换换衣服！这样很好，好极了，好极了！我到那边去，让大家先做些精神准备。让老天爷保佑你吧！你瞧，我的好老弟，不能不耍一点手腕。这样下去，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叛徒。没关系！这时，他们正在那边喝茶。我们这里喝茶的时间比较早。一代一录喜欢午睡，一醒过来就要喝茶，这样更好……那么，我先去，你快些跟我来，别把我一个人撂下不管：老弟，我一个人尴尬得紧……噢！等一下，我还要求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像刚才在这儿那样对我大叫大嚷……啊？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那就等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回到这里来说。在那时以前，你好歹得沉住气；稍等一会！要知道，我在那边已经闯下了大祸。他们正在生气……”
　　“听我说，舅舅，根据我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我觉得你……”红头火柴觉得自己不得不说了。
　　“是个窝囊废，对不对？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西方东方完全出人意料地截住了外甥的话头。“我的好老弟，有什么办法呢！这我自己也知道。好人，那么，你可要来啊！尽可能快些来！”
　　到了顶楼，红头火柴急忙打开了行礼箱。由于牢记舅舅的嘱咐，要他尽快下楼去的这句话，所以他在穿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差不多还是一无所知。尽管跟舅舅谈了足足一个小时。这使红头火柴大吃一惊。他多少弄清楚的唯一情况就是，舅舅仍然坚持要他跟那位可怜的姑娘结婚。由此可见，与此相反的种种流言：说是舅舅自己爱上了那位姑娘，恐怕站不住脚。他记得当时自己处在极大的惶惑之中。
　　另一方面，红头火柴忽然想起，他到来此地，并在舅舅面前保持沉默，差不多等于表示同意……等于作了保证，把自己永远束缚住了。他不得不思量着：“说一句话并不难，这句话以后将让自己一辈子束缚手脚。而我连对方的面还没见过呢！”同时，红头火柴又在考虑：为何全家人会跟他过不去？舅舅本人在自己家中到底扮演的又是什么奇怪的角色？舅舅的态度为何如此神秘？舅舅又为何如此惊慌和痛苦？说实在的，这一切在他心目中突然变得毫无意义。在他的那些罗曼谛克及英雄主义的幻想中，刚一接触现实立即就从头脑中飞了出去。直到现在跟舅舅谈话之后，他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建议是多么别扭和多么乖张。他知道只有舅舅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这样的建议。他还认识到自己刚接到舅舅的召唤，并在其建议鼓舞下；冒冒失失赶到此地，本身就很像一个傻瓜。他一边匆匆穿着衣服，一边被种种疑虑占据住心房。以致，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人在一旁等候着。
　　“你的领带是系玫瑰色的还是这条带小方格的？”那个年轻人忽然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恭敬得有点肉麻的口吻向红头火柴问道。
　　红头火柴这时朝他看去。这人年纪还轻，作为一名来农场的打工人；他穿得相当体面，不输于那些城里的公子哥儿。茶褐色上衣，白色的裤子；麦黄色的背心，漆皮鞋和淡红色的领结显然都不是漫无目的信手拈来的。凡此种种肯定一下子，就能引起人们注意这个讲究穿着的年轻人有不俗的审美力。一个看似名牌的苹果手机拿在手上，一定具有同样的目的。他的面色苍白，甚至微微泛青；鼻子大而尖，异乎寻常地白……像是大理石雕像。浮在他薄薄的嘴唇上的微笑，现出哀愁的表情；然而，正是这一种雅致的哀愁。一双凸出的像是玻璃做的大眼珠……目光非常迟钝，从中还是流露出高雅的情致。薄而软的小耳朵出于知趣塞着棉花。疏朗的头发涂着油膏。他的一双手白而干净，几乎是用玫瑰花露浸洗的；小拇指爱俏地留着极长的指甲。这一切应该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的特征。他说话时，齿音发得不准；卷舌的音故意含糊过去，算是非常时髦的风度。他时不时地把眼珠翻上翻下……频频叹息，温柔得难以想象。从他身上还散发出香水的味儿。他个子不高，看上去四肢疲软，没精打采，走起路来，有一种特殊的微蹲动作，想必认为这是最雅致不过的行为。总而言之，他浑身上下，无不雅致；无不精妙，充满不一般的自尊感。
　　那料，红头火柴对这个年轻人的最后一点，也不知为了什么？竟是一时地感觉到不大喜欢。仿佛有一些人的失落，是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立志。自认为成熟，自认为练达；自认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他们就会就此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种人。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如此呢？现实已经是够惨的了；再说得更惨一点，也没有溢处，不如若无其事；豁出来，也是一个办法。
　　“这条领带是玫瑰色的？”红头火柴丢开刚才的不快，就正色望着这个年轻人问道。
　　“是玫瑰色的。”年轻人以不动声色的一种雅致的表情来回答。
　　“邋遢色的这里没有吗？”
　　“没有。不可能有这种颜色。”
　　“为什么？”
　　“邋遢色这名字不雅。”
　　“怎么不雅？为什么？”
　　“大家都知道，玫瑰至少是个罗曼蒂克的名字，听起来高雅；而邋遢这个词可以用来称呼任何一个最没人要的娘们。”
　　“你发疯了不成？”
　　“我绝对没有，我的神经健全。当然，你无论用什么字眼骂我都可以；但有好几位老师，甚至省城的几位教授，对我的谈吐都感到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绿头火柴。”
　　“啊！原来你就是绿头火柴？”
　　“正是。”
　　“等一等，朋友，我要跟你认识一下
　　“认识什么？”绿头火柴问了又问。“是认识独角兽？还是认识灰犀牛！”
　　“那两种我都认识。”红头火柴回答说，“‘独角兽’是投资界中一个非常火的概念。独角兽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生物，而那些估值达到十亿美元以上的初创企业可以称之为‘独角兽公司’。‘灰犀牛’由全球思想领袖米歇尔•渥克提出。比喻大概率且影响巨大的潜在危机，如2008年美国房地产泡沫集中爆发及此前的爆沫破裂，颠覆了传统媒体的现实数码技术等。”
　　绿头火柴树起大拇指：“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