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信就不信

　　“一代一录？是一个跟画上一样的美男子！”右得可以回答时的声调有些异样，带着某种挖苦的颤音。仿佛之于红头火柴提出的这个问题使他很非常恼火，他甚至已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红头火柴。“是个特别阳光的男人！诸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诸位，你们听没有？他发现了一位美男子！我的公子哥，要是你愿意知道全部真相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像所有的……如果这个骗子头脑灵敏，会说几句俏皮话，倒也罢了。我也许会勉强同意他有一点儿小聪明，可事实上他压根儿没有半点智慧才情！他只不过给他们所有的人喝了一种什么药，八成是个江湖郎中之类！呸！我已经费了太多唇舌。应该呸上一口，闭上嘴巴。公子哥啊，因为你的话大大地扫了我的兴！喂，你们到底干完了没有？”
　　“电池出了点纰漏。”修车人绷着脸说。
　　“第一司机。小心我揍得你脸儿开花！啊，大学问家，我可以给你讲许多事情，管保你听了得张大嘴巴，直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也合不拢。老实地说，以前我也对他产生过好感。你想不到吧？我后悔，公开表示后悔：我做了傻瓜！我也上过他的当。还以为他是百科全书，无所不知和无所不晓，肚子里装满了学问！他给我喝过一种药水。要知道，公子哥，我有病，我是个虚胖的人。说起来你大概不相信，可我的确有病。他的药水差点儿没叫我摔了个倒栽葱。你只要不开口，留神听着。到了那儿，就有你好戏看的。他在那儿会把西方东方逼得眼睛里哭出血来。总有一天，西方东方会为他眼睛里淌血，到那时后悔已经晚了。为了那个天杀的一代一录，附近所有的人都跟你舅舅家断绝了往来。因为无论什么人去亚细亚农场那里，都要受一代一录的窝囊气。
　　“当然，我算不了什么。可他对很有身份的人也同样不放过！好像他要教训每一个人。这个骗子好像得了道学狂的病似的。他整天都像在说：‘我是圣人，我比谁都高明，你只要听我一个人的，我的学问可大了。’你有学问又怎么啦？难道因为有了学问，就非得把没有学问的人吃掉不行？他的那条大学问舌头只要一弹响，就‘哒哒哒，哒哒哒’没个完！我跟你说吧，那条喋喋不休的舌头实在应该割下来扔进狗屎堆里。让它在那里吹呀，吹呀，直到被乌鸦刁走。他动不动就两眼朝天，气呼呼的，就象有天大的委屈似的！现在，他又挖空心思要做一件明明做不到的事！你猜怎么着？他竟想教那些只会种田的人说外国话！信不信由你。说是这样对他们的发展有好处！呸！丑死了，简直叫人恶心！请问：他们会说外国话有什么用？即使我们这样的人会说外国话，又有什么用？好让我们跳舞的时候向那些小姑娘们献殷勤，还是跟人家的有夫之妇吊膀子？所以说，那纯粹是伤风败俗。依我看，八成是他喝了一大瓶烧酒，运用全世界的语言说起胡话来了。瞧，这就是我对外国话的态度！也许，你也会讲一通这样的外国话：‘哒哒哒，哒哒哒，猫爸爸娶了猫妈妈！’”右得可以一边补上几句，一边轻蔑而愤慨地看着红头火柴。“公子哥，你一是个有学问的人，对吧？你研究的是什么学科？”
　　“啊……我……对各方面都多少有点儿兴趣……”
　　“莫非你也是百科全书？”
　　“是的。噢，不是的……我得向你承认，目前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观察。我一直待在省城，现在急于去见舅舅……”
　　“谁把你往自已舅舅家里拖了？既然你有安身的地方，就该待在那里别离开啊！不，公子哥，我可以告诉你，在这里你的学问起不了多大作用。无论哪个舅舅也帮不了你的忙。你非落进那些家伙的圈套不可！我在他家待了一天一夜，人就瘦了。你信不信我在他家就瘦了？嗯，我看得出你不信。那好吧，老天爷保佑你，不信就不信。”
　　“不呀，请你不要误会，我是非常相信的。只是我还不完全明白……”红头火柴回答着。他感觉自己愈来愈没有主意了。
　　“你相信，我怎么倒不相信你呢！你们做学问的人都爱跳跳蹦蹦。你们还只想用一条腿跳啊蹦啊，好显显身手！公子哥，我可不喜欢学问家；我跟学问家合不到一块儿！我接触过你们那些省城人士，印象很坏！全都是虚无主义者。特别是会散播恶鬼的邪说，一小杯烧酒也不敢喝，生怕咬了他……啐！公子哥，你把我一肚子的火气全吊了上来。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你了！我又不是拿了钱给你讲故事的。何况，我已经费了太多唇舌。公子哥，要骂遍所有的人是办不到的，再说，这也是作孽……不过，你的那位学问家差点儿没把你舅舅家的绿头棒子给逼疯了！为了一代一录，让绿头棒子得了精神病……”
　　“你是说绿头棒子啊！”在这以前一直端庄而严肃地看着他们淡话的第一司机插进来说说。“我真想用树条把这个绿头棒子抽得他无处躲藏。他要是撞在我的手里，我非打掉他的臭架子不可！我要整得他不知道两个一百是几百。”
　　“闭嘴！”右得可以喝道。“不准你开口，不是跟你说话！我给你讲过多次，闭嘴也是一种智慧。”
　　“绿头棒子？”红头火柴问道，他完全给搞糊涂了，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问，“绿头棒子……这姓名好奇怪啊，你说是不？”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来这一套！咳，你哪，学问家，学问家！”
　　红头火柴耐不住了。“对不起，”于是说，“你究竟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到底有什么过错？我得向你承认，我听你说了已经有半个钟点，可我甚至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不能怪我……”
　　“公子哥，你又何必见怪呢？”右得可以回答说。“你不必见怪嘛！我是好心好意才对你说的。你别看我这个人嗓门大，比方刚才我还对我的第一司机吆喝来着。我那个伙计虽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混账东西，可我就喜欢他这股子混账劲儿。我最大的毛病是心灵敏感……我可以坦白地说，这全都是那个一代一录的过错！他非要把我整死不可。我敢起誓，我一定会死在他手里！我在太阳下烤了两个小时，这也是托他的洪福。我本来打算趁这些笨蛋修车的时候，去拜访拜访这个镇的镇长。本地的镇长是位好人。可是，一代一录气得我连镇长也不愿去见了！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这里连一家像样的小酒馆也没有。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人都是坏蛋，没一个好的！要是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称呼倒也罢了！”
　　右得可以继续说着，话题又回到一代一录的身上。显然，他对这个一代一录是耿耿于怀的。
　　“至少可以看在称呼分上原谅他，可是连个起码的称呼也没有。这一点我还真知道。他说自己在几十年前为了捍卫真理吃过苦头，所以就得对他一躬到地！好像从此就可以为所欲为！稍不如意，马上跳起来大闹着‘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穷，瞧不起我！’”右得可以越说越激动，“在那个家中，一代一录不到堂就不准开饭。可他不肯出来直嚷着，‘我被人欺负了，我是个苦命的乞丐，我宁愿啃馒头。’可人家刚坐下，他又出来了。让那……这刺耳的二胡又叽叽嘎嘎地拉起来。‘为什么我没到就坐下啦？这说明你们根本上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总之一句话，鬼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公子哥，你知道吗？我只是半晌没开口，他就以为我也会象只小狗那样前腿腾空在他面前跳舞，等着他赏一根骨头。没门儿！你要拿架子，我开车就走！我跟西方东方过去在一个团里。我还是个兵就退了役。他比我晚几年才转业，退伍时头衔是中校。
　　“‘中校。’我对他说。“喂，你会把自己坑了，别由着一代一录胡来！小心将来哭鼻子！’你舅舅却说。‘他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他是我的朋友；他教我修身养性。’我心想，总不能反对修身养性吧！既然开始教起了修身养性之道，可见大势已去。你猜猜看，今天为什么又闹翻了？明天是一位伟人的纪念日，也就是你舅舅的儿子朗朗的生日。我本来打算上他家玩一天，在那里吃饭，还特地从外地买来一套玩具。一个装有弹簧的男人会吻未婚妻的手，那女人会用手绢擦眼泪。做工十分精巧！现在我决定不送了，休想！东西在我车上，男人的鼻子也掉下来了，我把它带回去。西方东方自己也有意在这一天快活快活，庆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