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桃木钢琴

　　由于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蓝天非诗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不愿看见他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中，竭力想要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眼角突然触及墙角那架一尘不染、漆木光滑如镜的钢琴，她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弹一支曲子给我听？”
　　她突兀的要求让西方东方有些错愕，他皱眉问道：“为什么？”
　　蓝天非诗朝他翻了一下眼睛，随即指向墙角的钢琴，摆出理所当然的脸色：“什么为什么？你当年好歹被人称作天才音乐家啦，在音乐之都维也纳待了快一个星期，却连琴盖都没打开过一下。”
　　西方东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架显然价值不菲的桃木钢琴，眼神悄然闪了一下，有她无法读解的情绪在酝酿。
　　他缓缓地走到墙角，手指轻轻抚过光滑如镜的琴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那么，你想听什么曲子？”
　　“唔……”她只是随口问问，转移他的注意力，倒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她偏头努力想了一下，才想到了一个曲目，“贝多芬的月光曲，好不好？”
　　听了蓝天非诗所说，西方东方的身形陡然一僵！停顿了片刻，才转过身望着她，锐利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你喜欢月光曲？”
　　“嗯。”蓝天非诗点了点头，看见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立刻气恼地跺脚，“不要用那种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好不好？虽然我不常听古典音乐，可不代表我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我不是……”西方东方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支曲子？”
　　想起往事，蓝天非诗微微一笑。说道，“我爸是个古典音乐迷。以前我们家里有一个贝多芬的石雕头像。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指着雕像问爸爸那个人是谁，他就开始跟我说贝多芬的故事。”她抿了抿嘴唇，“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却记住了月光曲这个名字，因为我觉得它听起来很美。”
　　西方东方微微挑眉：“所以，你就想听这支曲子？”
　　“嗯。”她耸了耸肩，轻笑。“说来也奇怪，我爸收集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可是里面偏偏没有月光曲。就是这样，我才更加好奇，吵着一定要听。终于，有一次他带我去一个朋友家里做客，我才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这支大名鼎鼎的钢琴鸣奏曲。”
　　如此这般地说着说着，她的微笑变得愈加柔和，眼神也有些遥远：“当时，我才不过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吧，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他朋友家吃过晚餐，天已经黑了，他的朋友开始播放CD。爸爸把我抱上窗台，让我站在上面，边听音乐边看外面刚升上树梢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样，当时我就觉得，那是我听过最优美最柔和的旋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固执地喜欢着月光曲。”
　　西方东方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脸上接连闪过几种复杂的表情，湛亮的眼睛是那样深邃，让她无从解读。
　　蓝天非诗还以为他终究是因为她兴之所至的要求，而为难着便垂下了眼睛，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其实我也不懂音乐。”
　　她的话还没说完，西方东方突然坐上琴凳，熟练地打开了琴盖，修长的手指轻敲黑白分明的琴键，顿时几个悦耳的音符在跳动，回荡满室。
　　“这架钢琴的音色调得很完美。”他沉声说道。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便低头弹奏起来。
　　缓缓地，蓝天非诗在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优雅的侧面轮廓。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而从他指尖流泻满室的旋律……
　　好美，好美……
　　那样如泉水般流动的音符，美得让她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一如幼时仰头面对树梢皎月，第一次听月光曲的感觉一样。
　　眼前，西方东方俊美的脸变得蒙眬起来。蓝天非诗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唯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那明澈而幽深的旋律中，仔细去捕捉连绵激昂的音符背后，那一缕淡淡，寂寞的低诉……
　　在她周围时间的流动彷佛渐渐变得凝滞，终至完全停止消失。现实在缓缓退去，最后只留下苍茫的天与地之间，一片银色的月光晃动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也归于寂静，时间和现实才如同奔腾的潮水般，急速涌回到她的身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西方江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正低头默默地望着她。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飞歌和……月梅说你弹的钢琴和别人不一样。”对上他的目光，她轻声说道，“刚才……感觉就像站在无人的海滩上，看着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西方东方深邃的眼中闪过意外，随即变成了罕见的柔和。
　　“像月亮在海面上升起，嗯？”他低声重复，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温柔地平视她明亮的眼睛。
　　蓝天非诗知不知道，她说的正是每次他在弹奏月光曲时，脑海里所想象的画面？她知不知道刚才是他在退出音乐界后，第一次弹奏出心里所想象的海潮和月光？她知不知道，这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她知不知道，这都是因为她……
　　“谁说你不懂音乐？你……懂我的。”西方东方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彷佛是在触碰珍贵的瓷器。
　　“西方东方啊。”
　　他贴在她脸上的修长手指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可是从他指尖传来的温暖，却直直地渗透进她心底。弄得她的声音微颤，几乎忘记了呼吸，宛如置身梦境中，看着他的俊脸缓缓凑近，她微启唇瓣，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比她想象中更柔软，却在她身体里燃起一片火花。她情不自禁地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她的手指绕进他及肩的黑发里，仔细品尝属于他的味道。
　　谁会想得到？平时看起来如同月光一般遥远淡漠的西方东方，此刻竟是这般温柔。宛如月光如水。
　　许久之后两人方才分开，满室寂静中只听见呼吸声。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讶异和不确定因素。
　　真的跨过这条界线了……就这样，让一个吻改变了一切。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朋友，更不可能回到老板和秘书的纯工作关系。
　　不禁要问？这个既不属于礼貌，也不属于友谊的吻，该如何去定义？未来，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深深地望着她，西方东方湛亮的眼神微闪，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他抿了抿嘴唇，坐到她身边，默默地朝她张开双臂。
　　蓝天非诗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轻轻依偎进他坚实的怀中，感受到他的温暖。她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甜美得一如晴朗夜空下，跳跃在浪花上的月光。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在胸口，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在她头顶深深地印下一吻，随后闭上了眼睛。
　　暂时，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冬季的早晨，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蓝天非诗熟练地开着车驶在拥挤的加黑公路上，克制不住心里混合了期待和紧张及一丝蠢蠢欲动，虽然在“信仰”工作已有半年多，每天上下班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是今天毕竟是不大一样的。维也纳之行终于彻底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的西方东方，就是她的男朋友。眼前突然浮现他眼眸低垂，专注弹奏钢琴的俊脸。蓝天非诗不由得一愣，抿了抿嘴唇，轻笑出声。
　　“男朋友？”用这个词形容西方东方，似乎有点怪怪的，感觉近乎幼稚，因为和他浑身的贵族气息格格不入。可是他的确是她的“男朋友”了，不是吗？昨天从维也纳回来出了机场，他送她回家时的那个晚安吻，让她到现在还有些飘在云端的感觉。车子换道出了高速公路，拐进熟悉的小路，片刻之后便驶进“信仰”的雕花铜门。缓缓将车停进她专用的车位，蓝天非诗熄了引擎，拔下钥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停顿片刻后，终于打开车门，走进那栋美丽的红砖楼中。
　　穿过长廊，一路微笑着和遇见的孩子们打招呼，笔直上了三楼。她在西方东方的办公室门口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
　　以后，她这个秘书会不会显得有点不称职？毕竟，在他面前她再也不可能摆出那种唯命是从的专业态度来。平心而论，她从被他雇用开始，自始至终她也没怎么听过他的多少话就是了。现在她忍不住露出一抹有些淘气的笑容，还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西方东方！”
　　她唤着他的名字，一抬头，才猛然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和西方东方隔着办公桌对面而坐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瞬时，蓝天非诗感觉被冻在了原地。望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声音凝结在喉头，好半晌，才终于挤出一声招呼，“南方北方？”
　　“蓝天非诗好久不见了啊。”南方北方站起身来，面对着她，脸上缓缓绽露出一个笑容。
　　两年多了。他和她记忆中几乎还是一个模样，意气风发的脸上也依然带着一丝孩子气。蓝天非诗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西方东方，大脑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运转，犹豫地问道：“……北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大哥啊。”南方北方似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那一声大哥叫得顺口，眼中却暗潮汹涌。“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如果不是昨天刚巧翻了一下报纸，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在替大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