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蓝天非诗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绞的手，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对不起。”
　　西方东方霍然抬头，身形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沙哑问道：“谁告诉你的？”
　　“黄太太。”
　　他长长地叹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突然显得有些无奈：“我就知道。”
　　“你……会生气吗？”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西方东方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非诗小姐，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这是私事，所以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是吧？”她的大眼中闪过了然，静静地插口道，“我明白的。”
　　西方东方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难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大学的好朋友冯辉月梅，你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蓝天非诗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她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虽然我们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执，蓝天非诗忍不住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篁向西方东方，诚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经历过的事可能没有你那样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觉还可能是一样的吧。”
　　“嗨！哎！嗯。”西方东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的确是非常清楚地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怜悯，也或许，只是害怕面对她的任何反应，所以整整一个礼拜他都固执地回避着她的问题。可是现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后，回来看到她温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很多，很多的事。
　　他短暂的沉默，在蓝天非诗看来却显得那样漫长。以为他的无言是拒绝，她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想确定你没事。呃！记得睡觉前先喝点热的东西，别着凉了。”
　　“别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盖，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蓝天非诗愣了一下，缓缓地重新坐下。
　　西方东方收回了手，低声说道：“谢谢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
　　“嗯。”她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和他并肩而坐，望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没有星子的夜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显得沉重。
　　好半晌，西方东方突然低沉开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园，还去了方方家大宅。记得吗？南方北方带你去过那里。”
　　难怪他会留到这么晚才回来。想起那栋初见时，让她惊叹不已的“老宅”，蓝天非诗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住那里了吗？”
　　“我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他摇了摇头，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轻叹道，“好的，坏的，失去的人，还有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再说那个地方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窒息。”
　　蓝天非诗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内心因为他语气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着。
　　西方东方停顿了片刻，突然甩了甩头，问道：“你和南方北方现在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蓝天非诗愣了一下，才摇头回答：“嗯，快两年没有联络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你们是怎么会分手的呢？”西方东方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犹豫，和他平时的冷硬果决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分手的？蓝天非诗的唇角出现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在法国认识了一个女生，他们恋爱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意外，“你没有试着去挽回吗？”
　　“还挽回什么呢？例如相隔了一个海峡，要维持一段感情原本就很难，他又总是那么忙。有些时候，与其死缠烂打，还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蓝天非诗淡淡地苦笑着。是啊，她和南方北方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气的，的确算是好聚好散，尽管她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时被他的见异思迁伤得好深好深，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西方东方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他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希望，大学毕业后他会变得认真起来。”
　　“西方……东方……少爷”
　　“非诗小姐，也许你不会相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恨南方北方。”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理智地面对他。”
　　“那是因为你的母亲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西方东方点了点头，似乎在挣扎着想要厘清思绪，最后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其实南方北方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和南方北方两个都靠我父亲给的钱过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亲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么可怜，我就是没办法同情她，因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母亲多么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大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偷看过母亲的日记。”
　　“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岁，好奇心比什么都强。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快乐，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时候，我把她的日记偷出来看了。”
　　西方东方的声音里依稀带着一丝罪恶感。蓝天非诗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模样。那个明知不该却抵不住诱惑的小男孩，偷偷翻开了母亲伤心的日记，就好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一样。
　　“你母亲她一定很爱你父亲吧？”她轻声问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她很爱我父亲。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门当户对，从小就说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她一直都喜欢着我的父亲，没有别人。可是父亲他却……”
　　她随着他的叹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为他们这一代，又生活在风气开放的西方国家，有时几乎不能体会上一辈的经历有多么不同。一个像西方东方的母亲那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自己的丈夫，只怕真的没和几个男子深入接触过。所以自始至终，一生的心酸爱恋和全部的期待和梦，都系在一男人身上。
　　而他的父亲，身为方方企业的董事长，想必交游广阔，周旋在上层名流的社交圈，认识许多鲜明回异的女子。
　　西方东方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伤的回忆中。等他再度开口时，却是她不曾听过的哀伤声音：“虽然一直都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个女人，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也一直都不知道南方北方的存在，一直到那个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亲要把南方北方接回方方氏家的，是吗？”蓝天非诗低声问道。记得当年常常听南方北方说起自己的遭遇。那时只为了西方东方的冷酷而愤愤不平，现在，她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亲觉得南方北方一个人在世上很可怜，所以终于和母亲摊牌了。而那天却变成了我母亲的忌日。”
　　蓝天非诗的手飞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声惊喘逸出喉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西方东方。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变得空洞而迷离：“那天也很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一直飘着大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告诉母亲的，只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隐约听得见争吵声。仿佛妈妈在哭，因为我从来没听她哭过那么大的声声音。然后门突然地打开了，她哭着跑出来，奔向车库。等父亲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蓝天非诗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雪天，又是在那样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开车，岂不是很危险？
　　“那天我们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离家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公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我妈妈，她溺死在湖里。”
　　“天哪！”蓝天非诗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震惊地望着他。
　　西方东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缓慢又辛苦：“警察说，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么薄，踩碎了冰，失足落进水里。可是妈妈她，她根本上不会游泳，或说从来不肯离水太近。所以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用力到指节都变得惨白，“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还是故意的？”
　　西方东方双肩明显地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突然垂下头向着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蓝天非诗忘了他是老板，忘了他平时总是那样冷淡疏离。她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颐长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的双臂中，西方东方的身体几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渐渐融入她的拥抱。片刻之后，他终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牢牢地将她的温暖圈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