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千钟尚欲偕春醉

　　从樱花峪回到花城，西风就把自己关在白云山的宅子里休整了几天，用他以前给浩子的说法是“闭关”。
　　相处了这么多年以来，西风每年的这个习惯，余浩然早就记在心里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西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每次他都发现这个时间段里西风的心情会特别糟糕，非特别特别情况，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而大家似乎都了解情况一般，每年的四月份，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其他伙伴，都一律不见踪影或者没有任何消息，即使偶尔不得以要找他们，也只找浩子，绝对不找西风。但是浩子并不想看到西风一直处在这种“灰暗”状态之下，所以，每当西风“闭关”超过十天还没有出来时，浩子就要把他“勾引”出来，用浩子的说法是“在这种季节里呆在屋里容易发霉的”。
　　虽然今年，浩子并不在西风身边，但是，他却记得这件事，于是，他算了一下日子，然后给西风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浩子心想，难道要我出动神鸥吗？难道出什么事了？他心里有点不安，便又接着打了两遍。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西风置若妄闻，直到响到第三遍时，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浩子，他懒懒地点了一下那个绿色的电话键，顺便点了外放，便把手机扔在一边。
　　“喂，西风，西风吗？你在哪里呀？”浩子大声问。
　　“嗯？有事吗？”西风懒懒地应了一声。
　　听到西风的回应，浩子总算放了一点心，他愉快地说：“喂，怎么这么久不接我电话？难道旁边有美女？”他却不知道现在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
　　西风无名火起，他冷冷地说：“你觉得呢？那小丫头现在就躺在哥身边，你信吗？”
　　浩子静了一会儿，轻轻道：“哥，你，别乱开玩笑啊——”
　　西风眼前仿佛出现了浩子雪白的脸和忧伤的眼神，他叹了口气，何苦呢？他淡淡道：“有事吗？”
　　“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我今晚过来，咱们痛快喝几杯，如何？”浩子的声音又恢复了轻快。
　　“嗯？喝酒？好啊，我也很久没喝了……昆仑那家伙呢？”
　　“他？哦，不知道，我们很少见面。”
　　“是吗？我在花城倒是碰过他两次，不知道这个家伙在干嘛，你知道吗？”西风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两次都是无意中碰到的，其中一次他不确定是不是昆仑，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个气息的感觉却是他。
　　“真的？他去花城干啥？我完全不知道呀。”浩子也很吃惊。他和昆仑的这个组合，与其说是“协作”，不如说是“各自为政”。偶然“约”个会，都是三言两语说完，双方目标明确，绝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语了。更不可能会结伴一起去喝个酒吃个饭。他甚至不知道昆仑平时究竟都呆在什么地方，在哪里睡觉。这让浩子有种完全不适应的感觉。这和西风的搭档完全不一样啊！
　　“是吗？好吧，我们见面再谈吧。在哪里见？”西风认识昆仑更久，知道昆仑的性情，正如昆仑也知道他的性情一样。
　　“嗯，咱们在‘兰菱王’喝酒吧？我好想念那里的酱牛肉。”
　　“好。”
　　
　　当西风来到“兰菱王”二楼的优雅隔间时，却发现昆仑也赫然在场。浩子一脸尴尬地坐在另一边。
　　“哟，西风，你迟到了。”昆仑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
　　“昆仑？今天吹什么风？”西风不经意地问，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当然是你西风公子的西风了。”昆仑大笑，“我今天就是来蹭你西风公子的好酒的。”
　　“哼，如果早知道你也在，我就不带酒过来了。”西风冷冷笑道。
　　浩子欲言又止，他只能心里自苦。昆仑是突然来找他的，就在他刚准备来花城赴会时，而结果，昆仑这家伙是死皮赖脸的跟来了。
　　“哈哈，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不让浩子告诉你的，你可别怪浩子。”昆仑若无其事地笑道。
　　西风淡淡的看了昆仑一眼，把手里提着的纸袋子放在桌上，然后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了。好在这张桌子是圆桌。现在他们三人是各据一方，三分“天下”了。
　　店里的小伙子已经把浩子所点的菜一一摆上了，并且把西风带来的酒打开了，为三人斟满小酒杯。
　　“来，我今天就借花敬佛了。西风，哥先敬你一杯！咱哥几个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坐在一起喝过酒了！？”昆仑首先举杯。
　　浩子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哥几个”里面没有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和“十二山神将”或“八风神将”中除了西风以外的其他人一起喝过酒。他更不知道以前西风和其他风神或山神们在一起时是什么情况。
　　西风没有答话。昆仑也不管他，先把自己的那杯干了：“哗，果然好酒！这酒至少藏了有三百年了吧？今天真是来对了，哈哈——”
　　西风默默地把自己那杯干了，向浩子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来，浩子，我们喝一杯。”
　　浩子忙把他的杯子倒满，两人碰了碰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昆仑知道西风今天看到他特别不高兴，因为，他知道，他让西风想起了往事。但是，他是早已抱着决然之心而来的，因为，他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了，他渴望能重新看到那个他最初始时所认识的那个恣意潇洒的西风。他已经失去了最景仰的东风了，他不能再失去西风。
　　三人默默地低头喝酒吃菜，气氛颇有些尴尬。
　　浩子满肚自责和懊恼。他本来是想好好地跟西风聊一聊别后这半年时间的景况的，特别是，他好想问问西风，小宁现在怎么样呢？他坚守和西风的约定，不去找小宁，但是，他的心却无法不去想念她。虽然他完全可以偷偷地跑来暗中看看她，但是，他不能违背和西风的约定。他知道，西风是为他着想才要他立下这个约定的。这么多年以来，西风对于他，如父如兄，既师亦友，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如今，面前多了个昆仑，浩子是绝对不能提起小宁的。于是，他也只好默默地低头喝酒。
　　忽然一阵男女的嘻笑声传来，不久，一男一女相依相偎地走了过来，经过他们的雅座隔间，走进旁边的雅座隔间去了。
　　沉默无聊的三人不经意地看着他们走过。
　　昆仑忽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发现刚才经过的那个穿着红色短裙的女人是曾经见过的，而且，正是去年在那个东南亚小岛上，和那个奇怪的女孩子一起的那个女人。对了，那个女孩子名叫江宁，在“梅里雪香”咖啡屋里互相介绍过的。那个江宁长得那么清新脱俗的，居然会和这么一个俗艳的女子一起把臂同游，也真是古怪，大概这就是真实的人间吧。他不禁心中暗笑。
　　西风注意到昆仑那古怪的表情，心中暗暗奇怪。他也看出刚才走过的那个女人以前是见过的，就在上个月，他送江宁去音乐厅时，看到在音乐厅大门等候的和江宁相约的正是这个女人。而昆仑那个表情？说明了什么？他也认识刚才那个女人？西风很确定昆仑看的绝不是那个男人，他当然了解，如果不是和“任务”相关，昆仑是不会多看男人一眼的。他也不相信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的“美色”引起了昆仑的注意，昆仑的眼角有多高，他自然也是了解的。昆仑到底有什么企图？西风心中暗暗奇怪，但表面却不动声色。
　　浩子完全没有留意到两个大佬的表情变化，他只是很随意去看了看走过的人，便低头喝酒。
　　那个被昆仑批为“俗艳”的女人正是关春丽。她此刻正是“春意盎然”之中，因为，她“空窗”了相当一段时间后，又开始约会了。此时此刻，她眼中只看到面前的约会对象，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包间里，有三大美男，比她的约会对象高级了不知多少个“Level”，而且，最重要的是，里面就有她一直心心念念很长时间的江宁的那个“网约豪车司机”！而且，那个“网约豪车司机”也看到了她。如果她知道她就这样轻易地和男神失之交臂，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了！
　　隔壁包间的那对热恋中的男女一直在相互说着非常肉麻的情话，虽然他们以为自己已是压低了声音，然而，这边的三个，却是耳目极灵的高手，结果是“尽收耳中”，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亲嘴的声音，西风和昆仑倒也罢了，只当是蜂鸣蝇绕，仍然安然若素，但浩子却有点受不了了，他不禁有点烦躁起来。
　　昆仑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浩子，跟了西风这么久，难道还学了他的那套‘修心养性大法’了？”
　　浩子愕然道：“什么大法？”
　　“你呀，莫不是也学了他‘不吃人间烟火’，只做‘千年情圣’吧？”
　　西风冷冷地瞪着昆仑，昆仑却毫不在意。
　　浩子更茫然了：“什么意思？”
　　“小浩子哟，哥哥告诉你啊，活在世上，当及时行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方得长远啊！”昆仑语重心长地说。
　　浩子更是一脸懵圈，他一直都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呀！
　　“唉，傻小子，你真是被这个‘千年情圣’耽误了啊！没事，以后跟着哥哥，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好不好？”昆仑拍着胸膛。
　　浩子总算有一点明白了，昆仑所说的“千年情圣”大概说的是西风吧？为什么他说西风是“千年情圣”呢？
　　浩子忍不住说道：“我跟着西风也一直都是任我随便吃香的喝辣的呀，从来就没有限制过我呀。”
　　昆仑奇异地看着浩子：“是吗？那么，你最近一次和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
　　浩子愣住了：“什么意思？”
　　昆仑冷笑：“我可怜的小浩子啊！你已经被这个‘千年情圣’困住了，你知不知道呀？”
　　西风那冷冽的眼神盯在昆仑的脸上。昆仑毫不在意地回应他。
　　山神将从来就不会忌惮风神将，而他们的实力也多在伯仲之间。骄傲的八风神将之中能以压倒之势而凌驾于十二山神将之上的只有八风之首的东风。但是，如果集合十二山神将的力量一起对抗八风神将，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说不定也只是半斤八两。当然，这个试验结果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景，老爷子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个情况发生。
　　浩子有点不知所措了：“昆仑，你，这是什么意思？”
　　昆仑转头看着他，诚恳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放下作为神将的所有的矜持和身段，找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女人，快快活活地过几天。但是，千万记住：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认真！”
　　浩子愣愣地看着昆仑，如五雷轰顶！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快快活活地过几天？真的可以吗？那么，“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认真”又是什么意思？喜新忘旧？始乱终弃？
　　他又转头愣愣地看着西风。
　　西风点点头：“昆仑说得很对，我没有意见。”
　　浩子更是一脸茫然：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西风又马上加了一句：“记住最后那句话：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认真。”潜台词是：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浩子呆住了，他想起西风之前反复跟他强调的那句话：“浩子，你对她太上心了！”原来，西风不允许他继续呆在小宁身边，是因为，他对她太上心了！他太在意，太认真了！如果他是以“游戏人间”的态度面对小宁，那么，西风就不会管他们了，是吗？为什么他不能跟他在意的女人在一起？西风说，他最后会承受不了的。是吗？西风怎么会知道？难道，西风自己就是那个“受不了”的人？所以，昆仑才说他是“千年情圣”？浩子混乱了。
　　西风略带怜惜地看了小浩子一眼，便转头对昆仑说：“昆仑，你一直都是被老头子放在西北的，最近为啥跑南方来了？”
　　昆仑淡淡地看了小浩子一眼，道：“今晚喝完酒，我再慢慢跟你说。不过，你可别故意转换话题呀，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单单对小浩子说的，也是对你说的。”
　　西风脸色一变。
　　“西风，说真的，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该行乐时需行乐，方不辜负这大好的春光。”昆仑脸色凝重。
　　西风的脸黑得如暗夜，方寸之地，气压倍增。浩子只觉汗毛倒竖，太可怕了！
　　昆仑又道：“现在的人间也是如此，今天我爱你、你爱我，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的，明天就各奔东西了，谁还会死拉着谁不放手？你看，正如刚刚经过的那个小丫头的朋友……”昆仑和西风在这一点上是惊人地一致，都把江宁唤作“小丫头”。
　　“什么小丫头的朋友？”浩子脱口问道。他已经被西风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急于找个舒散口。
　　昆仑一愣，糟糕，一时说漏了嘴，他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江宁的事，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个小丫头了，自然更不知道隔壁那个俗艳的女人和那小丫头的关系了。
　　经浩子这样一打岔，西风回复了冷静，他也暗暗奇怪：小丫头？这个“小丫头”是谁？难道是昆仑的“新欢”？昆仑认得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因为这个“小丫头”吗？
　　“咳咳，”昆仑干咳了两下，笑笑，“呵呵，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小美女，刚好刚才经过的那个女子是她的一个朋友。”
　　“呵，看来，南方这个香软之地，倒是很适合你这个西北汉子啊，这么快就投入到这里的快乐生活了啊……”西风淡淡道。
　　昆仑有点尴尬地笑笑：“那是自然，‘及时行乐’向来是本公子的一个人生信条。”他不想在这里解释关于那小丫头的事情，何况他还未弄清楚他对于那小丫头的疑问。
　　周围的压力气场消失了，浩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公子只是没有想到，隔壁那种女人原来也是昆仑所好啊！果然是个‘博爱’公子，佩服，佩服！”西风故意哂笑道。他想，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隔壁那种女人做朋友的，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类型，如今的昆仑居然到了如此“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显然不可能。那么，昆仑的目的是什么？他要好好刺激一下这个总是大言不惭的家伙。
　　昆仑果然被气得噎住了，直翻白眼。但他毕竟是昆仑，他想了想，淡淡说道：“世间美女千百种，各有妙处，本君向来不会只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不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了整个森林。西风，我倒觉得，你也需要稍为调整一下兴趣爱好了，多点发掘一下其他人的发光点，你会发现这世间上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的。你说呢？”
　　西风淡淡一笑：“是吗？”却没有生气。他忽然想起隔壁那个女人也是江宁丫头的朋友，那丫头就完全和这个女人不是一个类型的，说不定，昆仑的那个“新欢”可以与江宁丫头一比呢？他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眼中的“小丫头”却是同一个人。
　　见他们又开始斗嘴，浩子本来又开始冒冷汗，但见气氛没有进一步冰封，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昆仑又道：“你们也都听得出来吧？隔壁那边的那两个人可是都很享受他们此时此刻的过程的。人生苦短，何必过于较真？合则聚，不合则分，如此而已。这些普通人的人生都可以过得如此潇洒，何况我们呢？”他的视线只是落在西风身上。
　　浩子惊疑地看着两位大佬，他忽然发现，其实，今天的昆仑是为了西风而来的。西风，你真的是“千年情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