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本佳人

　　好！侧翻，撩腿，出拳......雷蒙的招式流云似水。不过李哥也不赖，两拳呼呼生风，一时难分高下。
　　我看得津津有味。
　　容华在旁边悄声提醒我：“雷蒙是带伤的人。”言语之间颇有点责怪我不厚道。
　　我横了他一眼，他不再吱声。
　　不知欧阳定啥时候跑来的，他一脸痛心地大喊：“大家都是箭雨枪林地拼出来的，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不要自相残杀……”喊完老泪纵流。
　　我“唉”了一声，搅合个啥啊？一下子就失了兴趣，于是掏出棋子，只听“嗖嗖”两声。李哥脸色忽然大变，雷蒙一个扫腿，“砰”的一下，李哥结结实实地倒在甲板上。
　　观众席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
　　雷蒙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我则对他没心没肺地做了个鬼脸。
　　我们把李哥一伙带到船舱绑了起来，四个大汉没辙，只好骂街。骂声南腔北调，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容夜找了几只臭袜子堵上他们的嘴，这才清净了许多。
　　我问雷蒙：“怎么叫你们箭雨枪林拼出来的？”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并不回答。
　　我抓了把围棋子在手上磨呀磨，他一个哆嗦，溜走了。
　　后来欧阳定告诉我，其实他们的船是去打台湾的，打了一半他们几个偷了条船就跑路了，所以一路胆战心惊，怕有追兵和奸细。听得我大为鄙夷。
　　我对雷蒙说：“你看上去不太像贪生怕死之徒。”
　　他嗤之以鼻：“我为何要替清狗卖命。”碰了我一鼻子灰。
　　经过这些事情，大伙儿亲近了不少，尤其是容夜，啥事都会说。没几天我就摸清了来龙去脉：清朝康熙爷当政，根据我了解的清史，吴三桂已经收拾，内战结束，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收复了台湾，怕是郑氏家族已经投降了清廷。
　　我暗暗喜欢：不是乱世，正当享受生活，我要闯荡江湖，我要扬名立万！
　　还有：我要很多美男……
　　日出日落，日复一日。继上次大风暴之后，我们又碰到几次台风，我在船上的日子过的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欧阳定倒是神清气爽，白天指挥船急行，晚上观星象，颇有测字算命之势。
　　“不出半月，我们必能找一陆地靠岸。”他说的胸有成竹，我打起精神，心中无限欢喜。欧阳定支支吾吾地问我：“欧阳姑娘，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问的很隐晦，我也装没听明白，他讪讪走开。
　　靠岸后，自然放了他们，从此天高任我飞，井水不犯河水，问虾米问？
　　当然我也问过他们，怎么在李哥打算害我的时候选择了相信我。雷蒙说看一个人，目由心生。记得当时我喜滋滋地认为这话的意思是夸我的眼睛很美很纯，不料他接下去又说了一句把我气得半死——他说：这辈子还没见到过眼睛如此贼亮的人。
　　容华、容夜笑的没心没肺。
　　日子就在笑笑闹闹中流逝。十几天后，果然看到了黑乎乎的陆地轮廓，我激动的在甲板上接连翻了三个跟斗。容家俩兄弟也兴奋地抱在一起，我一个助跑蹭地窜上容华的背脊，刚想大喊万岁，就被雷蒙一把扯了下来。
　　气得我几天没都不跟他说话。
　　我按捺住喜悦的心情，开始思索今后的人生：人生地不熟，得找几个靠的住的朋友壮胆。我色迷迷地看看容华，又看看容夜，后面甲乙丙也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先给自己确认身份，这就是我一直跟欧阳定套近乎的原因。兵荒马乱后，各省各府统一登记人口编制，正好让我浑水摸鱼，
　　我想冒充欧阳定的亲戚。
　　打定主意后，找到欧阳定，跟他说了我的要求，他很爽快的同意了。然后他也提了个要求，就是上岸后放了李哥几个。我当然点头答应，不过我也劝他跟李哥分头，不然怕是好事多磨。
　　日光已经偏西，大片大片的晚霞在半空变换着形状，妖艳的霞光铺天盖地，为我们的船染上了迷人的色彩。我们一行八人站在船头，目视着陆地慢慢向我们靠拢。
　　我紧紧地抓着容华，满头汗水。
　　近了，近了，只听“咣当”一声，船头轻轻撞着岸边，欧阳定一声吆喝，船身徐徐打横，贴上了码头。我一紧张，一腿软，一个不留神，瘫坐在甲板上。
　　容华嗤嗤笑着将我捞了起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无比舒畅。
　　岸上寂静，没有我想象中车如流水。不由心慌拉着雷蒙的袖口问：“我们不会是又入荒岛了吧？”雷蒙一把拉扯过衣袖，对我嗤之以鼻。
　　欧阳定呵呵的笑声侧身传来。
　　我脸一红，低头速速赶路。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我终于看到了炊烟，忍不住心潮澎湃，打了个呼哨。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用当地话朝我们喊。
　　是个简易的小渔村，空地上支起绵长的竹竿架子，晒着大片的渔网。青山脚下，有一条小溪静静地从村前绕过，鸡鸭成群，炊烟袅袅。
　　欧阳定找了个渔户借宿。
　　主人是个黑脸膛子的大汉，笑起来震得屋顶簌簌掉下灰尘，我们喊他水牛哥。吃过饭我跟水牛嫂借了套女装，粗布、已经洗的发白，但没得选择，我摸黑潜入溪水里。
　　真爽啊！我仰面浮在水里，望着夜空群星闪烁，凉凉的溪水滋润着我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舒服的叹息。我使劲用皂叶搓洗着身体和头发，头发已经打结，一坨一坨，应该离鸟窝不远。真是怀念现代的护发素，一抹，滋溜一下，长发从头顺到底。
　　“洗呀洗呀洗澡澡……宝宝金水少不了……”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打理头发，不料脚底一滑，“咕噜”一下沉入水底。我急忙憋气，双腿一使力，蹭地窜出水面。明晃晃的月光下，雷蒙像鬼影子一般站出现我的眼前，我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三下五除，雷蒙脱掉了衣服，“扑通”一下跳入水中，我顿时噤声，紧张地望着他，完全忘记此时自己赤身裸体。雷蒙淡淡地转过头去，非常平静地对我说：“胸前没几块肉，就莫露出来。”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也顾不得回击他几句，抱着衣服落荒而跑。
　　一夜好眠。
　　我神清气爽地洗漱一番，长发随意扎个麻花，推门走了出去。
　　已是日上三竿，初秋的微风带来稻谷的清香味，鸡犬相闻，笑声鼎沸。我乐颠颠地爬上门前的大榕树，看见容华几个牵着一头脏兮兮的灰马晃晃悠悠地向我走来。
　　“看招！”我脆生生地提醒他们。容华几个贼头狗脑地迅速分散，雷蒙带头打掉了我飞出的小树枝，我嘻嘻笑着从树上滑下来，辫子一甩。他们几个却如临大敌地注视着我，奇怪极了。
　　更奇怪的是雷蒙依旧是乱发蓬面，容家兄弟倒是洗得清清爽爽，眉清目秀，看得我颇是欢喜。我向容华招了招手，他扭扭捏捏居然不肯过来，我不怀好意地掏出一把围棋子，笑吟吟地再次向他招手。
　　“欧阳！”雷蒙的嗓门大的变了形，可见他屡次受此压迫阴影不小。
　　我指了指雷蒙：“你怎么还是这个造型？怎么不把头发梳起来？”容夜听我说完，嗷嗷大叫，不顾一切向我奔来，我一个侧身，躲开他的狼爪。正纳闷着他的热情，只听见身后容华惊喜地说：“你真的是欧阳姑娘？”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容夜又嗷嗷叫了起来：“欧阳你咋变了一个人啊？你好漂亮呢！”
　　“废话！”我得意洋洋地再次拍掉他的狼爪，“卿本佳人，倾国倾城。”
　　这次倒是没人嘲笑我，容华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我朝他嫣然一笑，他猛地捂上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请。我洋洋得意地从雷蒙身旁走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哇哇”大叫。
　　次日，上路。欧阳定老家在江西，我老老实实在跟着他走，行李驼在马背上——那是一匹老掉牙的瘦马，容夜把我扶上马的时候，我真担心它会被压垮。骑马对我来说确实是一大挑战，我基本是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背上，一天下来整个人酸疼得厉害。
　　出了厦门岛，转入福建境内。甲水手陈家宝跟乙水手王远是老乡，都是福州城人士。我们一行陪着他俩进城。福州城内无比萧条，战争刚结束，福州又离台湾是最近的一个城市，无数的热血青年死在异乡，或是埋葬汪洋之中，基本上是家家门口挂白绫，户户屋内传哭声。怎一个惨字了得？
　　此情此景，我们寂然无语。所谓一将成名万古枯，大概就是如此。收复台湾成就了康熙的千秋帝业，然而，历史的后人只看到宝岛的回归，国家版图的齐全，却看不到当时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
　　我叹了人一口气，默默地扶上王远的手臂，他回头看是我，擦了擦眼泪，对我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家宝的祖屋坐落在城西，占地面积看上去比较可观，看样子以前他也算是一个公子哥儿。可惜眼前的房子实在惨不忍睹——房顶已然消失，东面的墙塌掉一半，隐约看到屋内的情况，似是遭了火灾。他呆呆地在破落的门前蹲了下来，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劝起。
　　幸好王远家人口多，一个大伯一个小叔，两个妹妹待嫁闺中。我们拜祭过王远的父母后，就打算辞别。王远陪我们在城内买了辆旧马车，我购置了些衣服被褥之类的日用品，开始了长途之旅。
　　陈家宝的意思就是想守着祖屋，然后找家人。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为之，我只有嘱咐王远照顾他，然后拿了几个金块分给他们。
　　他们俩送了一程又一程，我满心满眼的不舍。
　　眼看八个人进去，出来只剩六个，我无比惆怅，一路长吁短叹。
　　容华看出我的心思，俯身在我耳边说：“放心吧，你去哪里我跟容夜就去哪里。”我大喜过望，问他：“你不想念家人吗？”
　　容华看了看容夜，后者神情凄凉：“我们被强征入伍时，家里就已经没人了。”听得人心有戚戚。
　　我赶紧一手拉一个，信誓旦旦地跟他们保证：“以后我们有福同享。”他们两个眼巴巴地等我说出下句，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有难你们帮我当。”
　　欧阳定他们在旁边笑的岔气。
　　我对容华越发狗腿起来——容华比较内向，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沉默，回答问题也是比较简洁，偶尔对上我的视线，总会脸红，很害羞的一个男孩子。容夜就不同了，一天到晚“叽里呱啦”，简直是一个典型的男三八。我悄悄准备了两块玉佩，一块刻“华”，一块刻“夜”，打算在我生辰那天送给他们。
　　我的生辰在腊月十八，估计那会应该到了江西。不知道，那时是否有大雪纷飞，让我在银色妖娆中过上一个幸福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