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五 、六、七场

　　五
　　景：溪寨小学
　　时：夜
　　人：溪若禅、白菊、章春丽（女，四十一岁，夏丽萍母亲，溪寨小学代课老师）、溪寨小学两百名小学生、王三胜（男，十四岁，五年级）、若干村民。
　　村寨后山坡上，几排亮着灯光的教室。
　　溪若禅、白菊从上坡的一个弯道拐上一条通往教室的石梯，前面台阶上出现一个身影。
　　白菊：“春丽——”
　　章春丽止步，回头。
　　章春丽：“你们怎么也来了啊！两个孩子刚到家，快回家陪孩子吧？我去把学生劝回家。”
　　溪若禅来到近前，略微喘息。
　　溪若禅：“你还不是一样？见到丽萍了？”
　　张春丽：“刚到家，上山了——我就说——眼下橘子不好卖——不摘也就算了——小萍说，急需一些钱，摘了橘子贵贱都得卖；我还没来得及问要钱干嘛，这不，香山村的人就找来了，说他们村的孩子一个没回家。”
　　三人说着话，来到教室门前，霎时愣住了。
　　一间教室内，坐着三十多名五年级学生，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一个红蜡烛，所有同学们脸上挂着流动的泪水，静静看着黑板。
　　黑板上写着一行规整的粉笔字——最后一课。
　　同学们看见三位老师，忍不住放声哭泣。
　　白菊流泪，对溪若禅、章春丽说。
　　白菊：“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别的教室看一下，先劝他们回去——”
　　几位家长站在教室门前，厉声责怪。
　　家长甲：“三胜——你们这是干啥？快——把咱村的孩子都召集在一起，我带你们回家。”
　　王三胜站起。
　　王三胜：“爹——今夜——我们全校的学生都不回家！你回村说一下。”
　　白菊：“各位家长——你们先回去，这些孩子交给我——他们若愿意回家，我会把他们一个不少地送到家，若是实在不愿意回家，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家长乙：“哎呀——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白菊：“不麻烦——说真的，我也舍不得学校——更舍不得这些孩子！”
　　家长甲：“那——我们回去了，村里人都等着呢。”
　　白菊送家长们离开。
　　
　　六
　　景：溪寨村
　　时：夜
　　人：溪子、溪凌、凤飞（女，三十岁，溪寨村民）、三婶（女，六十岁，溪寨村民）、女村民若干。
　　溪子、溪凌走出院门，溪凌手持门框喊。
　　溪凌：“奶奶——我们走啦——您不要等爸妈了，先吃饭。”
　　溪子奶奶画外音：“奶奶这会呀——歇着比吃饭还舒服——你俩快去快回，奶奶还没和你们说话呢。”
　　溪凌关上院门，回应。
　　溪凌：“知道了，奶奶！”
　　溪子、溪凌离开家门，走到院前的桂花树，忽然看见几位背着空竹篓的村妇从村里的水泥路上走过。溪子躲到桂花树干后面。
　　溪子：“姐姐过来，等他们过去，不然又问个没完。”
　　溪凌躲在溪子身后，看着十几位村妇走过。
　　溪凌轻声地。
　　溪凌：“若是在往日，她们几位在一起，那个说笑，整个寨子里人都能听见。”
　　溪子见村妇们走远，移步。
　　溪子：“跟着吧，我们到前面就转弯了。”
　　凤飞昂头，看着夜空。
　　凤飞：“唉——想开些——有什么！太阳还是太阳，月亮还是月亮，天空依旧有星星，四季仍然轮回！咱们——走到哪里还是一个村的乡亲！你说是吧？三婶。”
　　三婶：“哟——凤飞今天说话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这学问——快赶上白菊了！”
　　凤飞：“我呀——这是真人不露相——”
　　村妇甲：“几句大白话就成真人了？三婶这阵子没心思，不然，一步一句诗早出来了。哎——三婶——真的，想开点，不就是迁移吗？有什么呀！弄几句来听。”
　　三婶：“唉——哪有心思啊！你们年轻，什么都能想开，我是六十岁的人了——”
　　凤飞：“三婶——又来了！那——你没心思作诗，我可作了？”
　　村妇乙：“你——你若会作诗，我今晚帮你家摘桔子。”
　　凤飞鼓起勇气，昂头看着月亮，嬉笑着。
　　凤飞：“真的？那——我来了——嗯——谁家婆娘烙个馍，风神叼在半空中。丈夫登上桂花树，咬住月亮不放松——”
　　溪凌听着，抿嘴笑，见溪子听得入迷，忘了转弯，伸手拉了一下溪子衣襟。
　　溪凌：“你呀——就喜欢偷听她们说话。”
　　溪子：“不是——她们见了我们，一个个端出长辈的脸，特没趣——”
　　画外传来一阵铃声。
　　溪凌：“爸妈这是干吗呀，半夜的，铃声那么响——几个村都能听见，莫非还要上课不成？”
　　溪子、溪凌登上石阶，飞快地往上跑。
　　钟声持续响起，溪凌突然停步，双手捧着胸口，侧耳倾听。
　　溪子：“怎么啦？”
　　溪凌：“从记事就听惯了这钟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像我们村门前的河流发出的‘哗哗’流水声——可此刻，这个声音震撼了我的灵魂——原来，这阵阵钟声是我记忆中的长河啊！溪子——今晚，我们要把学校里的那个老钟带回家，永远珍藏！”
　　溪子：“嗯！好的——”
　　
　　七
　　景：溪寨小学
　　时：夜
　　人：溪若禅、白菊、章春丽、溪子、溪凌、王三胜、孟紫嫣（女，十四岁，学生）、二百名小学生、凤飞等若干村民。
　　溪子、溪凌来到学校操场边止步。
　　操场上，二百名小学生列队肃立。
　　溪若禅举着火把站在队列前，白菊、章春丽站在学生队列前。
　　溪若禅：“同学们！你们的心情老师理解——可是，老师的心情你们未必理解。你们面前的这所学校，凝结着我们老师的半生希望、追求和梦想！这二十四间教室，是溪寨、夏岭寨两个村的人，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建起来的！每一砖一瓦，每张桌椅板凳都浸透着几代人的汗水——可以说，这所学校在我们两村人的心中比家园还要重！二十四年前，我们几位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肩负着四个村人的重托和希望，走进只有五间教室的学校，开始了教书育人生涯。二十四年间，从这所学校走出三十九位大学生！他们在全国各条战线上，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现在，为了三峡工程，我们不得不离开这所学校！说句心里话，人生莫大的悲哀就是人到中年，事业、理想、人生积累戛然而止！但是，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祖国强大，繁荣富强！我们今天离开家园，明天这里就将建成一个举世无双的水库！我们今夜在这里举着火把告别，明天，三峡大坝发出的电可以照亮半个中国！孩子们——我们不该流泪啊！”
　　溪若禅哽咽。
　　白菊上前，面对学生。
　　白菊：“孩子们——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读过一首诗，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位伟人作的水调歌头，歌词的最后一句是‘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我们离开家园，是为了截断巫山云雨！我们离开学校，是为了实现高峡出平湖的梦想！神女尚且无恙，我们焉能哀愁！看着你们流泪，老师心里难受——但是，想着有一天，当惊世界殊的时候，浩瀚的平湖有着你们至纯挚爱的泪水，想着无数滴泪水形成强大的力量，推动发电叶轮的旋转，老师心里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白菊掩面哭泣。
　　操场上发出一片恸哭，章春丽流泪走上前与白菊拥抱着哭泣。
　　溪若禅：“哭吧——大声哭出来！”
　　溪子、溪凌忍不住哭泣。
　　章春丽的画外音：“孩子们——你们离开这所学校，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另一所校园将会为你们开启大门——你们在那里会认识许多新同学，接受更优秀的老师教育——从这一点上说，你们是幸福的！”
　　王三胜画外音：“老师——你们呢？为什么不能继续当我们的老师？”
　　章春丽画外音：“老师是代课教师——不在国家正规教师序列，所以不能在异地任教——不过，没关系！老师是夏明翰的后人——不会索取、计较——就算当个农民，我也不会忘了自己的家乡，忘了自己是屈原故里的人！无论身在何处——国家永远在我心中！因此，老师对你们提出最后的要求——离开了家乡，无论将来是一路顺畅，还是困难重重，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不要忘了屈原！同学们，去把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搬出来，堆在操场中间，我们把它点燃，作为篝火晚会的燃料！我们今晚的燃烧，是为了明天照亮大半个中国！”
　　队列散开，学生们开始从教室里搬出桌椅。
　　溪子轻声说。
　　溪子：“走吧——夏丽萍一个会害怕的。”
　　溪凌：“再等等——我要看着篝火燃起——”
　　溪若禅、白菊、章春丽分开，指挥学生从教室里搬运桌椅。
　　孟紫嫣和一位女同学抬着一张书桌出来。
　　白菊：“女生搬椅子，桌子让男生抬。”
　　孟紫嫣：“白老师——这些桌子烧了多可惜啊！不如我们从村里弄些木柴——”
　　白菊：“这些桌椅板凳都用不上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为了保证水质，不能留下一点废弃物。”
　　孟紫嫣：“嗯——知道了。”
　　从不同的教室内，源源不断搬出桌椅。操场中间，溪若禅指挥几个高个头男生把桌椅板凳堆起来。堆起的桌子围成一个圆形，随着桌子不断加高，渐渐堆成一个塔状。
　　溪若禅：“可以了！同学们围在四周，席地而坐。”
　　同学们迅速围着堆起的桌子，站立。
　　白菊：“向后十米，席地而坐。每个班派出一个人警戒。”
　　王三胜和十几名男生，每人抱着一摞作业本翻在桌子中间，溪若禅等同学离开，用火把点燃作业本，很快，一团火焰燃起，椅子开始燃烧，桌子开始燃烧，火势越来越旺，照亮整个校园。
　　章春丽：“同学们，这几天，白老师教唱的《橘颂》会唱了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会——”
　　章春丽：“那好！我起头，大家跟着唱——后皇嘉树——唱——”
　　溪子激动。
　　溪子：“儿时就学会了这首歌——”
　　操场上火冲天而起，映照着附近的山林。
　　男女童声画外歌声：“后皇嘉树，橘俫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徒，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芬其可喜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溪子：“真好听——每一位从溪寨小学毕业的学生都会唱这首歌！姐姐——走吧——”
　　阶梯下跑上来凤飞等人。
　　凤飞捂着小腹，气喘吁吁。
　　凤飞：“溪子——学校怎么啦？火光冲天的！”
　　溪凌：“风婶——没事的——学校开告别晚会呢——”
　　村民甲：“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溪凌：“风婶——各位长辈，我和溪子先走了。”
　　凤飞等人停下，歇息，倾听歌声。
　　溪凌、溪子快步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