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一、二、 三场

　　一
　　景：伊人歌厅
　　时：夜
　　人：溪子、夏丽萍、赵曼红、舒小美、王梅。
　　
　　歌厅包间内亮着一盏粉红色的吊灯，赵曼红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偶尔翕动。王梅已入睡，眼角挂着一行泪痕。夏丽萍侧身看着溪子后背，眼睛被一层焦虑蒙住，身体若即若离。
　　溪子面朝沙发背，微微闭上眼睛，忍不住悠悠叹息。
　　舒小美平躺着，看了一眼王梅，不由侧身，目光盯着面前四只脚，眼光在溪子和夏丽萍两人脚上来回移动，发现溪子的脚比夏丽萍的脚明显大，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浅笑。
　　舒小美画外音：“为何溪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为什么夏丽萍总是不让任何人与溪子有肢体接触？还有——平日里下了夜班，为了节约时间，其他人都是两个人同时洗澡，为何夏丽萍与溪子那么好，怎么不见一起洗澡呢？哎呀——乱想什么？说不定，在溪子眼里，两个女孩一起洗澡也不正常呢——”
　　舒小美慢慢伸出手，晃了一下夏丽萍的脚，轻声问。
　　舒小美：“睡着了没？”
　　夏丽萍闭上眼睛，装出睡着的样子。
　　舒小美：“我想上卫生间，有点怕——谁陪我出去？”
　　舒小美晃了一下溪子的脚，溪子没有反应。赵曼红欠起身，看着夏丽萍和溪子，不耐烦地回应。
　　赵曼红：“你是属驴的？”
　　舒小美：“你才属驴的呢——我喊他们，又没喊你。”
　　赵曼红躺下。
　　赵曼红：“咍——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我还不陪你了呢；你一个人去吧，小心黑蛋正好在门外等着呢。”
　　舒小美起身，从沙发扶手上跨过去，穿着鞋子说。
　　舒小美：“我会怕他——非洲猪！”
　　赵曼红再次起身，坐着穿鞋。
　　赵曼红：“算了，我不与你计较——要知道，他可是一只野猪啊！万一你有个好歹，溪子和夏丽萍还不把我撕了。唉——我怎么想着把你们往这里带。”
　　舒小美、赵曼红出门。
　　溪子听见关门声，抬头看了一眼，侧身面对夏丽萍。
　　夏丽萍抬头看着王梅，用眼传递，睡觉吧。
　　溪子：“我想——我们还是要离开的好。”
　　夏丽萍叹息，嘴贴近溪子耳朵。
　　夏丽萍：“你担心赵曼红发现了什么？”
　　溪子：“有一点——但不是主要的——”
　　夏丽萍：“李长亭？”
　　溪子点头。夏丽萍犹豫，咬着下唇，脸上忽然展现出豁出去的表情。
　　夏丽萍：“我来——”
　　溪子眼里露出疑惑。
　　夏丽萍：“我来对付他——好歹也只是两个月。”
　　溪子眼里喷出恼怒。
　　夏丽萍：“哎呀，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动一下手指头。”
　　溪子赌气躺下，背对夏丽萍。
　　夏丽萍忍着委屈，用手指戳一下溪子后心，见溪子不理，生气地翻过身，背对溪子，两人中间留出窄窄的空间。
　　画外响起开门声，夏丽萍闭上眼睛。
　　赵曼红轻轻走到沙发前，看了一眼溪子，慢慢躺下。
　　舒小美看着夏丽萍的腿占了自己睡过的位置，抬腿迈过沙发扶手，躺在溪子和夏丽萍中间，先是平躺着，侧目看溪子的脚，身子慢慢侧过来，一只手搭在溪子腿上，闭上眼睛入睡。
　　夏丽萍察觉到舒小美的睡姿，脸上露出愠色，竭力克制。
　　夏丽萍愤然的画外音：“哼——人家把手搭在了你身上，竟然不动！我不能发声，别忘了，天上的溪凌看着呢！溪凌——明天我去中介所，看能否帮助溪子找一家不要身份证的工作，哪怕不要工作，也不想让他男扮女装——我真的受不了啊！”
　　溪子慢慢坐起，赵曼红惊讶。
　　赵曼红：“怎么呢？晚上没喝水——什么情况？”
　　夏丽萍装出被惊醒的样子，抬起头，懵懂的眼神。
　　夏丽萍：“你们——不睡——说什么说！”
　　舒小美：“怪了——刚才晃都晃不醒，这会儿都醒了——”
　　溪子：“对不起，想去卫生间。”
　　赵曼红：“夏丽萍——你陪溪子去吧。哎——王梅——醒醒——起来尿尿——别等我们都睡了，你再起来。”
　　舒小美拍了一下王梅的肩，见王梅没反应，自言自语。
　　舒小美：“都是她惹的祸，这会像死猪一样。”
　　夏丽萍、溪子下了沙发一起出门。赵曼红忽然起身，从沙发扶手跨到夏丽萍睡过的地方躺下。舒小美抬头看着，疑惑的表情。
　　赵曼红：“我今儿非得和溪子睡一起，看夏丽萍什么反应。”
　　舒小美忽然坐起，神秘兮兮地看着赵曼红。
　　舒小美：“哎——你可觉得溪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赵曼红茫然摇头。
　　舒小美：“有一天傍晚，大家在一个包厢里睡觉，溪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是睡着地板上的，感觉地板有些凉，坐起来趴在溪子大腿上睡了一会，总觉得有一种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赵曼红猜疑的表情。
　　赵曼红：“那能有什么味？一个女孩子，除非例假来了有味道。”
　　舒小美：“嘁——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我还问你？”
　　赵曼红会意地点头。
　　赵曼红：“待会我一闻便知——睡——反正我是不让的。”
　　舒小美、赵曼红急忙躺下，装出睡着的样子。
　　溪子、夏丽萍回来，看着躺着的赵曼红，两人悄然对视，夏丽萍用眼神传递，正好，你一个人睡。
　　溪子走到赵曼红睡过的沙发，小心躺下。夏丽萍从沙发扶手一端，缓慢地躺下。赵曼红微微睁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
　　赵曼红：“小样——果真中了我调虎离山计了，单等你们都睡着，我要仔细闻一下溪子身上的味道。”
　　溪子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绿色落地窗帘，眼角溢出泪水。
　　溪子伤感的画外：“爸——妈——叔叔——姨妈——我想你们——溪凌——再等两个月啊！我和夏丽萍带你回家！”
　　溪子回忆的表情——淡出。
　　
　　二
　　景：三峡客轮上
　　时：日
　　人：溪子、夏丽萍、溪凌（女十八岁，溪子鸾凤胎姐姐，长相与溪子相同）、女船客、男船客、众多船客。
　　
　　黄昏时分，西面天空燃起一片霞光，一条峡江把一边崇山峻岭分开，江水滚滚东流，水势汹涌奔腾，激浪拍岸。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在峭壁对峙的水面上摇摇欲坠。
　　峡江两岸高山相向，崖壁陡峭，重岩叠嶂，千姿百态，激流在白雾下若隐若现，水声轰鸣，向两岸扩散。
　　高空下，峡江蜿蜒，两岸群山相连，山峰嶙峋、争相峥嵘。远处，江面开阔，一帯依山而上的建筑在苍翠的绿色中格外醒目。
　　一艘客轮发阵长鸣，缓慢靠向隐约可见的一个写着“屈原故里——归州”几个大字招牌。码头上，走动着领着行李的乘客。游轮甲板上站满观景的游客。
　　女游客指着岸上。
　　女游客：“啊——终于看到归州了啊！屈原——伟大的诗人！我来啦！”
　　男游客：“哎——听说这里还是王昭君的故里？”
　　众多游客应和。
　　夏丽萍、溪凌站在人群中，溪凌见夏丽萍要对游客解释，悄然拉一下夏丽萍衣襟，但是还是没能阻止夏丽萍说话。
　　夏丽萍：“这位大叔——归州不是王昭君的故里，她的家在兴山县昭君村，离这里三十多里。”
　　男游客：“瞎说什么你——谁不知道王昭君是归州人？”
　　夏丽萍脸红。
　　夏丽萍：“我没有瞎说——不过，王昭君却是从这里出发的。”
　　溪凌：“夏丽萍——待会他们上岸自然知道的——”
　　女乘客看着溪凌，目瞪口呆。
　　女乘客：“哎——你怎么——刚才——我在三层甲板上看见你是一个男孩子——这么一转脸变成女的？”
　　男乘客取笑。
　　男乘客：“哎——好好的，干吗要男扮女装？”
　　溪凌羞臊地想解释，夏丽萍上前挡住，直面男乘客，沉下脸来。
　　夏丽萍：“关你什么事！”
　　女乘客：“这女孩——长得挺漂亮，就是脾气太坏——怎么不学一下身后的这个——哎——你到底是女孩还是男孩呀？”
　　夏丽萍不屑地看着女乘客，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客轮靠岸，游客开始下船，夏丽萍昂头呼喊。
　　夏丽萍：“溪子——磨蹭什么！”
　　客轮三层甲板，溪子的头发已经遮盖了耳朵，背着一个书包，一手各拎一个书包，从船头走向楼梯口。
　　
　　三
　　景：峡谷边小路
　　时：傍晚
　　人：溪子、溪凌、夏丽萍。
　　峡江北岸，从群山间伸出一条狭窄的河流汇入峡江。太阳接近山峰，变得更加红艳。东方苍茫的山峦上，升起一轮润红月亮。沿着河流，岸上是一条从岩壁上开凿出的小路。
　　溪子、溪凌、夏丽萍走在小路上，每人背着书包。
　　溪凌：“夏丽萍——你这性子能否改一下？”
　　夏丽萍：“我还想让你改呢？什么事都能忍——”
　　溪凌：“不是——你说，咱们又不认识那些游客，你怎么可以对人家那样呀？”
　　夏丽萍：“他们太气人了，自己搞错了，我告诉他有什么不对？还那样——嘁——幸亏我没说自己是夏明翰的本族孙女——不然，他们还不说我是骗子。”
　　岩壁上的小路渐渐升高，原先的河流变成峡谷，河水也欢腾起来。不远处，一座石桥横跨峡谷，桥下弥漫着淡淡的白雾。走在中间的夏丽萍回头看一眼溪子。
　　夏丽萍：“都是你！一出门总是躲着我们，害得溪凌让人家说女扮男装——”
　　溪子：“走在一起更麻烦。”
　　夏丽萍止步，故意与走在前面的溪凌拉开距离，路太窄，溪子过不去。
　　溪子：“干什么你？”
　　夏丽萍：“哎——我觉得你们生气了——为什么？”
　　溪子：“还不是为了迁移的事。”
　　夏丽萍：“嗨——迁移才好！若能把我们两个寨子的人都搬到归州镇，我做梦都会笑出来。”
　　溪子：“想得美——听说，溪寨和夏岭寨都搬迁到外省——可能是湖南。”
　　夏丽萍：“凭什么？要走那么远——国家若是拿我们当回事，也该先让镇子上的人搬进市里，我们搬到新建的镇子上才合理！”
　　溪凌走到石桥，伫立桥头等候。夏丽萍看着溪子，半信半疑，快步走上石桥。
　　夏丽萍：“去——湖南！哎——你们都听谁说的？家搬了，我们上学什么办？要知道，我们可是考到宜昌重点高中的？”
　　溪凌：“喊什么你！我问过老师，读重点高中的学生可以不走。”
　　夏丽萍：“那也不行啊——家不在了，我们怎么能安心读书？我——”
　　溪子走上桥。
　　溪凌：“我们还能怎么样呢——说理都没处——别无选择啊！”
　　三个人一时都不说话，静静眺望对岸不远处山坡下一个村寨。紧挨着村寨，峡谷连接一片宽阔的水域，河水在霞光照映下，变成了粉红色，平静的水面上飞翔着无数鸟儿，有的离开水面，飞进炊烟缭绕的村寨。
　　夏丽萍收回目光，看着霞光被一座山峰遮挡，气恼地转身，眺望泛着白光的月亮。
　　石桥下传出“哗哗”的流水声，晚风从深谷下吹来，吹动着岩壁上生长的树木，摇曳的树枝发出“唦唦”的响声，摆动着溪凌、夏丽萍披肩的长发。
　　几只松鼠在崖壁树上飞来飞去，寻找着夜栖之地。
　　溪凌低头看着桥栏，用手轻轻抚摸。
　　溪凌：“为了修建这座石桥，我的叔叔付出了生命——”
　　夏丽萍指着崖壁间的栈道。
　　夏丽萍：“为了开凿这条不到三公里的栈道，我们两个寨子死了十几个人！说是舍小家顾大家——我们舍弃的绝不是一处房子、几亩山地和常年硕果累累的满山橘子树，还有无数祖坟和他们留下的生命积累！这些——拿什么来补偿？”
　　溪凌用颤抖的手，抚摸桥栏，感慨地看着光滑的栏杆。
　　溪凌：“是啊——我们走了！这些记忆也会沉默在水中，然后慢慢消失！”
　　夏丽萍：“我真搞不懂！建一个多高的大坝，能让水淹没我们的家园？”
　　溪子：“峡江的水要涨高一百七十多米——设想一下，这座桥，还有我们的寨子能不被淹没吗？还有——就算我们把寨子搬到山上，山下那些让我们赖以生存的山坡地也会淹没——那时，所有的橘子树都没了，寨子里几百人如何生存？”
　　夏丽萍瞪着眼睛。
　　夏丽萍：“嗨——我发现你是政府派下来的移民宣传员。”
　　远处的寨子传来一阵钟声，夏丽萍诧异。
　　夏丽萍：“哎，今天小学这么晚还打铃？”
　　溪凌：“听说，明天溪寨小学就停课了——”
　　夏丽萍紧张。
　　夏丽萍：“那——你爸妈——还有我妈——他们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迁移到外地，还能让他们当老师吗？”
　　溪凌摇头。
　　溪凌：“听说有文件，代课老师不予安置，与普通农民一样待遇，分地——改行当农民！”
　　夏丽萍仰天呐喊。
　　夏丽萍：“天啊——怎么会这样啊！”
　　画外传来夏丽萍的回音：“天—天——天——啊——啊——啊——”
　　夕阳收回最后一抹霞光，宽阔的水面被微风吹起层层波浪，月光在浪花上闪烁。岸边，无数水鸟不断鸣叫与夏丽萍的呐喊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