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17)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5-23 11:39:14 字数:7131
孟德武患的是肺上的病,他这病不能动怒,一动怒就咳出一口血来。他病躺之后,孟高成就把他送到县城医院了。他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等出了院,他并没急着回村,而是让高成陪着他去看杨莹和他的孙女了。
见了这对可怜的母女,孟德武一双眼睛就红了,又怕孙女孟娜看出来,所以就没敢提她父母离婚的事;问了问孙女的学习生活状况,没留下吃饭就丢下五百块钱走了。出门时,杨莹出来送他,他说:“孩子,是爹教子无方,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啊!爹对不住你们一家人啊……”杨莹流了两眼泪,哽咽着说:“爹,您别这么说,这不怪您,您老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等有时间了,我也会带娜儿回家看您老的。”孟德武说:“好,好的,闺女,以后有啥难处你就跟爹说,爹不认他这个逆子,却舍不得你和俺的孙女哩。”
孟德武和儿子刚从院里出来,正好遇到杨莹的母亲买菜回来。孟德武叫了她一声亲家,李红艳冷冰冰地说:“你别喊我亲家,你的亲家已经换了人了。”孟德武说:“老嫂子,我们孟家对不住你们,今儿过来,我就是来给您赔请罪的。”李红艳冷笑一声说:“请罪?你来请啥罪?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还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孟德武脸上的肉一阵一阵地跳,他说:“老嫂子,你就当我养了个畜生儿吧!”李红艳说:“你也知道你儿做的是畜生干的事呀!他能有今天,可是我家老杨一步步提上来的呀,老杨的尸骨还未寒呢,他可就把我的莹儿给抛弃了,你说你这生养的儿子他这心咋就这么狠呢?他可把我的莹儿给害苦了呀!”李红艳说着说着哭了。孟德武说:“老嫂子,这个逆子已经让我赶出家门了,今后我再没这个儿子了!”而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开去了。
孟德武回到家里,村里、镇里很多人来家看望他,他见了人倒是很客气,就是话比之前少多了,而且谁也不能跟他提孟高智,一提起他大儿子,孟德武就不吭声了,坐在屋里半天不说一句话。他的话一少,来看他的人坐了一阵子也就觉得不自在了,于是说了几句让他保重的话也就走了。整个秋天,孟德武大多时间都呆在家里,有时在屋子里看看电视,有时在院子晒晒太阳,听听戏曲;他妻子有时劝他出门转转,他就瞪她一眼说:“你当我还有脸去转呀!”
一直到了秋收,他才从家里出来下地忙了,但是见了人也是不多说话的,别人跟他问好,他回了一句也就走了,从不跟人长谈。人们都说,老支书这一病,整个人都变孤了,其实,那时候村里人还不知他的儿子已经离婚了呢。
孟高智和杨莹刚离婚前几个月,还时常回来看看他的岳母和女儿,因为她们不知道两人离婚的事。李红艳见了他还依旧亲热呢,孟高智每次回来她还亲自下厨给他做饭呢,每次做的还都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和清炖鲤鱼;她的女儿见了他也一口一个爸爸,两眼里都是对他的崇敬,还围着他说不完学校里的事,见他累了就从沙发上跳起来给他揉肩捶背。可是一天,李红艳给女儿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床头下发现了女儿的离婚证,她一下就昏过去了。
等她醒来,女儿杨莹正守在她的身前。见到自己的女儿,她的眼睛湿了。她拉着女儿的手说:“莹儿,你咋这么可怜呀!以后你可怎么过呀……”杨莹知道她离婚的事已瞒不住母亲了,就笑着说:“妈,我不是还有您,还有娜娜嘛。”母亲淌了两眼泪,说:“莹儿,你跟妈说,他为啥跟你离婚的?”杨莹说:“没啥,就是过不到一块了。”母亲说:“你跟妈说实话,他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他要是外边有了人,妈就去法院告他,他苦了你,妈也不能让他好过!”杨莹说:“妈,我俩离婚是我同意的,这事你就别管了。”母亲说:“我的闺女呀,你咋就这么傻呀?你怎么就答应跟他离婚了呀?”杨莹说:“妈,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就是不离婚又能怎样呢!妈,这都是女儿的命……”
她们母女本来是想把这事瞒住孟娜的,可没想到没过几天这孩子就知道了。孟娜知道父母离婚的事,是在一个周日的上午,那天吃了早饭,她就跟同学们出去玩了,半晌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姥姥在院子里骂她爸爸呢。当时她站在院子外,就听姥姥骂道:“你也不想想,这么些年,我们一家人是怎么对你的?一家人的心都掏给你了,可是你呢?恩将仇报呀,现在当上大官了,手里掌大权了,你这心就黑了硬了,一句话就跟我闺女离婚了!孟高智,你说,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滚,滚的远远的,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了你会污了我的眼睛,熏了我的鼻子,臭了我家的院子……”
她正骂着,孟娜就一脸泪水地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姥姥就住口了。姥姥叫了一声:“娜儿……”孟娜没有应她,直直地走到孟高智的跟前,眼睛像水洗的刀子似的刺了过来。孟高智也叫了一声:“娜儿……”孟娜盯着他问:“你是不是真的跟妈妈离婚了?”孟高智说:“娜儿,你听爸爸说……”可孟娜不让他说,又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孟高智没吭声,孟娜又问:“你还会跟我妈复婚吗?”孟高智说:“娜儿,爸爸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孟娜的泪就像雨天屋檐下的滴水流个不尽了,她从孟高智的身前慢慢走过,对着她的姥姥说:“姥姥,您把这个人赶出去吧,以后别让他再来咱们家了。”李红艳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说一时愣在院子里了。孟高智一眼一眼望着孟娜走进房屋里,两片嘴唇哆哆嗦嗦,想叫女儿一声却没叫出声来,脸上挂着两颗泪珠扭头走了。
自从知道父母离婚的事后,孟娜虽然当着母亲和姥姥的面不哭,但是整个人一下子就变样了。刚开始人就像丢了魂,吃饭时吃着吃着手里的碗筷就停下了,走路时走着走着就走错了路,同学有时喊她几声她也不应;上课时一双眼睛盯着黑板,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睛还是盯着黑板眨也不眨一下。后来,她的母亲发现了,吓得抱着她哭了一场,母亲一哭,她的魂就又回来了。魂是回来了,饭也正常吃了,也知道安慰母亲了,但是学习成绩却滑下来了;之前都是班里的前几名,半年下来就落到中等生了。
那时孟娜已经读高三了,眼看就要高考了,她的考试成绩却一次不如一次,而我外甥家福的成绩是越来越好了。当时,家福和孟娜、金秀在一个班里,之前因为知道孟娜是孟高智的女儿,家福和金秀是不跟她讲话的。但是在高考前的两个月,班主任排了一次座位,竟把家福和孟娜安排成了同桌。
成了同桌之后,家福见她时常发呆,听课时忽然眼泪就流下来了,上自习时也常趴在桌子上偷偷抹泪。之前她是班里的尖子生,也是班里极为活跃的女同学。老师提问时她表现最为积极,常常是第一个举手回答,跟同学讨论问题也常是高谈阔论,她在学习上十分高调,但与同学相处时又非常低调,从不见她瞧不起哪个同学;不但不傲慢,平时还爱帮助那些成绩落后的或是家中贫困的同学们。所以,一直以来,她在班里的人缘都很好,之前她是积极乐观的,是自信随和的,每天都见她笑来笑去,就如春天的阳光,周身散发着青春的温和与光亮。
而近段时间,她猛然变了个人似的,一整天也说句话。老师提问时,她不再举手回答,同学讨论时,她也一直闭口不语,同学们主动跟她搭话,她嗯一声就低头走了;女同学拉她一起吃饭,她也不去,总是别人都走了,她才端着饭盒离开教室。下了晚自习,她也不与人同行,总是孤零零地骑车回家。她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了,变得郁郁寡欢了,变得孤僻哀伤了。这一切,我外甥家福都看在眼里,就猜想她家里出了变故了。
也许是因为自家的不幸,家福看不得别人的不幸。当看到孟娜郁郁寡欢、伤心流泪的时候,他就摒弃了两家之前的怨恨,而对她充满同情了。一天下了晚自习,家福在车棚前拦住了她,说:“没想到这次摸底考试,你的成绩这么差。”孟娜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推着车子要走。家福跟在她一侧,说,“我看你最近忧心忡忡的,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孟娜说:“没事……”家福说:“你不想说算了,但作为你的同桌,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若再这么下去,重点大学你是肯定考不上了。”孟娜停了下来,盯他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家福说:“三年前,我也曾像你这样,完全没了学习的心思。那一年我爸爸到省城打工摔断了双腿……”家福把自己的事给孟娜讲了。
孟娜推着自行车一直静心听着,他俩步行在县城的街道上。家庭的不幸就如苦难的绳索猛然把两人拉近了。家福说完了父亲自杀的事,说完了母亲这两三年日夜操劳的事,孟娜含着眼泪望着家福说:“没想到,你平时这么用功,这么乐观,家里却是这样的境况……”家福苦笑着说:“这几年,从我妈妈身上,我是真切感受到了。在苦难面前,我们更应该加倍努力,只有把悲痛咽掉,付出更多的辛勤汗水,我们才能昂首跨过苦难。”听完家福的家事,孟娜也把父母离婚的事给家福讲了,她哭着讲完之后,家福安慰着她,一直把她送回了家。
那晚之后,孟娜才算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她似乎忘掉了所有的痛苦,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学习中了。那段时间,家福给了她很大帮助,她的学习成绩很快提上来了,在最后一次摸底考试中,她考了全班第五名。成绩一公布,孟娜一脸喜色地望着家福,说:“感谢你的帮助,让我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也恭喜你考了全校第二名。”家福说:“我们再接再厉,争取都能再上一层楼。”
为了心中理想的大学,在高考最后一个月,他们像马拉松的赛手,拼尽全力做最后冲刺。但那段时间,金秀却有点三心二意了,她是因为家福与孟娜日渐亲密的关系而心生烦恼了。一天午饭时,金秀问家福:“最近我怎么觉得你跟孟娜走得越来越近了?”家福说:“哪有?”金秀说:“前两年多,一句话也不见你跟她说,自从你俩同桌之后,我看你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家福说:“我们是在讨论问题呢。”金秀笑着说:“你骗鬼呢?以你的成绩还用跟她讨论问题,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吧?”家福脸一红说:“你可不要胡说。”说完见金秀满脸的不开心,又嘱咐她说,“秀妹,这段时间正是关键时期,我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集中精力把成绩提上去。”金秀推了她一把说:“谁胡思乱想了,你爱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反正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
那一年的高考,家福、金秀和孟娜都考得挺好,三个孩子的成绩都过了一本分数线,其中家福考得最好,他的成绩高出一本线六十多分。但是谁也没料到,那一年他竟然落榜了。拿到成绩单时,这孩子是兴高采烈的,跟我姐说今年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当时我还问他要报哪个大学,他一脸的灿烂拍着胸脯跟我说:“三舅,你外甥要上就上中国最好的大学。”我问他:“哪个大学是中国最好的?”他还没回答,金秀倒是抢答了,说:“当然是北京大学了。考上北京大学,是家福哥一直的梦想。”这孩子也真是倔强得很,报了北京大学也就报了,但怎么也得同意调剂院校啊,这样北京大学录取不上了还有个退路啊。他倒好除了北京大学哪个学校也不愿意调剂,结果那一年他的分数只差了两分就名落孙山了。
金秀收到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街坊们见了我姐就问,家福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没有?我姐说:“还没呢……”街坊们就说:“你们家福的成绩不是比金秀好吗?咋就没下来呢?”我姐没法回答,就沉着脸回到家里了,回到家里本来要数落儿子的。但回来一看家福一脸的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也上火烂了,就不忍心再数落他了。那日吃了晚饭,我姐对家福说:“福儿,妈知道以你的成绩是能考上的,可是……算了,今年考不上,咱就再复习一年,明年咱们接着考。不怕天旱不打粮,庄稼旱死了明年可以再种,妈坚信土地里早晚能打出粮食来的。”
我姐本想鼓励家福的,可家福却打了退堂鼓,说:“妈,我不想复习了。”我姐问:“你说啥?”家福说:“我不想复习了。”我姐问:“为啥?”家福说:“我考不上是我自个没能耐,自从我爸走了以后,都是您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现在我也长大了,也该为这个家出一份力了。”我姐说:“你要为这个家出啥力?”家福说:“我想出去挣钱,帮着您供应家旺、家康上学。”我姐说:“你这就算给这个家出力了?你当大哥的半路当了逃兵,还指望你两个弟弟冲锋陷阵啊?”家福说:“我不是逃兵。”我姐说:“你半途而废了,不是逃兵是啥?有你这么给弟弟们做榜样的嘛!”家福突然哽咽了,说:“妈呀,我是不想您再这么操劳下去了,看您这几年都老成啥样了啊……”我姐说:“妈这么操劳,妈心里乐意……”她背过脸抹了一把泪,说:“今年你必须复习,这个大学你一定给俺考上了。”
我姐这么说,家福没有应声。我姐又接着说:“福儿,你以为你不上学就是帮了你妈呀,你这是害你妈呢,害这个家呀!你知道这些天来,这街坊四邻的都怎么看咱们的吗?她们见了我就问,家福有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呢,你以为所有人都在关心咱们呢?妈跟你说吧,有些人的话语里都带着讽刺呢,她们打心里是瞧不起你妈这个寡妇的,觉得我一个寡妇是供应不出一个大学生来的。儿啊,你妈我这辈子活着不图别的,就为活一口气,就想让村里的人知道,我一个女人,一个寡妇活得不如他们;但是我的儿子比他们都强,将来过得要比他们都好。”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她说:“儿啊,为了妈,这个学你可一定要上啊。妈相信你,明年这个时候,你一定能把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妈带回来的。”面对母亲的心酸苦楚,面对母亲的殷切期望,家福含着眼泪应了一声:“妈,我听您的,明天我就到学校去报名复读,不把北京大学的通知书给您带来,儿子就没脸回来见您了。”我姐两眼泪汪汪地说:“福儿,妈也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咱们心里再苦,也得偷偷咽了,甭去跟人家说,说了人家只会觉得咱活得可怜。若是大家都在可怜咱,那咱就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了。”她抬着泪眼朝屋顶感叹了一声,说,“苦就苦吧,等咱们娘几个把苦都吃尽了,这好日子也就来了……”
家福到县城一高复读去了,他是天不亮骑着自行车带着书本衣服被褥走的。他走的那天早上,我姐把他送到了村头。到了龙水桥,家福回头说:“妈,我走了。”我姐说:“走吧。”家福推着车子过了桥,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她还站在桥的对面望着他,家福说:“妈,您回去吧。”我姐冲他挥挥手说:“走吧,到了学校要好好吃饭,没钱了要提前回来。”家福点点头,又看了母亲几眼,一双眼睛就模糊不清了,他不敢再停留了,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睛,蹬上自行车走了。等家福消失在薄薄的晨雾里,我姐捂着嘴坐在桥墩上哭了起来。
家福走后,村里几个嘴碎的女人见了我姐,就问:“这两天咋不见你们家福了?”我姐回她们说:“去复读了。”女人们就说:“去复读的好,今年考不上,明年兴许就能考上了呢。”我姐边走边说:“种子是迟早要长成庄稼的。”女人们撇撇嘴说:“那是,谁不知道,你们家福命里就是贵人哩。”我姐能听得出来,这些女人是话里带刺的,那话里的刺又小又尖,一根根扎到我姐的内心深处了。但我姐是不会理会她们的,家里、地里的活儿还都要她来干呢,她忙完家里、地里的活儿还要到镇上的木板厂里去打工呢。她一直沉默着,话越来越少了,早出晚归的,一天天的街上不见她的身影。
家福走后的第三天,金秀来我姐家里找他了。见了俭农伯,她才知道家福已经去复读了,得知之后,金秀当天就坐车去了县城。见了家福,她说:“你来复读了,咋也不跟我说一声,真不够意思。”家福说:“我来复读跟你说个啥?”金秀说:“你说了,我好跟你一起过来呀。”家福说:“你过来干嘛?”金秀一笑说:“我来跟你做伴哩。”家福说:“走,咱吃饭去,吃完饭你赶紧走啊。”金秀说:“走啥呢,俺已经在学校报过名了。”家福一愣问:“你报的啥名?”金秀说:“复读的名啊。”家福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傻了吧,秀,你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你来报的啥名!”金秀把他的手推开说:“家福哥,我想好了,这大学我不去上了,我要跟你一块复读。”家福瞪了她一眼,气得脸都青了,用手指点了点她,没说出话来,转身不理她了。
金秀在后面追着他说:“家福哥,家福哥,你这是怎么了?”家福猛地停下来,回过身说:“你赶紧回去,别在我眼前晃了!”金秀说:“我说的是真的。”家福说:“噢,那么好的大学,别人做梦都想去呢,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呀!”金秀低着头说:“我脑子就是进水了,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俩吵嚷着,打饭路过的学生都用好奇的目光看他们,家福为了避嫌,就把金秀拉到了操场上,说:“秀,我的妹子呀,你说你来这儿凑啥热闹呀,你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到大学里报到去吧。”金秀说:“我不去。”家福说:“你不去,你能对得住你爸你妈?你想想,你要不去,你爸妈该多伤心啊。这些年,他们供应你上学容易吗?尤其是前几年,你家欠了那么多的债,你爸妈为了供你上学都身体都累垮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
说到此处,金秀的眼睛红了,说:“家福哥,我是不想一个人走。这么多年,都是咱俩一起上学下学,现在我突然落单了,我这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家福笑着说:“秀,你现在已经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咋还跟个小孩似的呢。你先去北京报到去吧,明年我就过去了,到时候咱们还能经常串门呢。”金秀含着泪说:“你可说话算数。”家福说:“难道你对我还没信心?”金秀破涕为笑,说:“家福哥,你肯定能考上北大的。”家福说:“走吧,哥到食堂请你吃碗饺子,就算是为你饯行了。”金秀说:“哥,你也太小气了吧,给我饯行就请我吃碗饺子?”家福说:“赶快走吧,再过一会儿,恐怕食堂里连饺子都没有了。”
其实,家福心里一直盼着孟娜能过去看他的。他知道孟娜考上了中央财经大学,她能考上这样的重点大学与家福的帮助是分不开的;他已经把复读的消息告知她的邻居何小萌了,他相信何小萌见了她一定会告诉她的。所以在刚到学校复读的那段时间,家福总想着哪一天,孟娜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了;他甚至想到她再见到自己时,那眼睛潮湿着说不出话的样子,但他一直等到九月底也不见孟娜过来。
那时他心里也就失望了,不过还好,家福很快就不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了,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到学习中了。从九月到年底,他一次家也没回,一次街也没逛过,从早到晚都呆在学校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一天到晚也不跟人说句闲话,他完全成个学习的机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