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求仙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5-22 21:12:07 字数:5995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唐权和冯晓兰在解放碑的同一家酒吧喝着酒。
“你上次不是说‘明朝有意抱琴来’吗,怎么都一周多了才又见到你?”冯晓兰看着唐权,语气略带不满地问道。
唐权笑道:“李白是个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话你不能这么理解。你看他的诗中如‘白发三千丈’‘飞流直下三千尺’‘会须一饮三百杯’‘斗酒十千恣欢谑’等等,成千上万的听起来豪气干云,但这是文学是虚指,不能跟数学一样较真儿,所以李白的‘明朝’可以是明天,也可以是数日之后,兴之所至说不定当晚我就会去学校找你再喝它个一醉方休,这才不违其浪漫的本意。”
冯晓兰闻言“呵呵”一笑:“我说不过你,不过我也很喜欢李白,他的诗读起来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是最棒的下酒菜。”
“李白可你的老乡噢。”
“哦?他也是四川人吗?”
“他是在四川省江油县青莲乡长大的,所以道号青莲居士。我们常说年少轻狂,李白却是真真正正的一生轻狂,他在人们的心里仿佛从未老过。金龟换酒,贺谓谪仙;贵妃研墨,力士脱靴,被传为千古佳话,着实令吾辈神往。遥想当年,谪仙太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三分化为剑气,挥洒之间便是半个盛唐,何其快哉!”唐权喝了一口酒说道。
“李白被人们称为酒仙,我看你过得悠闲自在、诗情画意的,也快成仙了。”冯晓兰见他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虽未能全懂倒也觉得颇为有趣,兴致勃勃地和他聊着。
“如果真有‘仙’这个境界存在的话,那也许就是我现在想要追寻的方向。”
冯晓兰有些好奇:“什么意思,你还真想修仙啊?”
“‘仙’是中国文化特有的产物,传说很多,定义也各有不同,不过以我的理解,仙可以是一种境界,是介乎人与神、人与佛之间的一种存在。宗教中的神、佛都是至高无上的,达到那个境界后即已了悟一切,远离尘俗。我觉得仙可以是已经觉悟到某种程度,或者是在某一方面的成就远超常人,却又眷恋红尘不愿脱离俗世的这么一个存在。”
“比如说诗仙、酒仙、茶仙?那你又想做什么仙呢?”冯晓兰听他说得有趣,笑着问道。
唐权举起酒瓶,说:“大千世界如此美好,我感兴趣东西很多,如果可能的话,就做个杂仙好了。”
“杂仙?闻所未闻,不过想一想还真的挺有意思。我现在有点相信了,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冯晓兰和唐权碰了一下瓶喝了口酒,随即自然地问出了一句已经在自己心中操演了数次、听上去却显得稀松平常的话:“你说,如果我爱上你了怎么办?”她的语气轻松面色平静,内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的身上好像有着某些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她,令她身不由己地想要接近他了解他。她试探性地使出了深思已久的一招。此刻她的心脏不由分说更加强烈地跳动起来,以至她竟怕他能够听到。她曾无数次地揣摩过他听到自己这句话后可能会有的反应,这一刻答案终于即将揭晓,这让她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期盼、踌躇和惴惴的复杂感受,但在她那似乎漫不经心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女人善于掩饰自己,或者说她们先天都有表演的天分,这是造物主对她们的厚爱。
唐权看了她一眼,回答说:“那就爱呗,只要不执着于拥有,爱和被爱都是最幸福美好的事情。”
“不拥有哪来的婚姻?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冯晓兰又问道。他刚刚的回答简洁明了不落言筌,却让她感觉有些意外有些惘然。她当然明白,自己目前应该还达不到爱上他的程度——至少不是自己以前理解的那种海枯石烂的爱。他给自己的只是一种感情上的冲动和希冀,是对爱和被爱的强烈渴望。
“爱情不像友情,它太过炽烈所以很难长久,让它冷却的原因是人们欲望的消退和对平淡的失望,我觉得跟结不结婚关系不大。婚姻是一种合作,也是一种理性的生活方式,除了传宗接代的社会功能,它还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加轻松快乐。”唐权微笑道。
冯晓兰两只手放在吧台上,纤细的十指交叉起伏,好像在帮助她思考。“对平淡的失望?这句话不太好理解。我跟我的前男友也算是一见钟情了吧,可是没多久那种感觉就没了,这就是归于平淡了吗?”她问道,“友情?那我和你算不算是一见如故呢?”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那是有夙慧和仙骨的人玩的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必然快。所以说,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这又是友情的奇妙之处了。”
“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冯晓兰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她低头看着酒瓶,里面有银珠般的小气泡冉冉升起。“如此说来友情应该更容易长久,那它又是怎么产生的呢?”她问道。
唐权拿出一支烟放在鼻端闻了闻,打火机在他的右手中灵活地翻转着。“产生友情,最简单的途径就是人们由共鸣而至相互欣赏。你看过《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这两部电影吗?”他说道。
“当然看过,阵容豪华、众星云集,喜欢香港电影的人肯定不会错过。”
“那你更喜欢哪一部?你知道这两部电影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冯晓兰想了一下回答道:“《东成西就》让我笑得前仰后合,《东邪西毒》看不大懂。怎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吗?”
“这个可是香港电影史上的一段佳话。王家卫与刘镇伟当年联手组建泽东公司后筹拍《东邪西毒》,王家卫在拍片长达一年多的时候严重超支超时,投资告馨,刘镇伟无奈赶来救场,用原班人马仅仅27天的时间拍出了《东成西就》这部大赚票房的无厘头电影。两部影片拍摄期间把梁朝伟和张曼玉几个明星折腾得神经都像是要错乱:往往上午在扮深沉演痛苦,下午却要上蹿下跳疯狂地搞笑。刘镇伟这部电影热映所得的资金全部用来支持王家卫继续他的艺术电影追求,才成就了这部哲学武侠影片中无法被超越的巅峰之作。王家卫的文艺类电影向来就不是以追求票房为主,他能够在华语影坛取得霸主地位,没有这些与其有共鸣的朋友们的支持,可能吗?当然背后还有他的妻子同时又是他的知己陈以勒。《东邪西毒》与《东成西就》这两部电影,一个是俗到了极点,一个则是雅到了极点,这才成就了香港影坛的这段佳话。”随兴说到陈以勒,他不由想起了陈墨君和汪芷萱,心中蓦地一乱,就好像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偶然碰到了自己的麻筋,要难过一阵子才能平复。点燃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知己和爱人常会令人幸福地烦恼着。
“回头我准备再看一遍《东邪西毒》。”说完,冯晓兰目光灼灼地拿起了酒瓶,看着瓶中尚有大半瓶酒,准备一口干掉。他的话语总像是带着某种力度的飞溅从而生出靓丽的光闪,振荡她耳膜的同时亦会令她目眩而神迷,最终华丽地在她的心底塑出一道道迷人的痕迹。她忽然有些了悟,他吸引自己的应该就是他渊博的学识和独到的思维方式,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可以通过读书获得的。读书真的能让人变得有趣起来。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小共鸣,我所说的话题你感兴趣,愿意为之更深层次地思考和探讨,这就有了做朋友的前提和基础。说实话,我说的这些东西很多人听起来都会昏昏欲睡的。比如说文学,你让那些成天看YY小说的同学去读鲁迅和莎士比亚,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吗?他们能读读《基督山伯爵》、《雍正王朝》这些具有传奇色彩又通俗易懂的小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唐权说道,“你有兴趣再看《东邪西毒》,这就很好。”
冯晓兰若有所思地说道:“共鸣?不对,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更像是老师和学生呢?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和他碰了下瓶,干掉了瓶中酒。
唐权也喝了口酒,说道:“我只不过说了一些你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恰好你又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而已。”
“可是你引起我的共鸣了,我还没引起你的共鸣呢,这样能算是朋友吗?”冯晓兰知道事情根本不像是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般简单,她猜无论自己对哪方面的东西感兴趣,他应该都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告诉自己。跟他聊天总是会令自己兴味盎然,娓娓忘倦。他就像日本动画片里的机器猫,肚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宝贝。
“当有趣遇见知趣,就已经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了。”唐权笑道,“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就没有共鸣呢?男人和女人不同。有人说男人是上帝根据这个世界的需要而创造的,女人则是上帝根据男人的需要而创造的,女人天生就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是女人赋予了男人爱,所以女人更需要也更有权利要求被爱。遗憾的是多数男人嘴上说爱女人,本质上不过是想享受女人。男人戒不了色,女人戒不了爱,如果不考虑物质方面的因素,男女交往中男人大多是奔着性去的,女人大多是奔着爱去的。”
“于是就有了‘女为悦己者容’?还有人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容易找到真爱,因为谁又能漂亮一辈子呢?这都怪你们男人喜欢见异思迁。”冯晓兰笑道。这个话题她更感兴趣。女人都热衷于两性的话题。
“一个正常的男人一生或许会只爱一个女人,但他肯定喜欢过很多女人,这和猴群生活习性中基因传续的特点有些相似:公猴倾向于大面撒网,母猴倾向于选择强者。这也是人类的一种本性,所以男人在感情尤其是性的方面就不如女人专一。”说完唐权打量了她一眼。今晚她穿着一件粉色上衣配黑白格子细软长裙,那衣服好像长在她身上而不是套在她身上一样清新自然,与略微幽暗的酒吧大厅相比显得过于漂亮。含笑看着她,他接着说道:“再说,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不应该是一场辩论赛,靠说和想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我们只需去付出去感受就好。男人和女人是造化的精华,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话题,像老牛拉磨一样地没完没了。”
他的“猴群理论”令冯晓兰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好笑。她把托腮的右手放了下来,指尖在吧台上轻轻地来回滑动,纤纤玉指在暖色调的柔和灯光下愈发显得白里透红。他是在暗示他喜欢自己吗?她想,正如他所说的,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不喜欢美女呢?自己当然算是美女了。冯晓兰琢磨着他方才话中的意思。他的话好像有着某种魔力,总是会令她不自觉地陷入思考。“能让你这样的人到处寻找,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还没有找到她吗?”她轻声问道。
唐权出神地看着瓶中麦芽色的啤酒,缓缓说道:“她说,所有的分离,都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归宿。前一段时间她去了国外,也不知现在回来没有。我想她可能是在处理一件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无论结果如何,相信最终她都会给我一个答案的。”提起陈墨君,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冯晓兰沉默了。她看着他。他的笑容带着一种幸福的酸楚、温柔的苦恋,她读不太懂,只依稀觉得一股感情与智慧的细流缓缓从他的身上漾出,径直流进了自己的心田,幽恬清怡,明晰得仿佛一伸手即可将之描摹得出。她看着他的眼神渐渐臣服于向往的摇撼从而飘过一丝遥远的波动。忽尔,她的心中泛起了一抹失落与迷茫,以往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起来。美貌?他说美貌会带来激情也会让一段感情开始,他说激情不会长久;激情过后,决定这段感情是升温还是冷却的大多都是属于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学识?自己在他的面前跟小学生好像也差不了多少。精神层面?她想,自己若是想和他成为亲密的朋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读书和学习。就像他所说的,奇迹的另一个名字,叫学习。他还说过,在生命的长河中,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命运之神总会向我们伸出手来。自己能否把握得住命运之神那珍贵而罕有的垂青呢?
当晚回到所住的宾馆,唐权坐在电脑前整理了一下这半个多月来所写的文章。说是文章,倒不如说是一部关于世界有代表性的几大宗教历史及国内近代教育情况调查,都是他从官方相关资料中精简而来,前后不过五万余字。翻阅着这些文字他心里想着:通过这些东西,至少会让人们对宗教信仰有一个最直观的了解。一味地提倡破除封建迷信不是不可以,但至少要让人们大致地了解一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样才会更容易得到人们的认同。不知道、不了解而盲目地轻言信或不信都是迷信。希望我所写的这些文字能够给看到它的人带来些许启发和明悟,对宗教信仰不再迷茫或是茫从,让人们更多地从文学、哲学、艺术、智慧甚或精神的层面去看待宗教。以国人当前“务实”的心态,一旦让他们知道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揭掉哪怕就那么薄薄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都会更加小心更加理智地去看待此类问题。这些文字都是些最基础的资料,还没有灵魂,等回北京和爸妈交流过我的想法之后,就到了给他们赋予生命、赋予灵魂的时候了。有人曾嘲笑我们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要让他们知道,民族信仰同样可以让灵魂升华!
打开电脑上的聊天软件,见汪芷萱在线,唐权给她发了条信息:“芷萱,我来了。我想写的基础部分今天已经完成了。”
不多时汪芷萱回复道:“我找到了些有关道家的资料,讲明成祖大肆修建城隍庙和土地庙的历史,用不用给你发过去?”
唐权回复:“发过来吧,我看一下能不能用得上。这些天帮我查资料累坏了吧?等回去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汪芷萱回了一个笑脸,说:“我干的就是跑腿的粗活。逛逛图书馆上网冲冲浪,然后再把相关的东西摘出来发给你,费脑子的细活可都是你在干。”
“你所做的事情是化简为繁,我所做的事情是化繁为简。我们共同努力产生的结果阴阳相融,直指天道,可参造化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往。”
“我们从尘土中来,终归尘土中去?”
“我在跟你谈道,你却跟我讲《圣经》。”唐权笑着回复道。
“佛法有云,万法归一嘛。”
“佛还说法有三千,契机者妙呢。”
汪芷萱又道:“可是道可道,非常道。”
唐权一笑:“没关系,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这一阵子我满脑子都是些神佛圣人,被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搞得头晕脑涨的。你说,先贤们在天上会不会聚在一起论论道,统一一下思想?”
“有个女人问她的爱人,如果自己得了精神病他还会不会爱她。他说会。她大怒,说原来你一直爱着的都是我的肉体!”
汪芷萱哈哈大笑着回复:“她说的也没错啊。”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看我们自己怎么想。道,太玄;真理,几乎不存在。其实了解得越多,就越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什么现象?”
“无论是宗教、文化还是政治,站得越高的人越不会把那些所谓经典的理论当作真理,而是把它们当作一种哲学或是智慧,有时甚至是工具。”
“这个观点算是悲观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唐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回复道:“还上升不到那个高度,只是看的越多感触越深,就越是会同情和怜悯那些被蒙蔽被利用的普通大众。我在这篇文章里尽量不提那些负面的东西,相关不光彩的历史也大多以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庄子说:‘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世俗即社会,而社会就像女人,自己不必写作,却能引起好多失恋的诗人的灵感,从他们破裂的心里——用钱钟书先生的话说,是破裂的嗓子里发出歌咏。社会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公平,何必哭天喊地地去抱怨,不公平的社会同时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社会。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看透但不说透,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至此,我以为也仅是堪破,却没有立,不立则惘。立德、立心、立志、立命,不亦快哉?”
“不谴是非,立心立命,以与世俗处,这样似乎人生会更加地快乐。”汪芷萱回复道,“老、庄、孔、孟等古之圣贤皆可为我师。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
“知我者芷萱,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真相往往会令人痛苦,痛苦带来明悟,明悟而后快乐,至此,也并未超越自得其乐之乐。还有一种快乐是“立心立命”之后的快乐,比如推翻帝制的孙中山与悬壶济世孙思邈,那种执着的追求和充实的人生所带来的快乐绝不是靠遁世离俗、脱凡出尘就可以获得的。除非我们追求的是“神仙”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