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思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5-21 21:34:02 字数:5483
当晚在街边的一家小火锅店里,唐权和冯晓兰吃着麻辣烫。
重庆有火锅之都的美誉,自然有她独特的火锅文化。这种只有四五张桌的小火锅店随处可见,店内菜品架上分类摆放着各种竹签串成的小串,客人可以自行选用。十几年前的火锅店大多都是“二拖一、三拖一”,也就是素菜一毛、荤菜两或三毛,近年来随着物价上涨变为素菜五毛,荤菜一元。很多学生放学后来这里要个四五串喜欢吃的菜品再来一碗米饭,就是一顿饭。每桌吃完客人走后老板都不必更换锅底,用筛勺把残渣一捞稍事清理即可,再有客人来了还是用老锅老汤,人们均都习以为常,不以为忤。
“我做了快两年的吧妹,还是第一次主动请客人吃饭呢,你以后跟朋友们可有得吹了。”冯晓兰一边把香菇、藕片、宽粉、空心菜、黄喉、鱼丸几样菜品下到锅里,一边笑着对唐权说道。在酒吧的聊天让她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主动邀请唐权晚上一起宵个夜。
唐权听了她的话“呵呵”一笑,说:“你是第一个陪‘唐寅’在酒吧喝酒的吧妹,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你这人说话的确有趣,我建议你做‘吧哥’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冯晓兰笑眯眯地开着玩笑。
唐权要了两瓶山城啤酒,递给冯晓兰一瓶。“还别说,你这个提议真值得我考虑考虑,每天和不同的人聊天了解他们的现状和想法的确会对我很有帮助。那你呢?你不是说你家里条件不好才出来打工赚点生活费的吗,你喜欢这个行业吗?”他向她问道。
“说不上喜欢,但也并不厌倦,除了经常接电话拒绝对方的邀请之外,其它的都还好,我也总是换酒吧工作以免客人爱上我以至于不能自拔。哈哈,我这么说算不上是自恋吧?”冯晓兰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唐权重新打量了一下冯晓兰。她一头披肩长发,穿着一件简约的浅蓝色丝质葡萄花纹连衣裙,一双奶白平底宽头皮鞋,淡妆素眉,新月般的眼睛和略薄的红唇看起来好像总是在抿嘴浅笑的样子。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苗条的身材和南方女孩特有的细腻皮肤还有她那姣好的面容,就像是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本钱还可以。”他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这叫什么话?本姑娘可是系花级的人物呢。”冯晓兰扁了扁嘴说道,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他刚才看着她的目光让她感觉很奇怪,那目光就像是一个画家在欣赏自己刚完成的满意的作品,又像是一个老练的赌徒在观察一副刚抓到手的罕见的好牌,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欣喜中带着彷徨。
“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有兰花气韵萧疏之态,配得上你的名字。”
“这还差不多,你夸起人来还蛮有一套的嘛。”冯晓兰笑吟吟地看着唐权说道。
火锅重新沸腾起来,锅里面红油翻滚、热气蒸腾,像是在喘气。见菜已烫熟,两个人边吃边聊着。“说说,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去酒吧打工啊。”唐权吃了几口菜,喝了口酒向她问道。
冯晓兰捞了点菜放在油碟里凉着,说:“我家在乐山市下辖的县城,我爸妈以前都是国营服装厂的职工,多年以前就下岗了,一直开着一个茶馆维持生活。去年我哥哥结婚他们用掉了大部分积蓄,我不忍心看他们省吃俭用地供我上大学,就自己出来找点事做,想给他们减轻些负担。”
“茶馆文化在四川独具特色,四川恐怕是全国最喜欢打麻将的省份了。”唐权笑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四川人悠闲的生活状态的确令人神往。”
“我哥现在成都的一个大型国企工作,每天用不了两个小时一天的活都能干完,看他整天悠哉游哉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唐权的话让冯晓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她笑道,“你呢?准备在重庆待多久,打算做些什么?”
“不一定,感兴趣的地方都想走走,洪崖洞、古镇、神女溪、缙云山、青龙瀑布之类的都想去看看,还有重庆的温泉也要好好体会一下,兴尽即返吧。”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这么有时间啊?”
唐权喝了一口酒,说道:“看了很多诗文,我想试着追寻一下先贤古圣们的足迹。上摩苍苍,下覆漫漫。盘古开天而直视,羲和倚日以旁叹。缤纷乎八荒之间,掩映乎四海之半。当胸臆之掩昼,若混茫之未判。忽腾覆以回转,则霞廓而雾散。听起来怎么样?”
冯晓兰摇了摇头:“不太懂,但听了后感觉心境似乎都为之一畅。”这些古朴豪迈的诗句就像雄伟的船只驶进了她那对新月型眼睛的港湾。喝了口酒她接着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诗词古文?”
“信而好古,自愉自乐。”唐权笑道,“我手写我心,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只登简编。不亦快哉?”
待唐权为自己“翻译”过来,弄明白诗词中的意思后冯晓兰说道:“先不忙说诗词,其实我请你吃火锅还有一个目的:你说的那三个儿子分地的问题我觉得挺有意思,又实在想不出来怎么解决,你快告诉我答案吧。”那个问题让她想了好久,他的人和他的话题都令她感到好奇。在生活中女人的好奇心总是远胜于男人,她们逛街大多也是奔着新奇而不是购物——这是一种可爱的毛病。
“你既然知道了两个儿子怎么解决,那三个儿子的解决办法说穿了一文不值,依然本着先分后挑的原则就行了:先让第一个儿子分成三份,第二个儿子把认为最多的和最少的拿出来重新分一下,然后由第三个儿子先选,最先分的最后选,如此而已。”
冯晓兰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和两个儿子分地的方法也没什么不同。”
“很多问题看起来挺复杂,但我们若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看透了问题的本质,往往就不难解决了。打个比方:说有一个便利店的老板,遇到有一个人用一百元的人民币来买二十块钱一包的香烟,一时找不开钱,于是老板用这张钱币到邻居处兑换了一百元的零钱找给了客人。后来邻居找他说这张人民币是一张假币,他无奈掏钱赔给了邻居。你说这个老板在这次交易中亏损了多少钱?”
冯晓兰推敲了半天后回答道:“就是赔了一张假币嘛,一百元。”
唐权摇了摇头说:“不够准确。其实这次交易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那个邻居没得也没失。站在老板的角度考虑拐的弯会多一些,如果站在买烟人的角度来分析,那么他得到的也就是老板亏损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买烟的人?他骗取的就是一包烟和八十块钱,我明白了。”冯晓兰点头,小鸡吃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脖子上好像装了弹簧。稍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权说道,“你要是在我们学校里讲课,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听。”
唐权闻言笑道:“我讲点有趣的事情还可以,讲起学问来就差得远了。”
“学问?我们学校里很多的讲师和教授都是在照本宣科,他们的精力大多都放在其它诸如论文、科研和行政等方面了,我们听课和自己看书学习的区别实在不大。现在的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超不过一半。”
“那他们都在干些什么?”
“自学的,睡觉的,看课外书的,玩手机的,抄作业的,还有我这种养精蓄锐慢慢醒酒的。”冯晓兰自嘲道。
“现在国内有几所大学主张改学年制为学分制,有能力的学生两年或是三年修够了学分,毕业论文达到要求就可以毕业了,然后自由选择继续深造还是去学以致用。不是有人喜欢玩吗?那就让他六年七年慢慢去玩,当然也要相应出台一个合理的劝退管理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这样就不用把我们强行捆绑在一起浪费青春,想学习的同学四五年时间两个专业甚至是研究生都能读完,喜欢玩的人也不用天天痛苦地上教室点名了,尽管痛痛快快地去玩他的吧,大家谁也别耽误谁。”冯晓兰听完立刻来了兴趣,“这个制度真的会实行吗?”
唐权笑道:“这个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还要解决相关的很多问题,比如教师的安排,行政的管理,专业的划分,学费的调整,德体等课程的合理跟进,教授和研究生的配备等等都要综合考虑,另外还要照顾那些没有自制力的学生,放任自流随其自生自灭也不是教育的目的嘛。子曰了,‘有教无类’,孟老夫子也曰了,“爱人不亲,返其仁”。有些传统理念不思变通,就很难客观、辩证地对人对事,这也是推行改革的制约力量之一。庄子说儒家‘明于知礼仪而陋于知人心’,由此可见一斑。”
冯晓兰拍了拍脑门,意兴萧索地说道:“听起来都头痛,看来我们这届学生是没得指望了。”
“还是那句话,你应该看透问题的本质抓住问题的关键。如果你真的想学习,当前大学的教育制度也并没有给你太多的束缚,你的自由时间完全可以用来学习自己感兴趣的或是你认为有用的东西,无论将来是想继续深造、出国还是就业,这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可以了解一下当下的社会环境和就业市场,文凭那玩意能起到的作用现如今正直线下滑,愈发地不值钱了。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借用凯撒的话:余来,余见,余胜!”
冯晓兰闻言眼睛又是一亮,没有说话,巧笑嫣然地看着唐权暗自琢磨了起来。他给她的感觉很独特,正像是他自己说过的“有趣”,她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博学和他对事物的看法,就像是一股如兰似檀的理智之余馨,常给她一种茅塞顿开的惊喜和深长悠远的回味。唐权看着她时而蔫头耷脑时而神采奕奕的可爱表情不觉有些好笑,问她道:“怎么了,看你满腔热血的样子,是不是准备为了某个远大的目标而奋斗了?”
“我的心情让你说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十分不爽。你酒量怎么样,咱们一起吹一瓶?”
“茶是涤烦子,酒为忘忧君。你莫非是有什么烦恼?”
“错,我只是习惯了回学校醒酒,你终于搞错了一次。”冯晓兰“呵呵”笑道,“看你说话之乎者也出口成章的,我再问你一个有趣的问题。我前两天刚看过一个有关《三字经》的讲座,里面说的第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你说既然人性本善,恶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如果是跟别人学的,那别人又是跟谁学的?这不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吗?”
唐权笑道:“你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伪命题。人性本善最早是孟子提出来的,荀子的观点是人性本恶,两人都是战国时期儒家的代表人物,意见却完全相左,那我就从儒家说起。孔子最喜欢讲‘礼’,问他什么是孝他会说‘无违’,也就是不违背礼。他又说:‘老者安之,少者怀之。’安之、怀之都是儒家所谓的善。一个正常人天生就会爱护他的子女,但只有受过文明教育和文化洗礼的人才会孝顺父母、敬爱老人,才会懂得和遵守儒家的这个‘礼’,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冯晓兰想了一下说道:“没错,动物就不懂得尊老敬老,可这和本善本恶有什么关系吗?”
“爱护子女是人类先天的本能,也就是所谓的人之初的东西,敬老则是后天学来的。人生下来所具备的都是动物性的本能,这当中有很多世俗所认为的善的品质和恶的品质,岂能一概而论本善还是本恶?本动物性而已。试想若是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放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中独自养育,不让他接触外面的任何信息和文化,那么他长大后具备的必然仅是天生的动物性本能。动物性本能中有善也有恶,所以我才说你那个问题是伪命题——问题的本身就有问题。”
冯晓兰没有说话,默默喝了口酒又夹了点菜吃了起来,借此掩饰着内心中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唐权的话对不对她不知道,但至少听起来很有道理令她无从辩起。她低着头暗自思量着,古之圣贤的话他都能旁征博引、条分缕析地加以驳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如此年纪却有这样的学识和见解,这样的人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简直完全无法想象,很有可能会是精彩绝伦的。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该是怎样一种感觉呢?一定会是妙趣横生的,还有可能是惊心动魄的,至少不会是枯燥乏味的吧?想想都能令人兴奋激动到不能自已。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趣的灵魂”吗?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生活一定会很精彩。他会不会喜欢我呢?看起来至少是不烦的。可是据他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样的人身边应该不会缺少女人吧?我能不能和他做朋友呢?她无法自抑地胡思乱想起来。男人有一种魅力,是让女人有更深入地去了解他的冲动。此刻他让她产生了这种感觉。
“老板儿,数签签。”冯晓兰说了句好听的四川话。吃完火锅他们都已有些酒意,买单告别后便准备各自离去。她叫了辆出租车,向唐权转身一笑道:“明天?”她美好的身影像极了一朵微风中摇曳着的水仙花,清婉灵动间亦使水仙花为之失色。
唐权向她摆了摆手:“吾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重庆缙云山缙云寺前,唐权孤身而立,悠然遥望着远处的香炉峰。缙云山古名巴山,山上的缙云寺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据传因为山中有相思岩、相思竹、相思鸟之故,唐宣宗曾赐寺名“相思寺”。站在缙云寺旁抬头仰望,透过重重殿宇和葱茏林木,可以看到缙云山香炉峰上高高的观景楼,千年古刹与如黛青山相映成趣,妙法天成。
“君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这么久了,墨君你到底在哪里呢?如果你准备在重庆与我相见,此处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地方了。”面对青山白云沉思良久,唐权释然一笑,朗声吟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挥了挥衣袖,转身向缙云寺走去。
唐权在这座千年古刹中漫步游览,默默地思考着。遥想当年,元宪宗蒙哥亲率大军分三路进攻南宋,兵锋之至所向披靡,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想却在合州被阻,重伤不治,终逝于缙云山温泉寺(古为缙云寺下院),这与清太祖努尔哈赤受创于宁远之战后的不治身亡是何其的相似——一样的戎马一生,一样的壮志未酬。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侵略历来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隐患,一旦让落后文明统治了先进文明,则无不对中华民族文明的进步与传承造成重创。满清灭亡至今刚过一百年,想我中华民族恢复元气重新崛起已是前景可期,可笑当下的电视频道里被各种荒诞不经的清廷剧充斥着,大多都是在为那段历史歌功颂德,却罕见反思与警醒,康乾二帝现今居然被吹捧成了一代圣君,还真是有够幽默。他们充其量也就是满清八旗子弟的名主而已,却是大汉民族不折不扣的历史罪人,即便是略有微功也绝难抵其过。满清二百多年的统治使中华文明民族思想倒退到了欧洲中世纪般黑暗蒙昧的境地,倒也值得文学及传媒“大书特书”之,历史,不过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罢了。“万象流传,毫厘是必失的,所以千里必差。”真相,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当然,历史的记载也并不会完全凿空,就像一个七彩水泡碰破了总会留下些许水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