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失去丈夫的女人

　　失去丈夫的女人（1）
　　
　　“老公，吃饭了。”
　　我将煮好的骨头汤盛盘，同时喊着。喊声才传出厨房门，才记起，神情于是恍惚了一下，盘里的汤溅了出来，落到手上，痛。安静地走出厨房，把汤放在餐桌上，转身，回厨房取碗筷。拿了两个碗，两双筷条，犹豫，欲把一个放回，但还是缩回来。盛了米饭，把碗和筷条摆放好。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拿起筷条，看着对面。对面的椅子，空空的，没人。碗里的米饭，仍是一粒未少。过去，都是丈夫坐在那里的，我不用看也看着他。碗里的米饭，没蹭几下，就刨光了。
　　“饿。饿死我了。”
　　门才开，人才闪进，就嚷嚷了，是老公回来了。他总是这样子，一副前世饿死鬼的样子。
　　“嗯。真是好吃。老婆，你炒的菜越来越好吃了，厨艺比大饭店里厨子还要好。”
　　“别急，小心噎着。还有呢。”
　　“呵呵。有老婆就是好。”
　　“那也要看是怎样的老婆了。”
　　“呵呵。当然，只有你这样的老婆了。独一无二的，没有分店。”
　　“你就臭美吧你。”
　　“我跟你说呀。我跟我那么兄弟说你炒的菜，他们个个口水都流出来，吵着要上咱们家来吃一顿。你猜，我跟怎么跟他们说。”
　　“你说，你们要想有这个口福呀，就找个像你们嫂子那样的，天天像上饭馆。”
　　“呵呵。老婆就是老婆，我说什么，你都知道。”
　　“你呀你，都跟我说过N回了。我还不知道。”
　　“跟你说过吗？呵呵，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就你那记性。咱们的结婚纪念日，你都不记得。你还能记得什么。”
　　“结婚纪念日。不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明天。”
　　“看看。我没说错吧。就知道你没记得。是今天呢，好吃鬼。就知道吃。那天吃死你。”
　　“不会吧。我都算好了。是明天的。我还打算明天带你去——”
　　“你就省了吧。是今天。”
　　“那就算是今天吧。”
　　“什么就算呀。是今天就是今天。”
　　“就今天。想要什么礼物呢？老婆大人。”
　　“礼物？你连日子都不记得，还能有礼物。”
　　“不相信呀？”
　　“不相信。”
　　“不相信。那就闭上眼睛。”
　　“闭就闭。看你能拿什么出来。”
　　“闭上眼睛了？”
　　“闭上了。”
　　“不许偷看哟。”
　　“不偷看。”
　　“可以睁开眼了。”
　　“戒指？真是是戒指。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摸摸手上的戒指，呆呆的。一切都只能回忆，他早就走了，离开了我，把我一个人扔下。
　　他走了，那个爱我的男人。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他已经去了三个小时了。
　　真狠心，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丢下我一个人。不留一句话，哪怕吭一声也行，先前的破喇叭嘴，怎么就闭上了呢。他一定心里没有我。
　　我的眼泪，你可曾看到了？我的哭喊，你可曾听到了？
　　喇叭声。又是喇叭声，我最恨喇叭声了。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闹人耳朵罢了。在事故发生之前，他肯定摁了喇叭，可最终还不是走了。我恨汽车，恨那些开车的人。他们都是无情的人。他们都是把命拴在裤带上谋生的人。只要一个疏忽，车翻人坠，命就没了。
　　今天，又是我跟他的结婚纪念日。饭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过去，每逢这天，他总会在我还没炒好菜的时候回来，饿鬼似的吃饭桌上的菜，称赞我做的菜，送我惊喜的礼物，但是，今天，我都把最后的一道菜煮好，盛上桌子了，还是没见他的影子。房门，依旧无声无息。
　　他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从今而后，虽然，这座城市有近200万人口，但再也没有，没有一个人陪我吃饭，吃我炒的菜，赞扬我的厨艺。
　　默默地嚼米饭，默默地夹菜，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着。与他吃晚饭的最后一晚的情形历历在目，时间要是停止在那一晚，该多好呀。
　　眼泪止不住的流着，风吹动窗帘，阳光乘缝隙照进屋子，把我的影子投在地上，僵硬，了无生息，一闪即灭。
　　是白天了吗？我又趴在饭桌上睡一宿。
　　
　　失去丈夫的女人（2）
　　
　　他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就在他身旁。他向我伸手。我没有拉住。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哭喊着：“来人呀，快来人呀。”
　　这个城市，有200万的人口，但是，任凭我怎样地哭喊，怎样地哀求，没有人过来帮我一把，将他拉住。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都跑了。
　　只有要有一个人过来帮忙，拉他一把，他肯定不会死。但事实上，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真狠心。丢下我跟一个才五岁大的女儿。
　　说好了，要跟女儿过生日的，要给女儿买生日礼物的。骗人，我恨他。他竟然把深爱他的妻子和他可爱的女儿都骗了。
　　“妈妈，爸爸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呀？我想爸爸。”女儿睡前，问我。
　　“爸爸忙。爸爸得赚钱给宝宝买生日礼物，一个大大的礼物。”我抚摸着女儿的头，强忍着泪水，说。
　　“我不要什么礼物。我现在只想要爸爸。”女儿说，一副要哭的样子。
　　“宝宝不喜欢礼物吗？”
　　“喜欢。但是，我现在只想见爸爸。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你是爸爸最爱的是宝宝，爸爸怎会舍得不要你呢。”
　　“同学说，爸爸被洪水冲走了。”
　　“别听他们乱说。乖，听话，好好睡。说不定，爸爸明天就会回来看你了。他要是回来见你这样子，不好好睡觉，不听妈妈的话，胡乱猜想，他会很不高兴的。”
　　“爸爸，你明天可一定要回来哟。”
　　女儿睡着了。
　　女儿睡梦中，喊着爸爸。看着女儿睡着了，我起身去卫生间，任由我的泪水，如从喷头喷出的水般，哗哗地流。
　　我的泪水，怎么会这么多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泪水了。
　　“妈妈。爸爸回来了吗？”女儿第二天睁眼，开口就问。
　　“回来了。”我说。
　　“爸爸。爸爸。”女儿高兴地叫喊着。
　　“洗脸漱口了。爸爸，他早就走了。”
　　“爸爸走了？他为什么不等我呢？”
　　“爸爸有急事，所以，没等你醒过来，他就走了。你看，爸爸给你买的礼物。喜欢吗？”我把玩具狗放在女儿面前。
　　“喜欢。”女儿欢喜地抓住狗狗，抱在怀里。
　　“爸爸说了，要是你想爸爸，那你就跟狗狗说，爸爸就知道了。”
　　“是真的吗？妈妈。”
　　“嗯。只要宝宝听话。爸爸就会给宝宝买更多更好的礼物。”
　　“我爱爸爸。”
　　“爸爸也爱宝宝。妈妈也爱宝宝。妈妈也爱爸爸。”
　　“妈妈，下次爸爸回来，你叫醒我好吗？”
　　“嗯。妈妈知道了。”
　　“可别忘了咯。”
　　“妈妈记住了。”
　　“拉钩。”
　　女儿还小，还可以骗骗她。可她再长大一些了，懂点事了，我还能骗她吗？
　　对于将来，我真的不敢想。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地走下去。这个世界，人很多，但是，能陪我走，牵挂我的人，包容我的人，就只有他。现在，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的天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儿，前方的路，可说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的希望。倘若没有女儿，我想，我真的会随他而去。
　　我常常梦见他。他就躺在我身边。我伸手去摸他，却总扣不着。
　　“你干嘛躲着我，不让我碰你。你是不是再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天地良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有一个你，我已经足够了。”
　　“那你？”
　　“我——”
　　他不见了。又是场梦。
　　墙上，他的笑，如一束阳光。在过去，他的笑给我力量，给我温暖，但是，现在给我的只有痛，刺心的痛。我想把他的照片拿下来，我想把关于他的东西，全都走藏进一个箱子里，一如他躺在棺材里一样，然后烧掉。我不想这么被他折磨着，活在对他的记忆里。我要坚强地活下去，我要把女儿养大，这样，才对得起走了的他。可是，我能把他的照片摘下来吗？
　　“妈妈，爸爸的照片呢？”
　　“喔。我见它脏了，摘下来擦擦，忘记挂回去了。”我小心地回。
　　“那你擦好了吗？”女儿追问。
　　“擦好了。”
　　“那你把它放在哪里呢，我把它挂上去。”
　　“放在——我也不记得了，你自己找找。”
　　“怎么会不记得呢？是不是爸爸丢下我们不管了？所以，你把他的照片藏起来了？”
　　“没有。你爸爸那么爱你，怎会丢下我们呢。我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比较忙，所以一时忘记了而已。你没见我这阵子常丢三落四的？”
　　“那我找找。“
　　女儿进屋找他的照片去了。我看着女儿的背景，觉得女儿长大了。她已经懂事了。我不能再继续地骗他了。我要告诉女儿真相。可是，怎么开口呢？
　　“妈妈。你骗的我吧。爸爸他没有死，他出差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的。”女儿闭眼摇头地哭着。
　　“宝宝，是真的。你爸爸，他真的走了。”我伸手去，想抱住女儿。
　　“你一直在骗我。你在骗我。爸爸没有死。”
　　女儿推了我，冲进她的房间里。我站在房间外，看着女儿扑在床上。
　　又是一年的雨季，又是发洪水的时候，在他忌日的那一天，我带着女儿，来到他的坟前。我把他葬在一个山顶上，这样，即便是发大水的时候，也不怕被淹了。
　　“我带着宝宝来看你了。”抚摸着墓碑，我流着泪对他说，“你听到了吗？宝宝长大了，懂事许多了。”
　　女儿站在我身后，安静地看着墓碑上他的照片，她一定不相信，深爱她的爸爸，怎么舍得丢下她不管。而那小小的坟墓，怎可以藏住爸爸高大的身子。
　　“爸爸，你真的躺在里面吗？你真的不要宝宝了？”女儿小声地问。
　　天下着雨，比去年还要大的雨，整个墓地，只听到噼噼啪啪地雨声，和从山脚传来的洪流声。
　　山下，又是一片黄色的汪洋了。山上，就我跟宝宝俩个人。
　　一年了，我真的熬过了一年。我真不知道，我如何熬过来的。一个女人，带着个女儿，在售楼小姐被潜规则，跟买房的客户去开房的繁华大都市里，在讨薪农民工被保安殴打致残的大都市里，那一个个的日落月出，是不是一打打沾满泪水的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