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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5-16 21:13:55      字数:3464

  嘴臭之人讲出来的话未必全是对的,但倘若细细咀嚼,总是能品出些道理来,这也正是我喜欢听嘴臭之人讲话,而讨厌文质彬彬、大谈特谈催人奋进的鸡汤文的家伙。诚然,不可否认,嘴臭之人讲出来的话往往带有非常明显的主观思想,这种思想不仅仅是所讲之言吐沫横飞、粗口成堆,而是表现在言语中的或颓废,或迷惘,或偏执,或疯狂,总会看不惯许许多多东西,许许多多事物,许许多多的人。你若无法正确吸收,必定会被他带进沟里,成为你思想中的负担和重压,就像我在前面说的那样,恨不得立即趴在道路上,静待哪个司机开着车从你的身上碾压过去。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人还是喜欢鸡汤文的,特别是那种饱含鼓励、欣赏,跟你说你身上的优点很多很多,就只差机遇了,等到机遇来了,你的前途也就来了。其实要我说呀,无非是不能够正视自己,怕被骂,怕被说,怕被小觑,怕被瞧不起,怕自己那根本就改不掉的缺点或陋习被人反复不停地揭露、戳穿,故而沉醉于鸡汤文的温暖和所谓信念之中,或者可以直言不讳地称之为是鼓励和宽慰,只有这样,才能自我感觉异常之良好。
  哎,人啊,大多如此,即便被骂,也不喜欢一上来就被骂,而是相对喜欢婉转的,含蓄地骂,在对方一通儿夸奖之后,以“但是”、“可是”的反转,悄悄然接受批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令自己心安些,不致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无是处。
  我、母亲、方晓大爷再不相互瞧看,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持续了大概十分钟,而在这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和方晓大爷每人抽了至少两根烟。方晓大爷抽烟的时候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前方挡风玻璃外的景致,油亮的马路,路上不断穿行的机动车,还有泛黄的枯叶,以及远方的蓝天,以及蓝天之上稍加点缀的那几朵形状各异的白云。
  我呢,眼神显然没有方晓大爷那么深邃,那么阴沉,我只是在吞云吐雾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晓得他看到的景象和心里面呈现出来的东西是有明显反差的,从他那种阴郁的侧脸,我能很清楚地猜到他的心事很重,真的很重,他在想他自己,他在想他那两个儿子,他在想他们一家子的未来。作为父亲,他是伟大的,开着大货车不分昼夜,辛苦挣钱,并且还要抚养两个儿子。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讲,作为父亲,他又是渺小的,可怜的,他并没有把他始终秉承的思想和价值观灌输给两个儿子,可能灌了,但两个儿子并不领情,没喝下去,全都给吐出来了,甚至认为他的想法老旧了,陈腐了,与时代脱节了。
  我敬佩他,敬佩他的为人,也敬佩他的一些观点,尤其是他曾几何时跟我讲过这么一句话,“人,要像轮胎一样,贴在路面跑,脚踏实地,靠本事挣钱,才是最正确的。飘,不行;飞,更不行。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作为一个人,还是要一老本实地干活挣钱,才会心里踏实,才会无惧无怕。”
  可能正是因为方晓大爷的这种观点、认知和亲身经历,才会令他心生感慨——我们这个时代是寄生虫的时代。
  我不想为自己,为同自己身处于同一时代的人予以激烈的反驳,因为我做的还不够,或者说我什么也没做,我就跟方晓大爷说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寄生虫。然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啃食的只是父母,还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伤害别人,伤害社会。不过,伤害仅仅的是父母,就是身为子女应该做的吗?当然不是,所以我才要寻求改变。
  诚然,我相信跟我同一个时代的人,像我这样的并不多,否则的话,正如方晓大爷说的那样,我们这个时代还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价值和意义了。
  身材魁梧的袁舅打破了我们片刻的沉默和宁静,他先是给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母亲已经到路口了。母亲甚喜,说路边有一个面包车,上车就行。
  就这么地,袁舅上车了,跟我们三个分别打了声招呼。至此,我们三个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微笑,不再似之前那般深沉。管这抹微笑是对袁舅的欢迎,还是对感伤的抛弃,能笑出来,总归是好的。
  车速不是很快,可能跟面包车的质量有关,也可能跟方晓大爷经常开大挂车的工作经历有关,平稳为上,安全第一。
  途中,善谈的袁舅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问我,“咋了,大鹤,你不是不喜欢我那儿的环境吗?怎么还要去我那儿啊。”
  我笑了笑,说:“喂,袁舅,可别这么说啊,看不惯你那儿地方的环境的人可不是我,是我们家老太太。你要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找我们家老太太去,可别找我麻烦。”
  “我不找你找谁呀,你老妈同不同意那是她的事,干不干活那是你的事,你既然想干,你妈肯定不能拦着。你要是不想干的话,你妈也拿你没办法,你说是不。”袁舅笑嘻嘻地说,还不忘给我和方晓大爷一人一根烟抽。
  我拿过烟,还没等点着呢,方晓大爷已经吐出烟雾了,并且说了一句风凉话,令我很不舒服的风凉话。
  “他呀,想干。不过呢,能不能干长,就另说喽。”
  “不是,你说话咋那么气人呢?”我气恼地回了句。
  “气人?我没觉得。小子,咱不如这么地,打个赌,你要是能坚持一个月,就一个月,回抚顺我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你要是坚持不到一个月,我也不用你请我吃饭,你就承认你的懒,你的寄生虫的本质就行。你看怎么样?”方晓大爷说。
  “好,一言为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从而也应承了这场看上去对我甚为有利的赌约。
  “一个月?嘿,坚持一个月还不容易吗?我在新钢可是干了八年呢,八年,什么概念。短短一个月,不在话下。”
  我心里面叨咕着,并且也下定了决心,为自己好好争一回脸面,别总是让人瞧不起,以至于连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从抚顺到沈阳,一路驶来,窗外的风景,偶尔的冷风,那枯萎沉寂的树,那栉比鳞次的高楼,那波涛翻滚的浑河……尽收眼底,却又无法在我心里激起哪怕一滴涟漪。我始终在想,想我自己,总感觉那些风景本不该如此颓废或愤怒,或许正是因为它们见到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而我,貌似就是世间一些陋习的根源。
  母亲和袁舅在车上可是没少聊关于同学会的事,虽然母亲没去,但是母亲对那些同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之所以母亲没有去,是因为看不惯其中一些同学的做派。同学会,讲道理更像是一种社交习俗的幌子,破鞋会也好,吹嘘会也罢,母亲最最看不上的就是同学会上这两个最突出的特点。母亲甚至还批评了一两个老同学,说他们就是嘴上会说,实际上狗屁不是,连做人的基本的担当和素质都没有。
  细一听,我才了然,敢情是张罗得最欢的人,又请这又请那的,结果去了之后,疯狂之后,到了该掏钱结账的时候,立马就瘪了,连个声都不敢吭。吹得毫无底线,仿佛自己比比尔·盖茨混得都好,都有钱。可一到付账的环节,囊中羞涩的羞愧样、视财如命的可怜相,却狠狠地把自己敞亮、讲究,粉饰得俊俏靓丽的脸打得是又青又紫,若非脸皮厚重与城墙仿若,怕是要面目全非,烂成泥巴了。
  一阵冥想,一阵聆听,未有困意的我,再一次来到熟悉的沈阳,熟悉的张士。对沈阳的熟悉是理所应当的,至于对张士的熟悉,则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破败的地方,而且是在沈阳市里。
  面包车驶过凹凸不平、坑洼泥泞的土道,颠得我险些恶心到呕吐,再加上我的身高,脑袋一连撞了好几下车顶。得亏这段路并不长,否则的话,我的脑袋八成要成为经典八六版《西游记》里的如来佛一般的脑袋了。
  到了袁舅所租的房子的大门口,我们几人纷纷下车,三个大老爷们把我的行李搬进屋去,而后又都出来了,因为母亲并未进去。
  “咋地,不进来坐坐呀?”袁舅问母亲。
  “坐啥呀,我得回去了,家里面还有不少事儿呢。”母亲说,“再说了,上一次不都来过了嘛,都看过了,也没啥好看的。”
  “好吧。”袁舅打开手机,看看了时间,“这么地吧,我请吃饭,走。”
  “不了,不吃。”方晓大爷忙说。
  “不吃能行吗,既然都来了,我务必得做东,都别客气啊。”袁舅说。
  “谁跟你客气呀,真不吃。”母亲说,“我家那边真有事儿,得我回去忙活,他爸……哎,根本就不行,狗屁不是。”
  “啥事儿有你儿子重要啊。别废话,走,咱吃饭去。”
  母亲和方晓大爷对视一眼,晓得拗不过袁舅,也就听从袁舅的安排,开车去了饭店。
  还是那家普通的,简陋的道边小店,袁舅和母亲一共点了四样菜,两荤两素,唯有袁舅喝了两杯白酒,方晓大爷由于一会儿得开车回抚顺,不能喝。母亲也直言不喝。我呢,也不想喝酒,长时间坐车,胃都不舒服了,只想吃点儿饭菜,填饱似已空空如也的肚皮。
  吃饭期间的话题很多,聊得也不少,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母亲把我交给袁舅了,让袁舅对我好生看管,是打是骂,悉听尊便,不必客气。
  我想,但凡嘱托,皆是如此吧。
  袁舅自然得同母亲讲一些诸如“哎呀,没事”、“我对大鹤就跟对自己家孩子一样”、“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之类的客套话。
  最后,袁舅还不忘正儿八经地,又略带调侃地跟我说了这么一句,“你小子等着啊,用不上一个月,我就让你掉二十斤,至少二十斤。”
  听了这话,我不晓得是该感激呢,还是该悔恨呢。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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