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下）

　　张如云终于上小学了，张如峰进入集宁铁路一中112班学习。班主任老师是李钟异。李钟异老师还担任他们班级的语文课，据说是解放军报社淘汰下来的编辑。三月份内蒙的天气还冷呢，李钟异老师穿一件中式棉袄，围着一条蓝色的围巾，正在给同学们讲课。课文的内容是毛泽东的诗词《沁园春•雪》。张如峰深深地被老师的讲解打动了，他做了笔记，准备回家讲给父亲听。
　　自从张如云读书以来，每天张如峰多了两个任务：一个是给爸爸讲中学语文，一个就是辅导妹妹的学习。妹妹有时候贪玩不好好做作业。张如峰就用打手板的方法来惩罚她。
　　这一天张柏林下班回来，正赶上张如峰在惩罚妹妹。张如云哭着对爸爸说：“哥哥打我。”张柏林没有批评他，只是用一个糖球哄好了如云。吃完饭张柏林说：“孩子们，来来来，听爸爸讲个故事给你们听。”于是张柏林讲了如下的故事——
　　从前有两个兄弟，他们住在太行山的老林里，哥哥射箭的本领很高，弟弟比较愚笨，学了很久一直不会射箭。有一天老鹰来了，哥哥说：“小弟弟，你赶快射箭打死老鹰。”弟弟拿起弓箭，结果射出的箭没有打中老鹰，老鹰很猖狂，俯冲下来，啄瞎了弟弟的眼睛。爸爸回来了，对哥哥说：“当老鹰来了的时候，你应该保护弟弟，而不是叫不会射箭的弟弟对付老鹰。你学会射箭就是为了保护弟弟的。”张如峰明白了，他应该在弟弟妹妹遇到困难的时候，耐心地帮助弟弟妹妹。
　　张柏林脾气很好，他很少打骂孩子们，在1965年整个一年中，张柏林一个人带着张如峰和张如云，从来没有打过他们。夏天的时候，火车从内地运送西瓜到内蒙古，卸车的时候不免有裂口的，工人们就将其作为解渴的食物了。领导也没拿这个当一回事。每天晚上回家，张柏林都会带回一半西瓜给两个孩子解馋。吃了晚饭，张柏林就会给孩子们讲故事——
　　从前啊，在太行山区住着一个赵员外，家里有三个女儿都出家了。大女儿嫁给了一个生意人，生活很富裕；二女儿嫁给了一个郎中，生活过得也不错；三女儿嫁给了一个农民，没有读过书，生活比较穷，一直被大女婿和二女婿看不起。
　　这一天，赵员外要过60大寿，请三个女婿过来喝酒。三女儿拿出一些银两，交给三女婿，说：“你拿上这些钱，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跟有学问的人学习说好听的话。听见优美动听的句子最好是成语，要用心记下来。还要给人家一些银子，谢谢人家。”
　　三女婿问：“娘子，什么样的句子是成语呢？”
　　“一般来说，七个字连在一起的就是好句子了。”三女儿回答。
　　于是，三女婿拿着银两，走出家门。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个进京赶考的学生，于是他就跟在人家后面学习。走着走着两条狗挡住了去路，书生就用石头吓唬狗。可是那两条狗为了争着吃一坨屎，就是不让路。于是，书生无可奈何地说：“二狗吃屎不抬头。”三女婿一听，这不是七个字连在一起的吗？赶紧问书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书生又说了一遍，三女婿牢牢记在心里了，还送了人家一些银子。三女婿想，看来我跟对人了，书生说话果然是七个字连在一起的。
　　三女婿继续跟着书生走，走过一个市场，市场上正卖席子呢。突然来了一阵龙卷风，把席子都刮到了天空。书生说：“风卷芦席万万篇。”三女婿一听，又记住了书生的话，还给了人家一些钱。
　　就这样走着走着，离开家越来越远了。突然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河面上只有一座独木桥。书生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三女婿又记下了，却没有给书生钱。他想，我要节省用钱，回去的时候给媳妇买点好吃的，媳妇一定高兴。
　　三女婿跟着两个书生继续往前走，看见一座大楼非常高，就说：“高楼万丈平地起。”三女婿也学会了，还是不给书生钱。书生也没有责怪他。后来一位书生说：“高楼上拆啊。”三女婿赶紧问：“这句是不是成语？”书生说：“这句不是成语。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学习说话，还给我们这么多钱呀？”三女婿就把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书生说：“你也别跟着我们了，给你老丈人拜寿那天，你只要说祝愿爹爹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就行了。”于是，三女婿就回家了。
　　赵员外生日那天到了，三女婿最后一个来到老丈人家，其他两个女婿都坐好了。三女婿和老丈人一见面，就说：“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老丈人很高兴，其他两个女婿很诧异。心想着三女婿怎么也会说文辞了。
　　开始吃饭了，其他两个女婿都急忙拿起筷子。三女婿反应慢，只拿到一支筷子。大家都想看看三女婿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没想到三女婿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于是家里的仆人赶紧给三女婿拿来了另一支筷子。
　　大女婿看见三女婿这么有文化，就问：“你是哪里上的学呀？上的是什么学校？”
　　三女婿说：“高楼万丈平地起。”大女婿听了不明白，也不敢细问，心想：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学校，那一定很不一般。又继续问，“你们学校都学习什么呢？”三女婿想了一想，说：“风卷芦席万万篇。”
　　于是大女婿和二女婿都不敢多问了，只顾低头吃饭。三女婿看丈人没有吃，自己也不吃。老丈人问：“你怎么不吃呢？”三女婿说：“二狗吃屎不抬头。”老丈人哈哈大笑着说：“谁说我们三女婿没文化啊？这简直是出口成章啊！”大女婿和二女婿赶紧灰溜溜地逃跑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瞧不起三女婿了。
　　讲完这个故事，张柏林说：“文化科学知识是学不完的，咱们一般百姓的子女只要学习到足够使用的知识就行了，就好像故事里的三女婿一样。只要学以致用，用对地方，就行了。你们虽然都上了学，认识了许多字，但是家里的东西坏了，你们不会修，这就说你们还没有学以致用。”
　　这时候张如峰想起来学校学工小组的事情，他说：“爸爸，我参加了学工小组，我们组是钳电小组，我们物理老师和机修厂的工人师傅教我们学习钳工和电工知识和手艺。”
　　张柏林听后十分高兴，他对儿子说：“你要好好跟着老师和师傅学手艺，俗话说的好‘一招鲜吃遍天’无论什么历史条件下，只要有技术、有手艺就能够养家糊口。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刚上铁路的时候，领导问我当学徒工，还是力工？我问人家哪一个挣钱多，人家说，力工三十，学徒十八。我当时没有文化，见识短，就说干力工。结果呢，学徒工三年后是火车司机，挣钱比我多多了。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我长大了要做一名教师，最好是大学教师，起码也是中学老师，绝不再做力工了。”张如峰大声地说。
　　“有出息，我儿子一定比我强，如峰，你要记住，你是爸爸的长子，一定要给全体孩子做出榜样，因为孩子们就好像一群羊，长子就是头羊，你走到哪里，取得什么样的人生成就，就会将这些孩子都带到那个地方。希望你带领弟弟妹妹走出咱们家的辉煌的一页。”这些词汇是张柏林在《党的教育》这本书上新学的，他活学活用，用在了教育孩子方面。
　　张如峰说：“这几次学工小组活动，我们学习了组装变压器，我们首先将矽钢片上的铁锈除掉，然后往上面缠绕漆包线，最后进行调试，一个变压器就做好了，我们做的是机床上用的电压器。”
　　张柏林虽然听不懂儿子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很高兴，儿子是在学习技术呢。他鼓励说：“儿子好好学习，以后家里的灯不亮了，你就可以修了。”
　　“爸，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要学点技术。”张如峰说这话的时候，张柏林感觉有点好笑：小毛孩子，说什么这辈子，太远了吧？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突然门外有响动，张柏林说：“如云，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声音。”张如云说:“爸爸我不敢去看，我害怕。”
　　“怕什么？”张如峰问，说着自己走出去了，他喊道，“是邻居家的小猫咪，在偷吃剩菜。”
　　张如云说：“哥哥，没有鬼吗？”
　　张柏林说：“孩子，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神。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等明天我讲一个鬼故事给你们听。今天睡觉吧。”
　　“爸爸，你现在就讲一个，我们不困，想听完故事再睡觉。”张如峰和张如云都缠着爸爸讲故事，于是张柏林装了一袋旱烟袋又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万家村里有一个叫王大胆的小伙儿，别人都不敢走夜路，害怕碰上鬼，他不怕。经常走夜路去和朋友喝酒。有一天，同村的李虎和王大胆打赌说：“大家都说你胆子大，我就不相信。”王大胆说：“不信，咱们能打个赌。”李虎说：“咱们村东头有个观音庙，里面住着那么多神仙，你要是半夜三更敢去给观音菩萨喂十口米饭，我就把这银镯子给你，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王大胆一听，笑了，说：“这有何难？别说那观音菩萨是个不会说话的泥塑，就是个会说话的真神，我也敢喂她十口米饭。”
　　李虎一听，很痛快地说，“那好，今年晚上你就去，明天一早我去看观音菩萨的嘴上有没有米饭。”
　　于是，晚上三更天，王大胆起来了，他看看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给自己壮胆说：“我王大胆不害怕。我王大胆从来不害怕。”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放着一碗米饭，一路上磕磕绊绊地总算来到了观音庙。用手推庙门，“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他摸着院墙，来到屋里，又摸着那些泥塑，慢慢走到了观音菩萨的面前，右手摸摸观音的嘴，说：“观音菩萨，对不住了，和兄弟打赌，给你吃点米饭。”说话的声音由于庙里空旷而出现了回声，阴森森的。王大胆拿出米饭，用勺子盛了一勺，由于天色很黑，他摸着观音的嘴，喂了进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听见观音菩萨砸吧了砸吧嘴。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立即爆出来了。说：“观音菩萨，你别吓唬我，打赌说要喂你十口米饭，我才喂了一口，你耐心点，再吃点。”说着，又哆哆嗦嗦地盛了一勺米饭给观音吃，结果又听见观音砸吧嘴的声音。这次比上次还要清晰，好像很香的样子。王大胆真有些害怕了，他想：难道说观音菩萨显灵了，于是他拿起碗一口一口地赶紧给观音喂米饭。想着赶快喂够十口就离开这里。没想到观音菩萨说话了，是个很奇怪的女声说：“你慢一点，这么快我会消化不了的。你是不是害怕我了？”王大胆赶紧声音发颤地说：“不，不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你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不会害我的，所以我不怕你。”没想到观音菩萨哈哈大笑说：“你小子也是欺软怕硬呀！”
　　“扑通”一声，王大胆倒下去了。他昏死了过去。“你们说，观音菩萨怎么会说话了？”张柏林问。如云说：“那一定是观音菩萨显灵了。”如峰说：“怎么可以拿观音菩萨打赌，肯定是惹怒了观音菩萨。”张柏林笑了笑，磕打掉旱烟袋里的烟灰，再慢悠悠地装上一袋烟，说：“其实呀，那李虎也是个大胆子的人，他事先来到观音庙，藏在观音塑像的后面呢，王大胆喂给观音菩萨的米饭，都叫李虎吃了，那观音说话也是李虎捏着鼻子说的。孩子们你们说，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什么道理啊？”
　　张如峰说：“说明天下本来没有神仙和鬼魅，我们人类总是自己吓唬自己，王大胆是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张柏林看看闹钟，已经十点半了，赶紧催促孩子们洗洗脚睡觉了。一夜无话。
　　七
　　第二天张柏林看书的时候，发现有一段是名人名言，于是用笔抄写在笔记本上。有一句话他很感兴趣，因为那句话旁边有老爸的注解。
　　那句名人名言是：“柏拉图说过，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父亲张柏林的注释是：“伟人给我们讲了《愚公移山》的故事，他领导我们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我党拥有了整个中国；党委书记给我们讲了许多革命故事，他得到了全体工人的拥戴；我也要讲好自己家族的故事，做一个孩子们拥戴的好爸爸，一个合格的好爸爸。”
　　张如峰想:我要给弟弟妹妹讲好故事，就会做一个好哥哥；给同学们讲好故事，就会当一个好的学习委员，以此类推……”于是从那以后，张如峰喜欢上了看小说和讲故事。1965年结束的时候，张如峰凭借着自己的讲故事技能，夺得了全市初中讲故事大赛的冠军。
　　后来的岁月里张如峰成为知青宿舍里的讲故事大王。每天晚上，当同学们都想念父母，想念家乡的时候，张如峰的故事会带领大家爬雪山过草地，带领大家一起去参加了保尔·柯察金的战斗，带领大家去西天取经，带领大家神游三国，带领大家……度过那些难熬的夜晚。
　　这个讲故事的爱好一直伴随着张如峰的整个人生，一直到他的老年。可以说，他和爸爸一样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用讲故事的方式教育后代和自己。后来张如峰回忆父亲的时候，写了一篇散文《会讲故事的父亲》。
　　
　　张如峰在50年之后对妹妹说：“我不仅仅是讲故事，我还演故事，将自己想象的故事在生活中演绎出来。我上山下乡三年都是在演故事，我成功地演绎了一个有志气的知识青年从内蒙建设兵团考上大学的故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演故事，而你如云扮演……”
　　张柏林说得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演员，也是编剧，我们在生活中演绎自己的人生故事。可是有时候由于配角演员的缘故可能生活的细节会改变。这不是吗？1965年的年末，在讨论张柏林党员转正的大会上，收到了一份举报张柏林的匿名信，检举张柏林有生活作风问题，要知道在中国这个传统的国度内，要败坏一个人的名誉，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写一封匿名信……
　　那么是谁写了这封匿名信？信中说的女人是哪一个呢？这个谜底被揭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