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高度集中

　　母亲坐在汽车后座晃晃悠悠，忍不住好奇地问：“强儿，今天单怡老早带豆豆从家里出来，去干啥？”
　　吕强双手握住汽车方向盘微微转动，双眼高度集中目视前方：“妈，单怡去幼儿园送豆豆上学。”
　　母亲说：“这城里孩子比乡下的孩子多长多少见识？在乡下像豆豆这么大的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在荒天野地里到处撒欢儿。咱家豆豆学习这辅导班儿、学习那辅导班儿的。”
　　吕强开车到承德路公交汽车站牌徐徐停靠路边，伸手推开车门，微笑望着站在路边的单怡：“单怡，上车。”
　　单怡肩挎墨蓝皮包，微笑低头上车，扭头看看吕国：“真巧，我刚站下，你就来了。”
　　吕国“嘿嘿”笑道：“这就是时间观念。”
　　母亲坐在车内，把头贴近车窗，双眼望着车窗玻璃外的风景一闪而过，她洋而自得说：“坐汽车就是比坐你哥那辆机动三轮车好，三轮车机器声‘噔噔噔’震得耳朵眼儿疼，颠簸得我肚子疼，坐这小汽车听不见声音，真舒服。”
　　单怡语气和气：“妈，咱到医院后，你的腿具体哪个部位疼，你跟医生说清楚，医生好给你开药治疗。”
　　母亲缓过神来说：“按我的打算不去医院看，净多花钱，老了，一瘸一拐不算毛病。”
　　吕强把汽车停在市立医院的后院停车场。
　　单怡扶着婆婆慢慢走，她看见吕强从身后健步走来说：“吕强，你先去挂号。”
　　吕强走到单怡和母亲的前面回头问：“单怡，挂什么科？”
　　单怡目光追着吕强：“挂骨科。”她扶着婆婆来到骨科诊室走廊口，看见两位医生坐在前台叫号，她说，“妈，咱先坐在这里等叫号。”
　　母亲拄着一根小棍一趔一歪地坐下。
　　吕强把挂号薄放到前台医生那里，在前台附近转悠转悠，等待叫号。十分钟后，喇叭里喊：“单怡——单怡——到骨科1诊室。”
　　母亲东瞅西看说：“单怡，咋没叫我的名字啊？”
　　单怡扶着婆婆慢慢前行：“叫了，叫了两遍。”
　　母亲说：“我咋没听见？单怡，我再糊涂也不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单怡问：“妈，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毫不含糊地：“我叫虎妞。”
　　单怡：“喷儿——”差点儿笑出声来，但又害怕婆婆。她紧收突然的笑，左手扶着婆婆，右手捂住嘴把笑憋了回去，冷静下来沉住气：“妈，医生叫的是我的名字，我医保卡的钱没用，给你用。”
　　母亲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没听见喊我的名字。”抓住单怡的手轻轻甩甩，“怡啊，你想得多周到。”
　　单怡扶着婆婆走进骨科医生面前：“妈，你把棍儿递给我，坐下，让医生给你诊断。”
　　医生和蔼地：“大姨今年高寿啊？”
　　母亲风趣地：“我啊，六十有余，七十不足。”
　　医生微微笑道：“大姨是一个幽默的人，大姨，你哪儿不舒服？”
　　“我前些日子回农村老家，给我儿子晒玉米，爬楼梯一脚踩空崴了。”
　　医生伸出右手，轻轻拍拍膝盖问：“这部位疼不疼？”
　　母亲摇摇头：“不疼。”
　　医生弯下身子，捏捏老脚脖问：“这儿疼不疼？”
　　母亲摇摇头：“不疼。”
　　医生抬头看看站在母亲身后的单怡：“扶大姨上床，让她躺床上，我仔细检查。”
　　单怡低头看着婆婆：“妈，走，我扶你上床上，医生给你检查。”单怡轻轻搀起婆婆的一只胳膊，移步走到诊断床边，扶着婆婆慢慢躺下。
　　医生站在床前，态度和蔼、语言平和地：“大姨，我如果按着你哪个部位疼了，你说一声啊。”
　　母亲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医生：“哎。”
　　医生双手并起，从老太太的脚脖子开始排查，他轻轻沿老太太两只脚慢慢上移，医生按到她大腿根的时刻。
　　母亲突然一声尖叫：“哎哟。”
　　医生问：“大姨，这个地方疼？”
　　母亲连声说：“就是、就是。”
　　医生转身走到办公桌旁边，拿起一支笔，开好一张单子“刺啦”撕掉捏在手中。
　　吕强急忙跨前一步问：“大夫，请把单子给我。”
　　医生抬头望着吕强问：“你是？”
　　吕强礼貌地笑笑：“大夫，我是老太太的儿子。”
　　医生上下打量一番吕强：“哦——给，你拿着这张单子，先去收费处交费，然后带大姨去拍片子，拍完片子才能对病因下结论。”
　　吕强笑道：“好，谢谢大夫，谢谢！”
　　单怡轻轻搀着婆婆慢步移到诊断室的一边稍歇，又扶婆婆走到放射科，拍完片子之后，她领婆婆坐在医院大厅的一个椅子上等着。
　　吕强拿着母亲让医生拍的片子返回骨科，看见医生正在和一位病人交谈，他和蔼的口气：“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让医生看看我母亲拍的片子。”
　　医生伸手接过吕强手里的片子，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医生一眼看透病因，他跟吕强说：“从片子上看问题不大，只是胯骨略有跌损。不过不明显。”
　　吕强恳切地：“医生，我妈的腿伤严重不严重？我妈走路可是明显地撇啊。”
　　医生轻轻摇头：“没多大问题，大姨主要是年龄大了，跌打损伤一般年轻人都不在乎，可上年龄人不行——全身部位早已定型，受损恢复慢。”
　　吕强恳求：“医生，你尽最大努力给我妈治腿，尽量不落后疑症，好吗？”
　　医生笑笑：“随着年龄的增长，浑身部件老化，想让她恢复原样得有个过程。”
　　吕强接过医生递来的片子：“谢谢大夫。”
　　母亲从医院回到家里，缓缓把背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半闭着双眼。
　　单怡走在婆婆面前问：“妈，你累了？”
　　母亲缓缓睁开双眼，看看单怡回答：“我不累。”
　　“妈，回你屋躺床上休息休息吧！”
　　母亲轻轻摆摆手说：“我不回屋，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吕强从厨房走出来，站在母亲身边：“妈，你说你都近七十岁的人了，你在老家干什么活啊？你竟敢爬楼。”
　　母亲躺在沙发上装出倚老卖老的样子：“唉——强啊，你别埋怨娘了，到你老了，你就知道人老的滋味了。老道人说过，张和尚、李和尚，慢慢轮到您头上。”
　　吕强仍然责备母亲：“妈，你总是不服老、不服老，你崴腿不受罪？”
　　单怡看着吕强：“强，你别埋怨妈了，妈也不想崴腿，事情既然发生了，想办法疗伤呗。”
　　母亲唉声叹气：“要知道尿床，我一夜不睡觉也情愿。”
　　单怡下午从店里提前出来给婆婆买一根拐杖，她手握拐杖推门进屋。
　　豆豆好奇地冲到单怡面前：“妈妈、妈妈，你拿的是什么？”
　　单怡笑容灿烂地：“儿子，你没见过吧？”
　　豆豆接过单怡手中的拐杖，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地看，又把拐杖举在单怡眼前：“妈妈，这上面还有一条蛇。”
　　单怡笑笑：“儿子，那是刻上的一条龙。”
　　豆豆好奇地问：“妈妈，这是干什么用的？”
　　“儿子，这叫拐杖，我给你奶奶买的。你奶奶走路不稳，拄着拐杖以免再次摔伤。”
　　豆豆手握拐杖兴奋地跑到奶奶卧室：“奶奶，你看，这是什么？”
　　母亲坐在床沿上，开心地望着豆豆：“孙子，那不是拐棍吗？谁给我买的？”
　　豆豆爽朗回答：“我妈妈给你买的？”
　　“孙子，你妈妈想得真周到，给我买个拐棍，来——让奶奶看看。”
　　豆豆迅速跑到奶奶面前，把拐杖递给奶奶说：“奶奶，你站起来，拄拄试试，我看看。”
　　母亲拄着新拐杖，在自己卧室一晃一扭的，高兴地说：“嗯，这专用的拐棍就是比一根柳木棍拄着稳当。”她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摸着豆豆的头说，“孙子，你妈妈现在对奶奶孝敬，你以后娶个媳妇对你妈妈也孝敬。常言说，‘孝子育出孝子郎’。”
　　豆豆仰着小脸望着奶奶问：“奶奶，啥是媳妇啊？”
　　“孙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啦。”她慢步拄着拐杖走到厨房，喜盈盈地站在吕强面前，“强儿，你看看，单怡给我买的拐杖。”她故意提起拐杖，朝地面上“咚咚”震两下，让吕强看。
　　吕强站在灶台旁边，右手握住炒菜的小铲子翻着锅里的菜，扭头看看母亲，笑呵呵地回答：“妈，我知道，单怡买回来我就看见了。”
　　“强儿，单怡可是个孝敬儿媳妇啊，像单怡这个儿媳妇不好找。她处处为我想着，事事为我打算，我以后再也不舌根儿下压她了。”
　　“妈，你认识到自己的错了？”
　　“强儿，妈自己说的话，自己做的事还能不知道？我只不过是压在心底不吭罢了。”
　　吕强转身轻轻扶着母亲：“好、好，别说了，去客厅等吃饭吧。”
　　母亲拄着单怡给她买的新拐杖，从厨房走出来，自己跟自己说：“我在这个儿子家过的是天堂日子。”她又大声喊，“怡——怡——”
　　单怡急步从卧室跑出来：“哎——妈，你喊我？”
　　母亲喜笑颜开看着单怡：“准备吃饭。”
　　单怡喜气洋洋答应：“哎——”
　　母亲坐在饭桌旁边，吃着饭说起那七年古八年陈：“怡啊，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有好多事都和过去不一样。我刚和你爹拜完天地那时候，你奶奶管我可严了，我每次去你姥姥家都得跟她说几遍她才答应。你看现在这小媳妇，走娘家连跟婆婆说一声都不说，想啥时候去啥时候去。现在这婆婆算啥，婆婆连驴粪坷垃都不如……”
　　吕强听着母亲的话不顺耳，打断母亲的话题：“妈，你专心吃饭吧，别说些无用的话。”
　　“强儿，你别嫌我说的话不好听，我说的都是实际事，好听没实话，实话不好听。”
　　单怡连忙给婆婆夹菜放在婆婆眼前的碗里：“妈，你多吃菜。”她低头沉气，自己按按婆婆说那不耐听的话，强装微笑望着婆婆。“妈，以后如果吕强我们不在家，你别乱走动，以免摔跌，等你的腿痊愈了，你再大量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