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约定

　　当人们把冯子珍“搬”到百花山庄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度假村的张经理收到余浩然的电话后，马上请示了总经理，他们的总经理也马上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救护车把病人送过来后就停在那间小木屋的外面，随时候命。病人被直接安排在了那间卧室里，被小心地放在那张大床上躺着，打点滴的设施也搬了过来，安置在床头。除了两个护士留了下来照顾病人，其他医护人员都走了。最后屋里只是冯南成和韩秋玲，还有江宁。
　　余浩然本来也想一起陪着江宁的，但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后，跟江宁交待了几句，也走了。
　　是西风把他叫走的，因为西风说，如果他留在那里，会影响事情的发展，有可能不能按计划进行了。于是，余浩然只得离开了，因为西风保证了他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江宁把整个屋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韩秋玲坐在床头前，呆呆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儿。
　　“跟她好好说说话吧，”江宁说道，“告诉她，你有多爱她。她需要母亲的爱！告诉她，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的让她失望，你都会陪着她，爱着她！”
　　韩秋玲呆呆地看着她，万语千言，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知道么，当我看到那些入住记录时，那些充满了回忆的记录时，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子珍和她的妈妈的秘密花园，是她们的快乐基地！林珍是多么地爱着这个女儿啊！而子珍，又该是多么的爱她的那个妈妈呀！”
　　“可是，她并不是她真正的亲妈呀——”韩秋玲喃喃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亲妈，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只要是真心爱她，那就是亲妈！”江宁耐心地开解她，大概，韩秋玲一直在为自己不是子珍的亲妈而有所顾虑？
　　“再说了，那个所谓的亲妈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她又说道。
　　“不——”韩秋玲尖叫了一声。
　　江宁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韩秋玲紧紧地抓着子珍的手，声泪俱下：“子珍，子珍，你快睁眼看看妈妈呀，我是你妈妈呀，我才是你的亲妈妈呀！你快醒醒呀，我可怜的孩子呀！妈妈是多么爱你呀——”
　　江宁呆了，什么？这是什么回事？
　　韩秋玲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呀，我真是后悔呀，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爸把你抱走呀——就不该答应他呀——让你跟着那个女人，却不知道我这个亲妈呀——这么多年了，我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你一眼呀——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团圆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要我了呀——你可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亲生的骨肉呀——”
　　她不断地哭诉着。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开来狠狠哭一场了！
　　冯南成走了进来，只是呆呆地站着。
　　江宁吃惊地看着这一切，有点不知所措。
　　床上的人却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无动于衷。
　　冯南成缓缓地走过去，两只手彼此用力相互扭着，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力量站着。
　　“珍珍，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早就应该把真相告诉你了，但是，爸爸很担心，担心你年纪还小不能理解，担心你会责怪爸爸……我本想等你长大了，可以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的时候再告诉你，可是现在——都是爸爸不好，让你这么痛苦，让你妈妈这么难过……你要爸爸怎么做才能原谅爸爸呢？你告诉爸爸，啊？你要怎么样，爸爸都答应你，好么？珍珍，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夜色深沉，窗外慢慢地飘进来淡淡的雾气，雾气慢慢地渐渐变得浓厚起来。不知不觉中，整个屋子都被雾气包围了起来。而房间中的人们却毫无察觉。
　　韩秋玲只是握着冯子珍的手，反复地诉说着这些年以来她对女儿的想念。
　　而冯南成则是呆在旁边，看着她们，心中是百感交集。
　　雾气悄悄地涌入房间内，江宁感觉到有点不对，但又说不清那里不对，正在疑惑之际，她却吃惊地发现在床头屋角里蹲着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她蹲在那个角落里，低着头，身上穿着一条橙色小花裙。
　　江宁感觉她有点眼熟，不禁走上前去。她蹲下身温柔地问道：“小妹妹，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不理她，仍是低着头，蹲在那里，她似乎在专心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江宁心中一颤，这个小女孩怎么跟那个梦中的小女孩那么象？这个就是“珍珍”么？可是，如今自己并没有在梦中啊。她回头看看床上，床上那个十三岁的女孩仍在，但是，冯南成夫妇却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刚才明明还在啊，难道都出去了？
　　江宁看看眼前的小女孩，又看看床上的大女孩，心中万分疑惑。忽然，耳中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快，想办法劝这个小女孩回到床上去。”那声音很熟悉，正是昨天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这次仍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低声道：“珍珍？”小女孩仍是毫无反应。
　　江宁只能继续努力：“珍珍，珍珍，珍珍，你看看，姐姐是谁呀？你看看我，好不好？”她心想，只要你对我有反应了，我才能进一步啊。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小女孩都是充耳不闻，她根本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看来，她已经封闭了自己的五感了！”那个声音叹息着，“只能动用那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江宁问。
　　“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江宁感觉被轻轻地拉了一下，便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陌生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说：“珍珍，你在做什么呢？”
　　雾气之中，江宁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窗口，面容却看不清楚。
　　一直蹲着的小女孩忽地抬起头，惊喜地叫道：“妈妈——妈妈——”
　　“珍珍，来，过来妈妈这里。”那女人温柔地说。
　　小女孩惊喜地叫着“妈妈”然后站起来飞奔过去。
　　江宁心中有点忐忑，不禁脱口道：“珍珍，不要过去，那个不是你的妈妈！”却感到有人轻轻拍拍她，耳边有人轻声说道：“丫头，别担心。”是那个人，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小女孩来到窗前，她的身高只是勉强比窗台高出一个头，她努力仰头，看着白衣女人：“妈妈，妈妈，你终于来了！珍珍好想你啊！”
　　“珍珍，你真的那么想念妈妈么？”
　　“妈妈，珍珍好想你啊！妈妈，不要离开珍珍！”小女孩恳求着。
　　“但是，珍珍，妈妈不能陪你了，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
　　“不，妈妈，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珍珍！”小女孩哭道。
　　“珍珍，乖，不要想着妈妈，你现在有新妈妈了，你会好起来的，好吗？”
　　“不，我不要，我不要新妈妈，我就要你，你才是我的妈妈——”小女孩大哭。
　　“珍珍，你是不是曾经跟妈妈约好，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你不听妈妈的话了么？”女人微带责备。
　　“妈妈，只要你和珍珍在一起，珍珍一定听话，听妈妈的话！”小女孩抽泣着。
　　“珍珍，妈妈也好想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妈妈做不到了，对不起，妈妈必须要走了。”
　　“妈妈，你到底要去哪里呀？你为什么不带珍珍一起去呀？妈妈，你以前跟珍珍约好的，去哪里都要带着珍珍的，妈妈，带我一起去吧，求求你——”小女孩努力想要伸手去抓窗外的白衣女人的衣服。
　　“珍珍，对不起，妈妈，这次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上你。但是，妈妈答应你，妈妈一定在那边等着你，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我要和你一起——”
　　“珍珍，你再不听话，妈妈可要生气了！”女人显得有点生气了。
　　但是，小女孩不能接受：“妈妈，只要和你在一起，珍珍一定听话，好不好嘛——”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珍珍，你还记得答应过妈妈，要好好练芭蕾舞么？你有多久没有练了？来，象个小天鹅那样转个圈给妈妈看看。”
　　小女孩惭愧地低下了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练跳舞了，练功鞋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还有，珍珍，妈妈上次送给你的那套世界名著都看完了么？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妈妈，你全部都看完后要给妈妈讲一遍的，你现在能讲给妈妈听了么？”
　　“妈妈，我……”小女孩不知该怎么回答妈妈，因为那套书早已被她扔到某个角落里了。
　　“珍珍，你还记得和妈妈的那些约定么？你还愿意把每一个约定都好好实现么？”
　　“妈妈……”
　　“珍珍，如果，你真的爱妈妈，就好好的去实现那些跟妈妈的约定，好不好？”
　　“妈妈……”
　　“还记得你上次生病发烧的时候，妈妈为了照顾你都没有睡觉，你曾经答应过妈妈，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不再让妈妈担心。你现在呢？有没有好好做？”
　　“妈妈……”
　　“珍珍，妈妈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健健康康地长大，把答应妈妈的约定都好好地实现了，这样才是真心爱妈妈的好孩子，能答应妈妈么？”
　　“妈妈，我好爱你！我好想你！”小女孩哭道。
　　“珍珍，我的宝贝，妈妈也爱你，妈妈也想你！妈妈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知道么？”
　　“妈妈——”
　　“乖宝宝，听妈妈的话，躺回床上去，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妈妈——”
　　“听话，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回到床上去吧！”女人催促着。
　　小女孩迟疑着慢慢地退到床边。
　　“很好，珍珍，来，爬上床去，钻到被子里面去，好好躺着。”那女人鼓励着。
　　小女孩道：“妈妈，你会一直看着我的，对吗？”
　　“是的，我的宝贝，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一定。”
　　小女孩很艰难地爬上床。期间，江宁差点想上去帮她，刚动了动，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耳边有人轻声说：“不要动，让她自己来。”
　　小女孩很艰难地爬上床后，又回头看着窗外说：“妈妈，你要一直看着我哦。”
　　“是的，宝贝儿，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你也要记得答应过妈妈的事情哦。”窗外的女人说道。
　　小女孩慢慢地钻进被子里面去了。
　　房间里的雾气慢慢地散去了，而窗外那女人也和雾气一起慢慢地消失了。
　　当江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的那张大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张羊毛毯子。
　　窗外已是大白，阳光洒了进来，照在那张大床上。
　　她慢慢地坐起来，看看四周，只见韩秋玲坐在床前，上半身趴在床边，她的手仍拉着冯子珍的一只手。而冯南成，则是坐在她旁边的地上，背靠着床，低垂着头。
　　江宁慢慢地走上前去，床上的女孩仍是象昨天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忽然，江宁仿佛看到她的手指动了一动，忙上前轻抚她的手，果然，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江宁又惊又喜，忙拼命拍打韩秋玲：“快，快醒醒——”
　　
　　当晚回到二沙岛的家中，江宁疲倦之极，晚饭也不吃便早早上床睡了，也懒得管那两位仁兄，由他们自生自灭。
　　余浩然给西风煮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两人相对坐在二楼的客厅里。
　　“小宁说的那个梦，是你做的手脚吧？”浩然悠然道。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西风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
　　“来，长夜漫漫，说一说呗，那个‘林珍’是怎么回事？你总不可能真的把她的魂给招过来了吧？”
　　“切，何须如此麻烦？那里现成就有一个啊——”
　　“怎么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房间的外面有几株特别高大的木兰树？”
　　“有啊，那个房间的窗口就有一棵——难道，你使了个障眼法，用木兰树假扮那个‘林珍’？但是，你怎么知道那个‘林珍’的模样和声音？莫非，你居然认识她？”
　　“我不认识那个‘林珍’，”西风摇摇头，“你说对了一半。那个‘林珍’确实是窗外的那棵木兰树扮的，而之所以那么像，是因为，那棵树本来就认识那个‘林珍’……”
　　“难道那棵树是……”
　　“对，没错。所以，我跟它作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让它假扮那个林珍，想办法把那个小孩子哄回去，那么，本公子就放过它，让它再多活几年……”
　　“这么多年以来，它一直看着林珍两母女在那里的生活，自然知道很多她们之间的事……”
　　“对，所以，它也知道她们之间的约定。”
　　“嗯，果然是个好办法！除了那个孩子最在乎的‘妈妈’，没有人能够办到这件事。而，如果时间再拖几天，那个孩子想回也是回不来了！不愧是萧公子！”浩然对他竖起大拇指。
　　西风不以为然地扬扬头，这种小“Case”对于他来说真是不值一提。
　　“但是，你是怎么看穿那棵木兰树的？”
　　“哦，因为我发现那根一直挂在小丫头肩膀的发丝在她走到那个窗口的时候消失了，所以特意很认真地‘搜索’了一下……”浩然暗暗佩服他的细心。
　　“原来，那棵木兰在那个小孩被发现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她到了医院，后来又跟着小丫头回来这里。本公子没有发现它有什么恶意，所以就特意找它‘询问’了一下……它也很乐意帮忙，但是它的道行有限，所以，本公子略施小法，那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