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荆州

　　张闻松和李强没有去过湖北，于是跟唐权一起来到了武汉。张闻松没有正式工作，他的父母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饭店，他有时会去帮忙，当然得是在他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多数时间他是窝在家里看网络小说玩网络游戏的，因此他的时间很是充裕。他的父母听说他想跟同学去武汉玩一玩，考虑到相比天天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至少在身体上是对孩子更有好处的事情，于是对他颇为支持。李强从事的是保险行业。如今这个行业大不如从前那么景气，个人收入与业绩挂勾令普通员工在工作上压力遽增。随着改革的深入社会的发展，当下很多行业都采用了这种能够有效激励员工工作热情的方法，金融、通讯、传媒甚至教育，最不可思议的是很多医疗机构居然也“顺应形式”跟着凑起了热闹，令人啼笑皆非。李强的工作虽不轻松但时间上倒可自由支配。工作两年来尽管他也还算努力，也许是效率不高的缘故，钱包的厚度却总是差强人意。好在他的心态很好，不急不躁地过着这种尚算安稳的小日子，心态已接近于道家“顺其自然”的“至高”境界，再努努力，说不定某日真的会“天人合一”成仙成圣。于修道一途，这是慢性子所特有的优势。
　　唐权几人在武汉和刚在这里工作的李令羽还有在武大读研的赵承吃了顿饭，它乡重聚众人难免痛饮一番。第二天，唐权陪着“哼哈二将”去了黄鹤楼。黄鹤楼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几经修建已成为古典与现代熔铸、诗化与美意构筑的精品。楼内游人如织，楼台上唐权遥望着武汉长江大桥轻声叹道：“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山水，歌舞，何曾宽得了离忧？飞架南北的大桥可通天堑，通得了离愁别绪吗？”再没有心情于武汉逗留，回去后他便把二将交给了李令羽，自己则孤身匆匆前往荆州。
　　
　　这天下午，唐权在荆州古城墙上随意地游览着。荆州是中国的文化历史名城之一，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所在地。荆州古城墙历经宋、元、明、清等朝代几次破坏又几次修复重建，是中国南方至今保存最完好的古城墙。荆州古城不大，沿着城墙上的巡回路漫步，环城一周只需四个小时左右。
　　唐权当日中午从荆州东门城墙上逆时针出发，走走停停游游看看，再回到东门时已近下午五点。这天是个周日，天气晴朗，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人们看起来仿佛都沉浸在快乐之中。但见城墙下面人声鼎沸，游人摩肩接踵、来来往往，众多小商贩的摊铺林立路旁，吆喝叫卖、嬉笑玩耍之声不绝于耳。他站在城墙上悠然地向下望着，仿佛已被这种热闹欢愉的氛围所感染，不知不觉间陶醉在这一片繁荣和谐的人生百态之中。良久，他的心底莫名地泛起了一丝落寞，感觉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与面前这种幸福的景象格格不入似的。他低声自语着：“墨君，多想和你一起分享这种最真实自然，最普通安逸的快乐啊！你到底在哪里呢？你看，那边有个做糖人的工匠，如果你也在这儿，我们让他照着我们的样子做两个糖人来把玩，等它们快融了的时候再把它们捏到一起，化掉，重新做成两个小人儿，这样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说有多好玩？如果你此刻就在荆州，又会在哪里等我呢？”
　　晚上九点多钟，唐权和吴枫在荆州城内的一家小店面里吃着麻辣烫。吴枫是唐权的表兄，比唐权大两岁，父母都在江汉油田荆州采油厂工作，他的母亲是方与卿的堂姐。吴枫几年前在北师大毕业后就回到湖北，现于荆州市实验中学教初中英语。唐权一到荆州就去吴枫家里问候了两位长辈，这日晚饭过后两个人来到街上闲逛，宵夜。
　　荆州街头小吃最有特色的就是麻辣烫，大多都是些小摊位，一张桌后面一两个人打理着两三个文火加热的大瓦罐，里面满是一根根串着各种菜品的竹签，主要有藕片、山药、千张、海带、木耳、猪血、高笋、油豆腐以及各种青菜、菌类和丸类等。一人一碗高汤，麻辣料和酱料按各人口味自行调配，吃起来随意自在，与在有规模的大店面里用餐的感觉完全不同。两人一人一瓶二两半的劲酒，边吃边聊着。
　　“怎么不在我家里住，我爸妈都挑你理了，说你太见外了。”吴枫喝了口酒，有些不满地问道。他有一张去了壳的松花蛋脸——脸型像，颜色也像。他的五官搭配得相当引人注目，很有集中感，尤其他的一对眉毛相距较近，看起来总是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善意的笑也往往给人以阴阳怪气的错觉。
　　唐权挑了一串煮透了的藕片放到碗里，说：“我最近在写些东西有时会弄到很晚，在你家里怕影响到老人。”
　　“哦？在写些什么？”
　　“一篇文章，关于宗教信仰的发展历史和我国近代的教育情况。”
　　“信仰和教育？你写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只是对这方面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至于我个人的观点现在谈还有些早，只是收集点最基础的客观的资料，等我全国各地走一走，想法成熟之后再谈我个人的观点。”唐权吃了点东西，继续说道，“你当老师也一年多了，湖北历年被称为高考难省，学生学习起来是不是很辛苦，竞争非常激烈？”
　　“现在的学生学习压力太大了！从小学开始，大多数孩子每天回家做作业就要做到晚上九点钟左右，上了中学就更不用说了，成天应付题山题海一直到参加高考。如今的家长也都重视起教育了，每家就这么一个孩子，生怕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除了在学校学的东西，根据各自的情况课外还要再上一些补习班，然后再给孩子培养一种或几种业余爱好，诸如音乐、书画、围棋、体育等等。各种各样的培训班把孩子们的课余时间排得满满的，哪像我们小时候，有那么多自由的时间玩耍。”
　　唐权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小孩子的确失去了很多童年应有的快乐，可是我们国家的教育资源就这么有限，人们渐渐也都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谁都想让自己的孩子争着抢着过大学这座‘独木桥’，出现这种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学习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适当的吃苦也会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有些学校把学习搞得目的性太强，题山题海的成天训练学生们应付各种考试。学校拿考试分数来竞争，老师用考试分数来评比，学生就更不用说了，分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这就有些过了。”
　　“学校应该是读书的地方而不是做题的地方，如此功利化的教育方式会严重影响学生们在精神方面的成长。”唐权喝了口酒感叹道，“国内这种教育体制下培养出来的人才大多惟利是图，没有什么信仰。他们缺乏感恩之心，既不感恩父母也不感恩祖国，认为自己现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不感恩就不会珍惜，就会缺乏幸福感，这是我们学校教育的一大问题。就说我们两个吧，从小学到大学几乎就没参加过什么纪念民族英雄、革命先烈的集体活动，学校里的爱国主义教育是严重缺失的。”
　　“有什么办法呢，大家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考大学嘛。”吴枫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人，对此深有感触，“现在想一想，目前社会上的这种拜金之风跟我们这种教育体制也是脱离不了干系的。”
　　“应试教育把孩子们变成了一架架有血有肉的考试机器，而品德教育几近于无，这是一种病态的教育环境。其实这个问题孩子们的父母和教育者早就已经意识到了，惟功利故却又均默契地装作视而不见，只有少数高层次认知的父母才会对此给予应有的重视，在家庭教育中尽量弥补孩子们德育缺失的时弊。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这种教育环境下的学生们一旦进入大学那种相对宽松的生活和学习环境，就仿佛脱了缰的野马，什么样的奇葩都有可能出现，由此不难猜测现在普遍的大学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近年来教育行业已经越来越被国家重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大变革迟早都会到来。”
　　“变革终究是要变革的，只是谈何容易啊！”吴枫叹了口气道，他的双眉此刻好像已经胜利会师。
　　“其实德育缺失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难处理。”唐权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吴枫有些好奇：“不难处理？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只要把德育考核得分酌量地加入高考录取分数，大家还不趋之若鹜？至于合理的德育考核制度，国外有很多行之有效的先进经验可以借鉴，比如德国和日本在这方面就走到了世界的前列。这两个国家能够在二战的废墟上迅速崛起，和他们科学先进的教育制度是分不开的。以我们国家当前的综合实力完全有能力开始实行这样的教育改革，先设一个或几个试验点来试行，看看效果，总结经验，再由点及面慢慢地推广。”
　　吴枫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缓缓说道：“理论上似乎行得通，但这适合我们国家的现状吗？有待考证啊。”
　　“姑且这么一说而已，真要实施起来问题还多得很呢。”唐权见吴枫沉思不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他问道，“现在老师这个职业越来越吃香，听说有些老师在课堂上很多重要的知识点都不讲，要求学生参加他们办的课外补习班捞外快，你们学校怎么样？”
　　“现在办课外补习班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你情我愿的又不强迫谁，老师也可以借此改善生活条件嘛，但像你说的那种老师我倒是没听说过。其实就在最近，上级教育部门已经下达了正式文件，明确提出不允许在职教职人员开办课外补习班，我看这种情况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吴枫喝了一口酒，皮里阳秋地慨叹道，“已经有很多老师靠补课都发家致富了，我是没赶上好时候啊！”
　　“笑尔平生劳此肘，身枯此肘又何有。功名利禄阿堵物，劳什焉能传不朽？”唐权想起了画僧担当和尚的诗句，笑着打趣吴枫。
　　吴枫闻言“呵呵”一笑：“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些人就生在罗马，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条件。我也想像你一样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可是总得先让基本的生活得到保障吧，至少我得先成个家生个孩子，这得多少钱？够我劳碌奔波半辈子了。”
　　“成家立业生孩子，把孩子养大再攒够自己养老的钱就可以安度晚年了，这就是大多数人的一生。如果你的理想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比如说周游世界什么的，那它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理想？”吴枫想了想回答说，“我是个足球迷，要是可以随意去世界各地看球赛就已经很满足了，终极梦想就是拥有一家超级俱乐部，旗下签约的全都是世界级球星，那可就不枉此生了。”
　　“在中国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了。为了你的梦想，为了中国足球，干杯！”唐权也是个足球迷，闻言笑着举了举杯。说起梦想，他不由想起了刚看过的《生活的艺术》这本书中对国人特性的论述：“相比于英、法、美、德、俄、日几国而言，中国人的现实性最高而梦想性最低。”当前的国人大多是没有精神上的梦想的，仅在充满物欲的现实社会中随波逐流、颠沛沉浮着。即使单就物质而言，指导不了个人行为的梦想也只能是空想和幻想，比如说吴枫的梦想。真正的梦想，应该是我们在认真地了解自己和世界并严肃地思考人生之后，对我们自己未来的期许和承诺。
　　回到宾馆，唐权点了支烟默默思考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能够为此一生追求并乐在其中，有天赋有机会的话还有可能在某个领域取得一定的成就成为一代大家，传诵千古以教后人，这应该是当下很多人尤其是年青人比较有代表性的梦想和追求了，也存在着一定的积极意义和现实意义。但这毕竟是以自娱自乐为出发点，同哲学和宗教比较起来就不够深刻，没有更深层次地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人若是没有自身坚定的信仰，难免就容易被当前这个浮躁的社会所影响，迷失在物欲横流的汪洋之中。在这个普遍缺乏信仰的社会里，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呢？
　　
　　荆州关帝庙，唐权在大殿内游览着。关羽关云长，被国人尊为武圣，道教则将关羽奉为“关圣帝君”，护法四帅之一，并祀之为武财神——既是武神，又是财神。三国时期关羽曾在荆州总督荆襄九郡十年有余，南交东吴，北伐襄樊，令曹操几欲迁都以避其锋芒，赫赫武功一时无两，威震华夏。建安二十四年孙曹联手设计，关羽败走麦城，终落得个头枕洛阳，身卧当阳，魂归故里，惟留忠义永世长存。看着殿内关羽、关平和周仓的塑像唐权暗暗叹道：“武功盖世，忠义无双，却惜败于情商，可悲，可叹！”
　　思绪渐渐从那个金戈铁马、英雄辈出的年代飘回，唐权转身向庙外走去。院里有一株栽种于明朝万历年间的银杏古树，唐权正在树下休息，却见有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走过，来到写着“神威远镇”的关公像前虔诚地上了一柱高香。那男人膀大腰圆，有一脸横七竖八的大胡子，只见他表情凝重动作虔诚，上香时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求财还是求平安。他身边的小男孩应该是他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不停地左顾右盼着，胖乎乎的身体扭来扭去没有一刻消停，似乎对面前的关二爷并无所求。
　　“拜神拜佛是要我们懂得谦卑和敬畏，不是去有所求的。”唐权想到。看着这对有趣的父子他不由莞尔一笑，又想起了日本有个叫江本胜的博士做了一个关于水的试验，出了一部《水知道答案》的记录片，里面把佛学思想与水试验结果联系了起来。荒谬的是，后来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卖起了自己公司生产的瓶装水，简直是不知所云。他可能连什么是佛都还没有弄清楚，以为“真善美”就是佛性了？也只能给那些不明真相的大众洗洗脑而已。不可思议的是，后来他却死于肺炎造成的水肿。这个世界果然不乏幽默！不过先不论他试验结果的真伪，他所说的一个理论倒有点意思，当然也并非是他的原创。这个理论说人的意识会有一种科学目前探测不到的力量和传播方式，能够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人的意识有时的确能够创造奇迹，比如说一个母亲在救助处于危险中的孩子时，往往能够发挥出超常的力量，此类由人的坚定意志所产生的类似的奇迹目前科学还无法给出明确的解释。如果这种神秘的力量真的存在，像至今仍无法被探测到的大量暗物质一样分布于我们的周边，并且对这个世界产生着作用，或可用于解释宗教的许多神奇之处。若是如此，关公一千多年来被无数人顶礼膜拜，这么多信徒的意志和信念汇聚到一起，会形成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虽然仍不是无所不能的，离神尚远，但是在信徒们的眼中，它对现实世界所产生的一些影响也可以被称之为神迹了。他想，即便如此，神迹终究还是由人的力量所左右的。我对民族信仰的想法呢？如果我理想的那个事业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会有类似的神迹发生吗？
　　
　　几天的时间，唐权逛了多处荆州的著名景点，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荆州的早餐。据说荆州的早餐样式之多位居全国第一。荆州地方话把吃早餐叫“过早”，沙市区北京路附近如大赛巷、梅台巷、黄家塘等小巷在早上九点以前都可以在里面吃到各种早点，品种之多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大连面、热干面、早堂面、鱼糕面、凉面、米粉、炸酱面、包面、兰州抻面、鸡汤粉丝、米元子、糯米包油条、麻团、三鲜豆皮、甜口豆腐脑、发糕、苕耙耙、汽水耙耙、公安锅块、臭干子、油香圈圈、油饼、葱油土豆、糯米饺、八宝饭、砂锅米线、汤包、米酒汤圆、凉粉、元豆泡糯米、红豆粥、糍粑以至麻辣烫等等。在沙市六中附近沿北京路随便逛两条早餐街，这些东西大都可以品尝得到。
　　这天过完早，唐权来到了位于长江江畔的万寿园景区，园内此时游人零星静逸幽适。浏览完景区，他站在万寿塔下遥望着长江。身后是朴实庄重、神韵冲简的宝塔，面前则是滚滚东逝的无尽长江，他极目远眺，良久，心中默默念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墨君，你还记得我们共游长江时我为你念这首诗时的光景吗？这涛涛江水里满载着的是我对你的思念之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你能否感受得到？是到了离开荆州的时候了，你会在重庆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