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个奇遇

　　几个小时前，也就是闻天智和阿壮去车间巡视的时候，应梦如倩已经攀登到了山顶上。
　　从城里出来时，她搭乘的是顺路的无人驾驶车。这种车其实在20多年前就出现了，但那时的车辆还有方向舵，以方便在特殊情况下由人驾驶。后来，随着无人驾驶车辆的普及，卫星导航和交通疏导功能日趋完善，车辆转向又实现了声控和手势控制，方向舵就彻底无用了。现在已到2045年，陆上、海上、空中的所有交通工具，基本已全是无人驾驶。全智能化时代嘛，一切都变得那么智能，只要不违背设定的程序，人类已基本能随心所欲。
　　但从进山开始，她就再没有遇到别人了。这时是冬季，像这样远离市区的群山峻岭里，也应该没有人会来。
　　其实，应梦如倩也不是脑筋一热就想到这里来的。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年轻漂亮，只身跑到这样的荒郊野外，既可能存在危险，自己也会胆怯。但因为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清晰地昭示了这个地方，且明确地暗示她，来了就会遭逢奇遇，所以才来了。
　　这是离她家不远的一处自然保护区，很小的时候她曾随父母来过一次。而既然为保护区，这里也不是大批量游客可以随便来的地方。天上有卫星监控，发现火情、人数众多等异常，就会有无人机飞来立即解决。但限量范围内的少数人进入是默许的，因为有人传说，这片山里还有一个奇异的地方，可能会有人进来进行研究。
　　但应梦如倩不知道那个奇异的地方在哪里，她本来也不相信这个传说。要是没有那个梦昭示她前来，她才懒得出来走动。站在山顶上看四周，冬山苍茫且萧瑟，山顶及背阴处有积雪，颜色变黑的松林夹杂在片片黄叶之间，如同被尘封，成为静态。应梦如倩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竟是这厚重背景里可能是唯一一个会思考的人，不禁有些困顿：受一个不明不白的梦驱使，就只身跑到荒郊野外的山上，说明她已经无聊到极致了。原因则是用很多话也解释不完的。她想，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因为她生活在了这个时代，一切都已实现智能化、人类被机器人供养的时代。
　　她知道最起码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总觉得这样的一种时代很诡异。这个人就是闻天智，可是闻天智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了。
　　按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戒指通讯器的开关，投影显示现在的时间已近正午。她突然有些担心了：万一那只是一个毫无来由的梦呢？怎么就信了？被梦所骗，跑了这么远，除了因为无聊外，是不是还有些傻？
　　但马上，她又想的是，来都来了，总得等到“终于醒悟”的时候才离开吧。此后，把这当作一次教训就可以了。事已至此，她知道她不能讥笑自己，惩罚自己，因为那是另一种愚蠢。就像当初与闻天智的初识，想当然中会有后续，但事情就是那么生硬地不了了之了。可在不知道结果之前，有些事她能不去做吗？后来面对的“羞辱”，她能怨自己吗？
　　人嘛，就是在不断经历教训中成熟的，这就是人生！她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她知道，这种状态，描述的正是混沌理论，对应的是肯定与否定并存。在传统计算机中表现的是010101的无限叠加，可能在进行运算的始初就没有结果，也可能结果无限，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就需要用量子计算机进行解析，然后用真实的结果去对应，以期发现前面的逻辑。如眼下她遭逢的事，觉得不该来，但不来，又会让人心里放不下，于是还是得来，总得要看到究竟再说。而若是属于自欺的信息，事件就不会发生；若是昭示明确的，该来的总会来。这一系列的心情与遭遇，就属于混沌态。
　　反正她固执地觉得，那梦不是毫无来由的，最起码眼中所看到的山景应该与梦中一致，因为她并没有感到突兀。
　　于是，该来的终于来了。
　　是一艘飞碟。不是从远处飞来的，而是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她眼前的上空，离她不到50米。那飞碟没有声音，很慢地旋转着，反射着太阳的光。
　　突然，她感到了恐惧。
　　梦里没有飞碟，且在梦里，她只是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有一个明确的昭示和暗示。而依她现有的知识，飞碟是外星人的交通工具，那里面乘坐的无疑是外星人。它们是传说中大脑袋、细脖子、矮身材、圆眼睛、小鼻子小嘴的怪物吗？它们会不会伤害我？以前的很多传说都是它们劫持人类做什么实验，难道是它们相中了我，把我骗到了这里？
　　于是她本能地想到了要逃，但刚想挪动双腿，却觉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大脑也好像一时间僵住了。她明白，这有可能是外星人对她使用了定身法；但更大的可能是由于她的怕，造成了信息传递迟误。她知道有知识讲到，人身上任何地方都有大脑，腿上也有（实际是如闻浩宇所讲的分量计算机）；她逃的意念首先产生在腿上，然后“腿脑”要接受“头脑”的指令，才能启动逃的程序。可是由于“腿脑”向“头脑”的传达需要时间，而“怕”又使信息的传递速度变慢，她才感到了双腿像灌铅。就像人还有“胃脑”一样，想到美味，有人请酒，胃部是先有反应的，然后才传达到“头脑”，胃部就要么因美味感到饿，要么因饮酒后的记忆反应而抽搐。
　　这一刻便成了应梦如倩此生所有感受上的一个定格，时间短得只能用“刹那间”来形容，因为紧接着，飞碟就已经在她前方10米远的山顶上降落了。
　　它的支架很会契合地形，可应梦如倩没见到它的底部有舱门，只见飞碟下方闪了一下光，就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帅哥站在那里了。
　　按常理，应梦如倩应该很惊讶，惊讶于外星人的化妆术和对她心理的揣摩。但她并没有惊讶，反倒是在头脑中立即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她心中有念念不忘的人，来历不明的帅哥还不能让她马上就移情别恋；另一个是，她一直怀疑飞碟并不是外星人的产物，而可能是某个技术先进国家的秘密产物。如今从飞碟里出来的帅哥，有着典型的地球人长相，似已能证明她以前的怀疑不虚了。
　　何况，世界已经进入了全智能时代，大体积量子传输也许已经实现了；而据传，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纳粹就研究出了飞碟，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技术肯定更加先进了。于是她想，这些人用什么方法在她熟睡的时候在头脑中造一个梦，想必也不是难事。
　　这使她突然间感到了释然。
　　问题只在于，他们为什么要找她呢？这是些什么人？
　　帅哥对应梦如倩笑笑，走向她：“这一刹那间，你脑中想到的东西可不少啊！”
　　应梦如倩一怔，因为心中所想居然能被对方读到。
　　继而回以一笑：“换做是任何人，这一刹那间也会想到很多吧？”
　　帅哥走到了她面前，凝视着她：“那可不一定，人类有在突发事件面前冷静的，也有不冷静的；有聪慧的，也有愚笨的。如同刚才的一刹那间，很多人的反应都会不一样的，而像你想这么复杂的就不多，你属于还算冷静的。”
　　应梦如倩承认他说的有理，不禁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知道我刚才具体想什么了吗？”
　　“知道。”帅哥笑看着她，“你想到了一个人，他叫闻天智；然后是这艘飞碟，可能只是地球的产物，因为你曾有过这样的怀疑，我的装饰面貌也能佐证。只是你还不明白，我们是谁，为什么要通过造梦的方式来找你。”
　　应梦如倩大吃一惊：“你们……是调查过我，还是真的知道？”
　　帅哥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才说：“你看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是邀请你进入飞碟里吧，面对面地坐着谈，你想去吗？”
　　应梦如倩望了望停在那里的飞碟，不大，直径只有3米，但里面坐两个人应该很宽敞。可是她敢进去吗？若随这个帅哥进去，他把她劫持到某个地方怎么办？自己性命叵测，父母也得急死。她知道帅哥也可能是坏人的，就迟疑地看着他：“到飞碟里去？”
　　帅哥笑笑：“看来你还是有许多担心。可是你想想，即使你在外面，依我能给你造梦、能驾驶这飞碟、能读你内心的能力，你以为我不能轻易把你运送到任何地方吗？所以，邀请你，咨询你，只是对你的尊重罢了。而既然有这层尊重，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应梦如倩再次觉到了他说得有理，就生出既来之则听之任之的欲念了。
　　可那个帅哥并没有急着示意应梦如倩走向飞碟，而是又说：“我还得把有关实情告诉你，然后你才能决定是否随我进入，我会尊重你的决定。那么首先，你认为这飞碟不是来自外星是错的，同样，你以为我是地球人也是错的。真相是，我就是外星人。但这艘飞碟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便于你好接受才显现出来的幻象。实际上我也是无形的，是为了让你看着好看，才显现出了这个样子。”
　　“什么？”应梦如倩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感觉这是天方夜谭？”
　　“当然是真的，我可以演示给你看。”帅哥说着，扬了一下手，那飞碟悠忽一下就消失了。待应梦如倩把震惊的目光转向帅哥后，帅哥也悠忽之间消失了。
　　应梦如倩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过后，她发现那个帅哥和飞碟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下你相信了吧，我想从中你也该明白一个道理：可能，就意味着无限。一个人，只有当面对任何东西都毫不惊讶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智者了。但做到这一点很难。”
　　应梦如倩沉思着点点头，同时也立即感受到了，这还真就是一种可能，世间有那么多遭遇外星人的人，恰恰说明了地球原本并不孤单，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那我就再说其次。”帅哥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其次，现在你我在飞碟之外，看起来经历的是地球时间，但其实不是，此刻你我都在另一个时空里，包括进入到飞碟里后，都是太阳系外的另一种时间，也就是我们的时间。呃，怎么说呢？你应该能懂，在这个时空里，时间的流速是极慢极慢的。”
　　“我，似乎懂，就像是在黑洞里，但很难理解。”应梦如倩的大脑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
　　帅哥笑笑：“时间是相对的，不同的时空、确切地说是维度，有着不同的时间存在方式。”
　　“那，你们那里，或者此刻的时空，时间是怎样的？”应梦如倩盯着他问。
　　他仍旧面带微笑：“比如你们活一生，最多120年，可在我们那里，大约就是10秒钟的样子。”
　　应梦如倩想象了一下，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你们那里的10秒，相当于我们这里的120年？那岂不是说……”
　　“嗯。”帅哥显然明白了应梦如倩的意思，“意即是说，假如我们的寿命也是120年，那换算成你们的时间，就是大约320万年左右。”
　　应梦如倩再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但立时就觉到了他是在吹牛：“我不信！”
　　“信不信就由你了。”他笑笑，“事实上我说，‘假如我们的寿命也是120年’，你就应该注意到我说的是‘假如’，意思也就是打比方，是想帮你计算你们的120年相较于我们的120年有什么不同。”
　　应梦如倩想了想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们还不止320万岁？可能更长？”
　　“那是当然。”他的笑很迷人，也使他显得更帅。“事实上不是更长，而是很难描述那是怎样的一个期限。因为，在我们那里，虽然也有类似‘年、月、日、时’的时间单位，但和你们不一样。这个你能理解。此外，我们还有另外的时间坐标，包括本星系各行星针对恒星的坐标，本星系针对总星系中心的坐标，以及本星系针对本宇宙中心的坐标等等。”
　　他似乎是在费力地想着：“呃，怎么说呢，反正我们会活很长很长时间，确切地说是不会死，其实你也不会死，生命从来就没有死过。或者说，所谓的死，也是转换了另一种存在方式，升级成为了更高级的生命。”
　　这回轮到应梦如倩费力地思考了，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永远活着，不会死，死也是升级成了另一种更高级的生命，这说的似乎是佛教中的描述，可佛教中的这种描述是真的么？或者，释迦牟尼佛向世人描述的，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形态？
　　这个帅哥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形态？
　　应梦如倩有些迷惑了，就开始狐疑地审视着他。
　　有一点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个帅哥应该真的是外星人。因为通过刚才的交谈，帅哥描绘的可是另外一个时空的情景，并且不像是为了骗她才瞎编的。而意识到了这一点，应梦如倩震惊的同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她认定，这确实是一个奇遇了。
　　“那，我们就去飞碟里谈吧。”她说，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
　　可话音刚落，她发现自己竟是处身在自己的卧室里。
　　唯一让她意识到这仍旧是幻象的，是她看见那个帅哥依旧站在她面前。而她意识到这依旧是幻象，是因为刚才帅哥曾说过，连那个飞碟都是不存在的。
　　“我们，这是进到飞碟里了吗？”她打量着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是你为了方便我接受，才幻化出来的，是吧？”
　　她又自作聪明地问。
　　帅哥点点头：“是，也不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卧室。”
　　应梦如倩大吃一惊：“你是说，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帅哥一笑，“这应用的，就是你们已经知其然但还不知所以然的大体积量子传输技术。不过，这虽然还是你的卧室，但因为有我在，时间就是我们的时间。你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母亲，你的机器人丫鬟照样可以进来。但由于我们和她们所处时空的不同，即使我和你在这里说上一年的话，她们也许还没完成开门的动作。”
　　应梦如倩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觉得很烧脑。
　　帅哥笑笑：“我们坐吧，并且，我今天要说的也不多，所以如果有人想进来，等我说完离去，她们也只是刚把手触到门把手而已。”
　　应梦如倩依言与帅哥一起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问：“这，就是10秒与120年的时间差？”
　　帅哥一笑：“差不多。”
　　应梦如倩点点头：“虽然很费解，但我懂了。”
　　帅哥也点点头：“嗯，那么下面就言归正传。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很简单，我们需要一个协助者。”
　　他见应梦如倩已经正襟危坐，就继续说，“你知道这是怎样一个时代，而未来的趋势，对你们不是好事，对我们也不是好事。我们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干预甚至颠覆地球的发展进程，所以在这条原则约束下，我们由来已久地会找一些地球人，协助我们达到目的；像乔达摩悉达多、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希波克拉底、柏拉图、姬轩辕、蚩尤、尧、舜、禹，周文王、老子、庄子以及近现代一些领袖、名人如尼古拉特斯拉等等。所以你很荣幸，已经和那些古今名人并列了。”
　　“哦？”应梦如倩显得很兴奋，“那你们需要我干什么？”
　　“刚才说了，地球进入这样的一个时代，对你们、对我们都不是好事，所以要请你协助做一些事情。但你需要明白些什么，面对具体事情时应该怎么做，我只能以后再陆续告诉你，今天只是和你完成接洽，并强调一下对你的要求。我说‘强调’的意思是，你本身就是有自我要求的，也就是打心里知道保密的重要性，所以我们才找到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和以后的奇遇，都需要保密？”
　　“当然。因为保密，一方面可以保证只有你才是任务承担者，不会影响别人；另一方面，假如你乱说，就会被别人认为是疯子，别人会用异样甚至惧怕的眼光看你。可喜的是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该知道一个事实的，很多人在保密面前，是很纠结的，因为秘密憋在心里头会很难受。可是我们了解你有懂得保密这种操守，或者当你想对某人、尤其是知近的人袒露秘密时，会立即警醒而住嘴的。”
　　“哈，比如在爸妈和丫头面前？我怎么觉得自己成了你们的一名间谍呢？”应梦如倩苦笑道，并且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可是，有多少人希望成为这样的间谍啊。”帅哥笑看着她，“因为，为了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间谍，我们会告诉你很多惊世骇俗的秘密。当然下句话不属于秘密，可你一定很震惊。这句话就是：过一会儿，闻天智会来电话的。”
　　“他？来电话做什么？”应梦如倩果然显得很震惊。
　　帅哥一笑：“难道这不是你的期望吗？”
　　应梦如倩脸一红：“期望是期望，可是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再有这种期望了。”
　　“缘分嘛，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会在绝望的时候又遇见希望。”帅哥笑道，“再说，闻天智终于会来电话，也是进程的一部分，我们找你不找你，都会发生的。而与他的关系怎么取舍，你是有绝对自主的，我们只能根据事件的发展，适时与你见面。”
　　“这……云山雾罩的，我有些坠入五里雾里了。”应梦如倩盯着帅哥，“我有些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有些事需要在以后告诉我，与闻天智到底有怎样的关系，你又没说明，意思好像是我做着，你们看着，关键时刻才来指点，是吗？”
　　“是，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我们对你的尊重？况且，这也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不干预？”
　　应梦如倩思索着，点了点头。
　　帅哥站起身：“好了，我该走了，我们会随时见面的。然后，按你们的时间算，再过5分钟，闻天智会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