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意乱情迷

　　闻天智叫阿壮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在全智能办公桌后面坐下，他对阿壮说：“我真的想和你谈谈我的心事了。”
　　阿壮规规矩矩地在办公桌一侧站着：“谢谢主人的信任。”
　　闻天智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你应该坐下来，我更希望你像个真人一样与我推心置腹。”
　　阿壮走过去坐下，微笑着看着闻天智：“我只能先听，该接言的时候才能说话。”
　　“这个我懂，因为眼下，你毕竟还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虽然以前，我已曾问过你无数个问题，也有事关心事的，但那都不能称其为秘密。今天我想对你说的，却可以称为秘密。”
　　“我知道了。您这样说的同时，也就等于向我下达了一个必须保守秘密的指令。”
　　“正确。我知道你明白，我不是因为你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才信任你的，而是相信你们机器人的操守。有的人类之所以不可信，就是因为能够在秘密与利益之间权衡，泄露和出卖别人的秘密可以换取利益，可机器人需要利益吗？再说，忠诚设定是你们的基本设定之一，任何利益又都与你们无关，所以对你袒露心事，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
　　“您顾虑说了也是白说，是吗？”
　　闻天智想了想：“是。但正像我今天已经说过的，即便对一个真人讲，也还是说了等于白说，弄不好，还会影响到别人的情绪。这反倒不如对机器人说了。你们的情绪都是模拟到外在的，真的不会往心里去，我却可以达到宣泄的目的。”
　　“主人，您这样想就对了。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好的。那我就从前年的一件事说起。人类有句话，叫做少年不知愁滋味，所以在前年以前，我从未有过真正的烦恼，顶多有一些事与愿违造成的不开心而已，典型的孩子气。但前年，我已经25岁了，你知道人类的25岁就是绝对的成人了，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情窦已开。不再朦胧，不再捕风捉影地想象，而是非常务实地看待那种。这个你能懂吧？”
　　“我懂。”
　　“那年，我曾离开过你几天，是随父亲去乌镇参加AI行业大会了。这次大会可公开的资料你都可以搜索到，不用我介绍。我只说与我密切相关的。在这次大会上，有一个女孩让我一见钟情了。她是我们同行另一家企业老总的女儿，容貌漂亮，气质迷人，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我的身与心就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我不知道这样的描述会在你那里形成什么，但如果我用‘灵魂磁力’来比喻这种反应，你可能就容易理解一些了。”
　　“是的，简单的概念就是异性吸引力，其中产生的化学反应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电场，让人产生亲近并与之相融的渴望，在感觉上会让人很兴奋和舒坦。有一种说法叫做‘爱情毒品’。”
　　闻天智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而从接下来的情形看，我对她一见钟情，她也应该是对我一见钟情的，因为她虽然吸引了我，我却没敢主动去接触她，反倒是她，在聚餐前主动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聊起来了，聊得十分融洽，其间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而这短暂的聊天，让我们彼此间的吸引力显然更增强了一些。”
　　“嗯，这也算是很普通的开始，不过有资料说，在爱情上，再普通的开始，其实也源于月老精妙的设计。你们任何一方不去参加这个会议，都会错失这场缘分。”
　　闻天智苦笑了一下：“恐怕还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的多吧，有多少起于平淡、逐渐升温、进入火热、保持始终、归于同穴的爱情呢？”
　　阿壮盯着闻天智：“从您把这件事作为心事和当今的情绪上看，您的意思，你们之间只是惊鸿一瞥？”
　　闻天智叹息了一声：“是。我和这个女孩子短暂的接触，是被我父亲看在眼里的。我没有带着你，父亲却带着老忠，就是那个机器人秘书，而我父亲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何许人，老忠对那女孩眨下眼就照了相，然后一搜索就知道了。结果在饭后，我父亲就单独对我说，这个女孩若是别的身份还好，偏偏是个同行的女儿，而同行之间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暗地里却都互视为敌手，同行又各有保密技术。这样，如果两家联姻，共有实现强强联合的愿望还好，若没有，亲家之间还互相防备，那得多么尴尬？然后，我父亲就让我自己权衡。我想见到了后果，就很快把这个小火苗浇灭了。”
　　“强强联合有什么不好？”
　　“那就需要一方放权，妥协。但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这样的两家公司联手或合并，该谁说了算？如果两家依然平起平坐，短时期的技术共享也许可行，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利益之争的，互相的猜疑心、各自的私心会时时存在。除非分出主次，才能理顺各种关系。但两家都发展得好好的，会因为儿女婚姻就把偌大的公司作为彩礼或嫁妆吗？就算两方亲家同意，两方董事会也通不过的。”
　　“那，你们的婚姻可以不和企业挂钩嘛，你们过你们的小日子，任何事情都不牵涉到企业。”
　　闻天智一愣，转而笑了起来：“要是把这个案例作为对你们的图灵测试，你们就露馅了。你的意思是一码归一码，我们的婚姻与双方企业无关？这可能吗？你再好好运行一下叠加运算。”
　　阿壮赧然一笑：“是了，我又得到了学习。那么，你和那个女孩，就这样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这就是人类特有的悲哀。本来确实可以一码归一码，但我们的身后，毕竟存在着沉重的牵扯，一直被人类称为粪土的利益，就这样把无价之宝埋死了。”
　　阿壮叹息了一声。
　　闻天智盯着他：“你的智能程度比我高，在这件事上，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应该说有，古往今来，类似的真事、故事有很多，而主人公之所以被人称道，是因为都做出了抗争和牺牲，即为了爱情，一切都可放弃。您做得到吗？”
　　闻天智摆摆手：“这等于没说，我正是因为做不到才向你咨询方法的。再说你的答案也不属于两全其美，只做到了一全一美。看来，人类的事，也有你们机器人无能为力的。”
　　“不，我是说，您认为不能实现两全其美，是想当然的，基于不同的立足点，产生的结果也会不一样。如果能做到事在人为，两全其美是可以实现的。”
　　“什么？”闻天智神情一震。
　　“您听我详细解释一下：在前年，您和那个女孩认识了，互相产生了好感，都有意结成秦晋之好。这时你们的立足点是什么呢？只是有愿望，还没有构成事实。当时您父亲正是在没有构成事实之前，远瞻到了两家联姻可能产生的问题，并且也被您认同了这些问题极有可能出现。但我们假设，换一个立足点呢？这个立足点就是，您和那个女孩已经互相认定了对方，你非她不娶，她非你不嫁，都无视双方家庭的阻挠，最终在一起了。这时一个新的立足点便已形成，你们生米做成了熟饭，双方家庭已经不能不认同，那么接下来，真的会发生您父亲顾虑的那些问题吗？企业家非庸俗之辈，应该素质极高，两家已经互为亲家了，沾亲就得顾及情面，哪一方好意思向对方索取人家不愿意泄露的技术呢？甚至某一方愿意给，对方还会推辞客套一下呢。”
　　闻天智觉到了这个观点很新颖，不禁点了点头。
　　阿壮接着说：“至于市场竞争，无亲属关系时尚能做到一定程度的互相谅解，有了亲属关系就更能网开一面了，基本不会再产生倾轧。一种良好的合作态势，甚至有可能让竞争升华到一个更和谐的高度，只会被人称道，会对双方都有利。总之，这时候，由联姻引发的互相体谅是极有可能存在的，谁都不会强人所难，双方都会进行很微妙的把握，趋利避害。”
　　闻天智再次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放眼长远，再假设一个立足点：您父亲今年已经57岁，向您交班的年份应该不远了。基于前一个立足点，您已经和那个女孩结婚的事实，等到您接管企业的时候，身为对方的女婿，半个儿子，如果对方只有女儿，那么也许连对方的企业都最终是你的。就算对方有儿子接班，你们也已经以平辈相处，原先的父女情和此时的兄妹情总是有区别的。古时继位之争会造成兄弟反目，如果对方企业的继位者忌惮嫁出的姐姐或妹妹可能会争抢财产，进而造成反目，那您和夫人与之断绝关系就行了，结果并不影响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初衷目的。而如果您的夫人始终和娘家的关系保持良好，参考古代和亲女既嫁匈奴便心属可汗的典故，您的妻子在任何时候也都该做到心属于你，俗称胳膊肘子不会往外拐，最起码也会一碗水端平。这样，您希望的两全其美不就能实现了吗？何苦立足当前的想当然就断送了长远更美妙的前景呢？而基于以上这些考量，您父亲会不同意吗？”
　　闻天智听得呆住了，第一次对机器人的智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不由得站了起来，竟对阿壮鞠了一个躬：“谢谢你了，你都成为我的贵人了。”
　　阿壮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对待，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很快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也向闻天智鞠了一个躬：“主人，折煞我也。”
　　闻天智“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阿壮说：“你这样子很滑稽。”
　　随即他又坐下，同时示意阿壮也坐下。然后搓着手，点着头，自言自语道：“嗯，我就按你说的办了。先去找老爸谈谈，他若同意，我就开始联系应梦如倩。”
　　“应梦如倩？这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闻天智点点头：“是的。很有诗意，是吧？”
　　阿壮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一亮的同时发出了一个全息投影，一个高约50公分的女孩立体形象被投射到办公桌上。
　　“这是我从可公开的资料中找到的，是她吗？”
　　闻天智看着投影：“是她，真的很漂亮，不是吗？”
　　阿壮收回投影：“确实很漂亮。但是您想过吗？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你们惊鸿一瞥的相遇会促使她等您吗？公开资料里是没有婚姻状况的。”
　　闻天智神情一凛，意识到了这确实是个很关键的问题，不禁愣了一下神。
　　阿壮盯着他：“所谓事不宜迟，分秒必争，我建议您现在就和她联系一下吧，否则她若名花有主了，您去和父亲谈了也没用。”
　　闻天智点点头：“对。”
　　“那我就先出去，需要的时候再找我。祝您好运。”
　　阿壮起身，对闻天智笑笑，然后开门出去了。
　　屋里的闻天智略想了想，抬起右手看着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那是一个智能通讯终端。
　　他把戒指摘了下来，放到办公桌上，调整好了一个角度，然后说：“呼叫应梦如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