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鹅蟾蜍

　　徐梦芳在回家之后，一直在呆呆地想着事情。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也是魂不守舍的。父母问她怎么了，因为她一向都不对父母隐瞒什么，就把下午杜敬业和林侠对她说的事对父母讲了。她父母也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里暗自纳闷，女儿刚参加工作，怎么就会面临什么危险呢？
　　一家人如此单纯，由此可见一斑。
　　心事重重地吃过晚饭，徐梦芳就又躲到自己的屋子里独自发烦去了，她的父母则闷坐在客厅里胡乱猜疑，却得不出任何结论来。
　　正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老徐拿起话筒，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徐老师家吗？”
　　老徐说是。
　　那女人说：“我找徐梦芳。”
　　老徐急忙喊徐梦芳来听电话。
　　那女人在听到徐梦芳的声音后，又确定了一下接听的是不是徐梦芳，这就让徐梦芳更是疑心大起，说：“是我，您是哪位？”
　　女人在电话里说：“你不要管我是谁，我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的。你进县政府是张宦臣安排的吧，他可不是个好人啊。”
　　徐梦芳一怔：“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我是为你好。大概你还不了解张宦臣的为人吧，他可以说是湾水县最大的色狼了。这么多年来，他不知糟蹋过多少女人了。这一次他把你安排进县政府，明摆着是没安好心的，我告诉你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听了这话，徐梦芳一下子发起懵来，手拿着话筒，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也听不到对方又讲了什么。
　　她父母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虽然没有听见那个女人和女儿谈了些什么，但看到女儿的神情，他们也能揣度出，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见女儿又愣怔成这个样子，老徐就急忙走过去接过了话筒，里面却已经是挂断的声音。
　　他放下电话，看着女儿：“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徐梦芳愣了一下，稍稍恢复了一下神智，马上就联想到了杜敬业和林侠对她说的话，心想，这肯定是一回事了。
　　定了定心神，她说：“你们先不要着急，让我想一想再告诉你们。”
　　她父母便疑疑惑惑地看着她。
　　徐梦芳则坐到了沙发上，开始想，这女人电话中说的事情，肯定和杜敬业、林侠掌握的隐情是一回事了，不然，他们会那么讳莫如深吗？继而又想，我刚参加工作，同事关系、工作上的正误、抑或在钱财物品上，都不会有任何问题，那么一个女孩子如果面临什么危险的话，不就是有人要打坏主意吗？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存有这种坏念头，杜敬业和林侠是不会欲言又止的，可若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就不同了。这样想来，杜敬业和林侠的担心，以及这个女人的电话，很自然地就合在一件事情上了。
　　想到这里，徐梦芳的心禁不住一紧，意识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就是落在一个陷阱里了。那个张副县长在一个县内可谓是位高权重，她又是直接在他的手下，张副县长若真有非分之想，将来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应付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又回忆起今天下午杜敬业和林侠对她说那些话时的表情，既担心，又焦虑，还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很明显，对于这件事，杜敬业和林侠是早就有察觉了，而这女人的电话也来得很及时，要不然，她还真是两眼一摸黑呢。又想，那张副县长肯定是老谋深算的，我说不定已经一步步走入险境了。可现在，我虽然知道了有危险存在，又能怎么样？惹不起，就只能躲开吧，那么工作不要了吗？或者，到别的地方再找个工作？可现在找工作有那么容易吗？如果在本县内其它地方找工作，张宦臣若是知道我在躲着他，肯定又要千方百计地加以阻挠；到外县或市里去找工作，难度又可想而知。现在真是留也留不得，去也去不得了。就因为自己长得好看一些？可长得好看也错了吗？
　　想到这些，徐梦芳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经历着炼狱的煎熬了。她从小到大受父母宠爱，上学时老师同学也是对她百般呵护；就是在大学里，那些追求她而不得的男生们，也没有对她心存怨恨的，大不了嗟叹一声自己无福，却也不忘记对她表达出良好的祝愿。就算她对于众多的追求有过烦恼，也绝对没有现在的烦恼这样沉重啊。前者的烦恼是她自己觉得对不起大家，后者的烦恼却是有污秽的东西要强加于她的身上了，她却不好摆脱。或者就算能摆脱，她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本来很平静的生活就要掀起波澜，却不知这波澜何时会来，何时会休止，她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纠结中，她突然觉到了活着好难，觉到了进入社会，就等于进入了荆棘丛生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她在怕的同时，却感到周身正涌聚起一股力量，一种模糊的意识是：真正的人生开始了，确实那么的凶险异常！
　　因有此想，她也就知道，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怎样对父母讲。他们一向老实本分，如果知道了一个副县长在打着他们女儿的主意，他们一定会惊惊吓吓地说宁可工作不干了。那么就算这工作不要了吧，如果那张宦臣除了好色，还有一副小人心肠，弄不好，恼将起来，父母的工作生活不也会受牵连吗？
　　想到这里，她再一次想起了杜敬业和林侠，暗忖，为今之计，也只好等到明天了。杜敬业和林侠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张宦臣的险恶用心，并且说过要帮助她，他们就应该有办法。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邪不胜正，好人有危险的时候，总是会有好人相助的。比如今天，自己原本对这件事毫无察觉，可杜敬业和林侠已先察觉到了，巧之又巧，刚才又有一个匿名女人对她说出了实情，这不都是老天对好人的暗助吗？同时，这不也是一种对她初入社会的历练么？
　　想到这里，徐梦芳的内心终于有些平静了，却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对父母解释。
　　抬头看父母，他们仍站在一旁既关切又疑虑地看着她，这才察觉，这么大半天，父母竟没有移动半步，眼睛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不禁眼圈一红，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她知道，在这件事情没有个着落之前，她是绝不可以再惊扰父母的。突然间便急中生智，显得轻松地一笑，对父母说：“看你们那个担心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但事情有些难办。是这么一回事，有一个男的，想和我处对象，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活了。刚才打电话的，就是那个男人的妈。我想杜敬业他们说的可能也是这个人。刚才我想了想，认为这个人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他怎么就会这样呢？我想可能是一种伎俩吧。连接触都没接触就寻死觅活的，有这样搞对象的吗？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个人不怎么样。咱们还是不用去管他了。”
　　徐梦芳父母这才舒了一口气，却都说，虽然可以不去管他，但要是有机会，还是应该好言相劝一下的，免得真出了事双方都遗憾。
　　徐梦芳点头称是，又很奇怪自己为了隐瞒一件事情，竟然学会了对父母撒谎。嘱咐过父母要安心休息后，她就又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到了床上，又把事情重新想了一遍，却又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她已经上班一个月了，如果那张宦臣有那个想法，怎么不见动静呢？另一个问题是，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会是谁呢？
　　这些问题，她当然想不明白，愁闷中，就找出了自己的相册翻看。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她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周围的叔叔阿姨们称为小美女了，而到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有男同学开始对她表白，说是很喜欢她。那时，她的父母因为都是中学老师的缘故，当然知道学生中会出现早恋现象，就经常教导她，说那种感情都是非常青涩的，就像是一枚果子，虽然长出了形状，着上了颜色，却毕竟没有成熟，还是吃不得的。而她的父母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很会摆事实，讲道理，绝不压制，更不恐吓；她本来也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就确实把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那时，她总是年级中的前几名呢。
　　但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到了高中以后，面对那么多男同学热辣辣的目光，她其实也曾想过，恋爱又是什么滋味呢？影视里，书本上，那些爱情故事真的是那样牵魂荡魄的吗？她很想体验一下，却又不知道怎样去体验。当时，有许多男同学偷偷向她递纸条，写情书，可她在看了那些纸条、情书后，除了心如撞鹿之外，却实在看不出哪个男同学才是她喜欢的。学习成绩好的，大多戴了眼镜，显得很文弱，没有安全感；有些帅气英武的，学习成绩却让她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之父母总是在循循善诱，她在高中的时候便继续与早恋绝缘了。
　　后来她上了大学，还是在中文系，佳人不多，才子却不少，她本人又是公认的校花，追求她的人又怎么会少呢？可事情也许坏就坏在人太多而难以取舍上了。其实她父母经常来信告诫，要她在爱情问题上保持住立场，到这时她是可以不听的，休说别的，同寝室的女同学口无遮拦地讲述自己恋爱、约会、偷尝禁果的细节，对她就不能不有影响。而且这时，她已经二十岁出头，对男女之间的一切都不再懵懂，她又何尝不想与自己心爱的人也享受一下那种花前月下的浪漫？何况，她还知道，在大学校园里，她想找什么样的人都是不难的，甚至长相、身高、家庭背景、自身能力等条件均很优越的，也大有人在，她只需对某个人点下头，那么一条宽敞的爱河就会立即呈现在眼前了。可最终，她还是把自己的心门封闭了起来，当然还是因为父母，却不是要听从父母的告诫，而是因为她想到，父母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个小县城里，肯定不愿意再迁居，那她能不顾父母的孤独，嫁到别的地方去吗？
　　她也曾询问过两个自己中意的追求者，毕业之后你能随我走吗？对方要么说，你既然牵挂父母，可以把你的父母接来呀；要么就说，现在人人都往大都市走，你怎么还想回那个小县城啊。据此，因了这样两个回答，她后来在校花的称呼之外，就又被人们称为嫦娥了。言下之意，她虽然美若天仙，却只能看，只能欣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孝，才把自己塑造成月中嫦娥的，假如有合适的人能够理解她，会和她一起尽孝，她的爱也一定会很炙热。可惜，直到毕业，她也没有遇到这样一个能够理解她、迁就她、并让她满意的人。
　　如今，她回来了，为了心中的那个孝道，她也只能在本县或本市找一个对象了，可那个人会是谁呢？最难缠的是，那个人没有出现，如今却有一坨臭狗屎挡在面前了。前面的路又很窄，似乎绕不过去，那她又该怎样将其铲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