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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5-15 13:38:32      字数:3338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心里面也就踏实了,省着总要去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心累得不行。
  仅剩一天潇洒时间,为何不尽情潇洒呢?然我的潇洒又区别于其他人热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按照网络术语讲,我这分明是属于宅的范畴,宅在家里,宅在网吧,宅在麻将桌上,一天的时间过得非常充实,充实到晚上八点多钟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我都没接到。此时,我正在同祝贺上网,并在上网的同时,我也把我明天去沈阳干装卸工的事跟祝贺说了。我素不隐瞒自己,尤其是卑微的东西,我觉得卑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卑劣。
  他认为我太飘了,一个胖子,非要把自己当作一阵风,根本就定不下性来。再有,他还认为我的这种随性而为,无法固定的工作及工作方式除了能够多见些所谓的世面,或者增长些所谓的阅历之外,压根就攒不下钱来。
  我不否认他的观点,除非我能够坚持住,即不要经常性地往返于家庭与工作地,且能够将就工作地的一切环境,其中不仅包括工作环境,还包括吃住环境,要挺得住、忍得住,这样才行。显然,他把我看得是透透的,这种吃苦耐劳一心攒钱的人,有,而且还不少嘞,但我绝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玩游戏期间,我们的双手不会离开键盘和鼠标,但祝贺的嘴巴似乎比平常我的嘴巴还要碎,他总会跟我讲一些关于新钢的事,包括新钢的工作的稳定性,以及现在钢材市场和钢材价格的持续回暖,外加车间的工作环境的大幅度改善……
  我听了几句,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说兄弟,你找我来,是玩游戏啊,还是谈工作啊?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就算这辈子我吃不上饭,活不起了,我都不会回新钢。人要有脸,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不会回去的。再说了,那地方的环境……用不着我多说,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不管除尘系统多好,不管多少人不停歇地保持,都没有,它本身就是个制造粉尘的行业,连灰都没有,哪里来的产量,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新闻也好,公司的报纸也好,那上面写的都是假的。我问你,拿身体换钱,没错,但是拿健康换钱,你认为值得吗?”
  我从两个角度表达了我对新钢的厌憎,一个是工作环境、工作性质的角度,另外一个就是我之尊严的角度。
  诚然,我的话未免会伤到祝贺的心,因为他属于“二进宫”,即被迫不干了,又被迫回去干了。前一个被迫是因工作环境所致,钢厂嘛,再怎么环保、除尘,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后一个被迫则是因穷困潦倒所致,没钱,所谓尊严也便荡然无存,形同虚设了。
  “你有脾气,我可不行。”祝贺冷冷地说。
  “不是我有脾气,而是这个时代已经被彻底颠覆了,再不是我们小时候熟悉的那个时代了,重工业是不会没落的,只是会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停滞,转而是新兴产业的蓬勃发展。我理解你的想法,守在工厂干一辈子,做一个平平淡淡的人。我也想过,只是我更希望接触到更多的新鲜的东西,因为我觉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声情并茂地说,俨然把自己当成戈培尔似的演说家。然我的心,一直指向文学,指向前方。
  “别扯没用的,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的心,还有你的思想,跟你的人一样,死沉死沉的。”祝贺不屑地说。
  “沉点儿不挺好嘛,省着飘。”我大笑说。
  一阵尽兴过后,便是没落,我与祝贺吃了点儿烧烤,权作夜宵,便各回各家了。回到家中,洗澡,写日记,然后检查一番行李包,觉得并没落下什么,便拉紧拉锁,倒头酣睡。
  翌日早上,母亲很早就给我打来电话,问我醒没醒,行李收拾好了没有。我告诉她说,全都完事了。母亲说,那好,赶紧回来吃饭。我洗了个澡,背着一个满满的旅行包,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乘坐公交车回家,吃了一顿简单清淡的早餐,大果子,豆浆,大果子不是我的最爱,但豆浆却是我的最爱,尤其是加了两匙白糖的浓稠的豆浆,喝上一大口,美味无尽,回味无穷。
  抽根烟,看了看表,还没到八点呢。我立即脱下累赘般的外套,还有外裤,拽过枕头,躺在床上,然后盖上厚厚的棉被,借由家里的WIFI,玩起手机来了。
  父亲见状,异常愤怒,对我大声叱喝,不依不饶,说我糟蹋了他静心归置的整洁,把床上弄得是一塌糊涂。俨然把我当成了鲁迅先生那笔墨厚重、笔尖锋利、笔触凌厉的“图财害命者”,即我摧毁了父亲辛苦保持的床上的卫生,浪费了父亲的心血和劳动成果,令其在之后不得不返工再弄,着实不该。
  这罪名我可担不起,所以我只能以默认状不吭不响,态度上极其良好地接受了父亲的批评和责备。然而心里面却又是另一幅景象。
  我就奇了怪了,床的作用不就是供人休息的嘛,难不成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却还要保持床的整洁?我认识很多人,他们对于床近乎有一中尊敬到膜拜的意味,吃饭不在床上,抽烟不在床上,喝酒不在床上,就连嚼零食看电视也不在床上,好像床只能干两件事,一个是做爱,另一个就是睡觉。真若这样,床的作用也未免太少了吧。
  然而我讲了,我可不想跟父亲打嘴仗,我自觉是个异类,吃喝抽烟都在床上进行,或因我懒,晓得躺着舒服,或因我穷,穷的家里连沙发、茶几、饭桌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可他给我的感觉,比我还要异类。我最最受不了的就是为了所谓的整洁,不光懒散被摒弃掉了,连同舒适也一并给摒弃掉了。
  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亲,对我拱了拱嘴,那意思也是叫我板住这张臭嘴,别说废话。我会意,也就没再理会父亲,继续以趴着的姿势,慵懒舒适地玩着手机。至于母亲,则给方晓大爷打去电话,询问他几时能来。
  父亲可能是觉得口干舌燥了,外加我的无动于衷、艮了吧唧的态度令他万分嫌弃,也就懒得再说了,气急败坏夺门而去。
  过了一小会儿,母亲撂下电话,隔着棉被,拍了拍我的屁股。
  “几个意思?快来了?”我问。
  “快了,现在到区政府了。”母亲说。
  “那也没三五分钟啦。”我说。
  “所以呀,你小子该起来了。”
  我霍地起身,没有抽烟,而是将棉被叠起来,板板整整的,并且把两个枕头放到棉被上。我平常喜欢在躺着的时候脑袋上放两个枕头,所谓“高枕无忧”,不然我也不能心宽体胖成这样。
  不时,方晓大爷的车开到了房后,母亲打开后门,就是那种窗户改的门,我和母亲分别拎着行李,装车,足有三大包。
  方晓大爷下车一看,取下嘴里叼的香烟,讶然地问,“不是去打工吗?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呀?”
  “这个你可别问我,问我们家老太太去,她让带的。”我不屑地说。
  “你有病啊?”方晓大爷跟母亲说。
  “你才有病呢。被不带啊,床单、被罩、枕头,不都得带吗?那地方环境可次了,我能让儿子用他们剩的东西吗,那还不得恶心死啊。再说了,得了什么传染病咋整,你拿钱治啊。”
  母亲这一通儿回击,可是把方晓大爷打了个措手不及,嘴巴直嘟囔,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忍了想了差不多两分钟,这才苦笑说:“你呀,压根就不应该让孩子出去干活。”
  “用不着你管,开车去!”
  这就是母亲的性格,就这么火爆,就这么痛快,就这么令人又爱又恨,又喜又气。
  方晓大爷俨然成了母亲的随从,领命开车。途中,母亲给袁舅打个电话,告知袁舅已经出发,一个小时左右到沈阳张士。
  可袁舅的回答却令母亲惊讶,敢情袁舅也在抚顺,昨天回抚顺这边参加了一个同学会,疯狂了一天一宿,吃喝唱赌一条龙,现在才准本坐车回沈阳。
  母亲闻言,便跟袁舅说,别直接回沈阳了,倒沈阳还得倒车回张士,干脆,坐车到我家,我这有车,咱一起去张士。
  就这么地,我,母亲,方晓大爷,将车停靠在路旁,静待袁舅。车上,坐在驾驶座的方晓大爷和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相对抽烟,彼此闲聊。可聊的话题,却很是令我无奈,得亏我心大,否则的话,定会去躺马路,不是碰瓷,而是寻死。
  “你说你小子也真是够可以的,哪里像是出去打工啊,简直就是少爷出行,排场可是够大的。我记得我小时候出去打工挣钱,我就不吹什么吃苦耐劳了,压根就没人谁管我,吃得也不好,住得也不行,活儿还死累死累的,不也挺过来了嘛,我要是也像你似的,早就饿死了。要说你们这帮年轻人啊,我真弄不明白你们,也可能是被家长惯的,也可能是科技发达了,智能的东西普遍了,让你们可以通过手机了解到很多外面的东西。越了解就越攀比,越了解就越懒,又人家怎么怎么样,人家怎么怎么好,人家怎么怎么有钱,有权,有背景的。就这么一来二去,你们的性格也被熏染了,变得懒惰,闲散,一点儿也不务实,价值观扭曲,就知道钱,就知道豪,就知道吃喝玩乐,殊不知挣钱的艰辛和父母的劳累。我甚至都弄不清楚,你们这一代人活着究竟是干什么的,国家靠你们了?还是社会靠你们了?连父母都靠不上你们,反而你们都这么大了,却还要靠父母养活呢。哎,扭曲了,全他妈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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