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烤肉，我的最爱，这要是在十年前，我甚至敢拍着胸脯说我吃起烤肉来是最凶猛、最疯狂的。但是现在的我却再没这个胆量了，倒不是我的食量有明显的、大幅度的减少，实在是我在新钢工作的时候，认识一个比我还胖的哥们，我在跟他一起吃自助烤肉的时候，居然被他的吃相给震撼到了。简直不可思议。关于吃，还有让我不得不佩服的人，可想而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因而，我再不敢大放厥词、自命不凡了。
　　我认为很有必要花上一段小小的篇幅来描述一番那哥们是如何吃烤肉的。
　　众所周知，无论烤肉还是自助烤肉，就是把切好的肉放到煎锅里，或者是篦子上，烤熟，蘸些自己喜欢的料汁，干湿皆可，入口而食。他呢，并没有另类到不按照这个流程走，只是他有他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先端来十盘肉片，并将它们一股脑地倒入篦子上，然后一手一双筷子，不停地翻炒，见油水溢出，已是七八分熟，将干料（辣椒面、芝麻、孜然、精盐）撒在肉上，再次翻炒，直至全熟，这才高声唤道：“服务员，换篦子。”
　　服务员来了，他则拿出一个大碗，告诉服务员，把篦子上炒熟的肉倒入碗里。等服务员换好篦子，他已经开吃了，而新的篦子才是给我们准备的。
　　两个小时的用餐时间，他这种翻炒似的操作至少要做四次，也就是说，他要吃下至少四十盘肉片，其它食物，如水果、蔬菜、冷饮、饮料什么的还不算。虽说自助烤肉店的盘子里的肉才那么两三片，可四十盘啊，也足够震撼了吧。尤其是他那种看似自私，其实却把肉炒得特别香的方法，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我和母亲，还有方晓大爷，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干，我甚至怀疑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吃不上四十盘肉片。况且母亲从来不吃牛羊肉，她来自助烤肉店，就是作陪的，两盘培根，几样蔬菜，一碟炒好的各式小菜，外加几杯果汁，几块冰淇淋，就是她的量。
　　我和方晓大爷瞧着熟悉的母亲，也没敢言语什么，按照我的话说，母亲的胖跟我一样，不是吃出来的，而是卓越的吸收系统在搞鬼。
　　“听说你要去沈阳干活？”方晓大爷一边翻炒着篦子上的牛羊肉，一边问我。
　　“啊，老太太跟你说的？”我说。
　　“怎么，抚顺容不下你了呗？”大爷带着嘲谑地笑容，讽刺意味极强地说。
　　“啊，抚顺容不下我了。”
　　我顺着他的意思走，这也是我谈吐方面的特色，因为我懒得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在特定的条件下，自己的生活应该自己说得算，犯不着为别人瞻前顾后，反复思虑。另外，我深知方晓大爷语言方面的冷峭和阴损，他心不坏，但所讲之言，一般人根本就接受不了，其中最最明显的是，他微信上的好友一共加起来不到五个。并非他不爱玩微信，实在是每每同网友讲话，总会惹网友生气，气到什么地步？气到很多人都拉黑他，举报他的地步。
　　他跟我讲过一件他的趣事，也不晓得是在什么情况下，一位女网友似有意似无意地加了他为好友，并且还主动跟他聊天，“你好呀，帅哥。”
　　“别叫我帅哥，搞不好你比我年纪还大呢。”这就是他的回答，很惊讶吧。别忘了，他都快六十岁了，以这种语气回复女网友，得有多么恶心对方啊。
　　“怎么会？”那边当然要发出质疑，略带气恼的质疑。“你没看到我头像啊，那可是我的照片。”
　　“你的照片？你说你的照片，就是你的照片啊。再说了，现在的照片，基本上都是Ｐ出的，卸了妆，关了那叫什么来着，哦，对，美颜，保不齐呀，都快六十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呀，这真是我的照片，哪有那么老。”
　　“照片就代表你？那我挂毛泽东的照片当头像，是不是我就是毛泽东啊？要是这么说的话，你不应该管我叫帅哥，你应该管我叫爷爷。来，叫一声我听听。”
　　“……”
　　那边再无二话，不仅拉黑了他，还把他给举报了。
　　类似的有趣的事有很多，他觉得很有趣，可是过了一天，他就不觉得有趣了，因为他的微信被禁言了十个小时，原因是他诋毁了伟人。
　　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他说得并没有错，只是给人家听了，心里面会极不舒服。帅哥不当，非要占人家便宜当爷爷，除了他，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
　　“了不起啊，牛啊，从辽Ｄ一下子窜到辽Ａ了，奔省会去了，厉害，厉害。”方晓大爷对我竖起大拇指，竟长达十秒之久。
　　“你不埋汰人不行啊？我可不想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埋汰人啊，你应该从老太太那儿听说过我的为人，嘴臭无比。”我说。
　　“听说了，比我还臭呢。”方晓大爷说。
　　“要不怎么咱俩关系好呢，这叫‘臭味相投’。”我笑说。
　　“你大爷听说你要去沈阳，今儿特意安排你，行吧。”母亲说。
　　“安排我吃饭，我感激不尽。可吃饭的同时还要讲反胃的话，这点可不好。”我说。
　　“反胃就反胃呗，能多吃点儿。吐了再吃，不仅能回本儿，还能把你妈那份给带出来，多好啊。”
　　我们聊着本不适于用餐时讲的话，可是呢，这类话并不会影响到我们用餐。真正意义上心宽体胖的人，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琐屑的，不仅不会有丝毫影响，反而吃得更多了。
　　吃饱喝足，我到冰柜里挖了满满一大碗冰淇淋。我特别爱吃冷饮，饭后的冷饮能够刺激胃的蠕动，有利于消化。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反正我有这种感觉。
　　相传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呢，恰巧是属龙的，我想我应该是龙的第五子转世，就是传说中的饕餮。我不敢玩文字游戏，讲什么“九五之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呢，就是个十足十的吃货，且甚以为傲。
　　一我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听母亲讲关于我工作的事。
　　“我今天下午就跟你袁舅说好了，后天带你过去。”母亲说。
　　“为什么是后天？”我问。
　　“哟呵，你小子啥时候着急工作了？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呀，你恨不得后年去工作才开心呢。”母亲对我的讥讽丝毫不亚于方晓大爷。
　　“你们俩来之前商量好了吧，就这么对付我？”我不免有些气恼，但还不致愤怒。见多识广，兼修身养性多年的我，现在已经很少动怒了。
　　“主要是老板跟我说，让我明天白天加一趟活儿，得一整天，晚上才能回来。”方晓大爷说。
　　“合着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我们蹭你的车去啊。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嘛，真是的。”我转恼为笑。
　　“你呢，明天收拾收拾，后天肯定去。”母亲嘱咐说。
　　“哎呀，没啥可收拾的，那天你打的行李现在还扔着呢，没人动。”我说。
　　从自助烤肉店出来，我和方晓大爷迫不及待点根烟抽。母亲瞧着，无奈地笑了笑，“这俩烟鬼，不抽真的能死啊。”
　　“抽了也得死，不抽也得死，为什么不抽呢？”方晓大爷说。
　　“就是，人啊，都这样，以自己的克制去要求别人，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这一点，正是人类最为可恶的地方。”我说。
　　“自己不抽烟，就不允许别人抽烟。哎呀，还是毛泽东时代好啊。”方晓大爷慨而以慷地说。
　　闻言，我狂笑不止，这也是我欣赏方晓大爷的地方，言无不尽，针砭时弊。别人都说他讲话阴损，但在我看来，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可惜的是他没能占据道理的高地，故而被大众所不齿。
　　“好了好了，我啥也不说了，我说不过你们，行了吧。回家，回家。”瞧母亲的脸色，分明是认输了，再不想跟我们纠缠了。
　　方晓大爷先是开车送母亲回家，随后又送我回北厚，最后才回自己家。说心里话，我挺不好意思的，父母家顺道，而北厚并不顺道，但我又不好多言，生怕惹他生气，讲我外道。
　　回到家中，先要洗澡。每天洗澡这个习惯怕是改不掉了，就跟每天务必要抽烟一样。
　　洗手间里，淋浴之下，臃肿不堪、一丝不挂的我正享受着温水的滋润。我拿肥皂擦拭一遍满是哈气的镜子，令其变得透亮。我照着镜子，看着那里面极其突出的肚子，再俯下脑袋看着真实存在的肚子，感觉比镜子里的还要突出。我拍了拍孕妇才会有的圆润的肚皮，感慨不已地自言自语说：“自从辞掉了新钢的工作，体重是一天比一天沉，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看样子，我是真的太懒太闲了。沈阳，装卸，很好，嘿，首先遭罪的就是你啦，伙计。”
　　我微笑着重重敲打肚皮，恨不得把它里面储存的东西全都打出来，连同那厚厚的油脂也一并打掉才好。
　　“不过，我不认为你是在遭罪，对我来说，你这家伙还是越小越好。我可不敢奢求你能像职业运动员似的，给我练出八块腹肌来，只求你能平整些，别太突兀就行。”
　　它呢，似在跟我闹脾气，我每一次动弹，甚至每一次呼吸，它都要颤乎颤乎，给我的压力可是不小。我爱它能够把我喜欢的东西全都装进去。同时我又恨它把装进去的东西全都送到别的部门了。最可恶的是别的部门还真就毫不嫌弃，悉数收纳，连一口都舍不得吐出来。
　　哎，令我又爱又恨的肚皮哟，你啥时候能服从我的命令，做一个装卸有方，吸吐凭法的好同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