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书记

书记（1）
飞机起飞了，它破空而起，穿云而去。天上的云，层层叠叠。云的背后，是纯净的蓝。那是让人神往的蓝。
飞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我还抬头久久注目。走了，她们终于走了，我的心，终于能放下来。但随之，有着莫名的寂寞，莫名的不安。似这一别，就永远不再相见，有永远失去的预感。我踩着自己的影子，脚步如失去了地心引力般轻飘，只要有什么东西碰我一下，我便倒下。我人是走出了飞机场，心却随着她们走了。
“嫂子和孩子都上飞机了？”老宋明知故问。
“嗯。”我回道。
“那你从此以后就可以放心了，不用再怕这怕那的，可以放开拳脚干一翻大事业了。”老宋继续说。看老宋的神情，他今天很高兴。
“嗯。”我回道。
“哎，我说老张，你这个是干吗？好象丢了魂似的。”
“嗯——我有吗？——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我——我什么也没说。”老宋回。
“你说了。”
“那你就当作没听见。”
“那我先走了。”我说。
“你这就走了了，事儿还没谈呢。”
“等明天再说吧。”
“嗯。”
“你怎么了，听你口气，挺不高兴的。”
“嗯。”
“看看你，还是这么的小气。”
老宋是我铁哥们。我是老张，这个城市的市委书记。
从老宋那出来，我上了车。我一上车，车子就动了起来，加入城市滚滚车流中，朝市委大院开去。这个车流，多么地壮观，多么地让人兴奋。它们张现了城市的活力，它们是城市经济发展的一支铁的生力军，是它们排气管喷出的烟，养活了一个个加油站，以及加油站背后一联串的产业，没有股浓烟，真不敢想象这个美丽的城市会是怎样子。
我不用跟司机说，司机就知道，我是回市委大院。不管是办完公事还是私事之后，我都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回市委大院。事实上，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且所到的地方，都有人夹道欢迎。
从老张那出来，我大多数情况都是回屋子，然后一个人静静，想想自己。老婆和孩子，终于送出国了，我的心，也就无牵挂了。干吗把老婆和孩子送出国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见我身边圈子里的人，大都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送出国，我也不能落后。这是情势，是潮流，谁能阻挡潮流？
外面的都风传，当官的把老婆和孩子送出国，一是为了洗黑钱；二是为了给自己准备后路，一旦哪天东窗时发了，不至于没有个落脚的；三是如今的社会治安，担心老婆和孩子被绑架。新闻里不是常报道，现在有些犯罪团伙专门找当大官和有钱的人的家属下手，进行绑架勒索。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得手，是大票。老宋所说的没后顾之忧，就是这个。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事，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那将是我终生不能原谅自己的。
我几乎不回家了。没有送老婆和孩子出国之前，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家，总能远远地就见到家里的灯亮着，总有人给我开门，总能听到欢快的笑声，但是，现在，哪怕我按时回家，门也总是紧锁着，是我出门时的样子，没动过一定点儿。
清脆的开锁声响，闷闷地关门声，黑黒的屋子，静静地客厅，静静地沙发，空了的鱼缸——由于我经常不在家，没能给金鱼换水，养的几条金鱼全都死了——这就是我的家。这能算上是家吗？我后悔。我不该把老婆和孩子送出国，让自己孤单一个人在国内，这样的生活方式，跟离婚有什么区别呢。
都说，官当到了我这个级别，不怕没女人，就怕你不担心身子垮。这不能以个别官员的败坏行为，抹杀了大多数官员的清白，把所有的不道德，腐败的帽子都扣在全部官员的头上。那会冤枉好的人。既然杀手中有善良的人，那么官员中，也有好人。
我是好人吗？
老宋说我是个难得的好人；秘书小张说，我是难得的好领导；百姓们呢，有的则背后骂我，有的甚至恨不得我快些死掉——真是笑话，真的很幼稚，我的仕途，我的权利，岂是平头百姓的他们说得了算？
送老婆孩子上飞机那天，我跟老婆说，等一个月后，刚好是八月十五，我会飞过去跟她们一块过，一起吃咱们国内才有的，特色的月饼。
今天是第几天了呢？她们出去还没到两个星期呢。可我怎么觉得好像去了半年了呢？给老婆打电话，没人接。怎会没人接呢，人都去哪儿了呢？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想找个人，可是，我不知道找谁。秘书？不行。司机？不行。X局的赵局长？不行。我的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只能干着急。
我站在阳台上，市委大院里，各家各户的门，都关着，紧紧的，找不到一个人影。
书记（2）
我落马了。
这是必然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还没过瘾呢，还有好多的，要求上进的女干部，我没能抽空跟她们谈话交心呢。
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我依旧得意无比，没有丝毫地惊慌惭愧。审判席上坐的法官，我都认识，都是我兄弟。他们都曾经有求于我。我帮过他们。照情理，他们会帮我说话。因此，这场官司，还没出庭，我就赢定了。
那些女八婆，真是不懂得害臊，自己上了别人的床，舒服了，让自己的老公戴绿帽子了，还有脸告我——告我，也不看看我是谁——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书都白念了，还受过高等教育呢。我看怎么都是脑残一类的，该不会现在的大学，都是出产脑残的人才吧。她们都没敢出面，都全权委托了律师——看来，她们也还有些可爱的，不只是在床上，在以姿色贿赂领导上司时。她们委托的律师，我不认得。不过，我已经打点好了。出庭前，法官大人私下跟我说了。
律师是什么人呀，不过是对法律断章取义，靠钻空子糊弄法盲谋人钱财的，穿着合法外衣的高级骗子。当然，你可以把这个认为，是我个人偏激的看法。
钱这东西就是好。谁说钱不是万能的。若是不能，那只能说，钱花得还不够多而已。而权力，就是隐形的巨大财富。封建社会里的财富者都清楚。为此，财富者们都愿意花巨资去讨好父母官。
他妈的？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竟然，全都背叛了我。真是虎落平阳遭朝犬欺；真是落井下石者自古居多。
是我使的钱不够？我叫人私下里打听，我明白是什么回事了。倒底是什么回事呢？我在这里不公开。我还想活着，还想屁股干净的离开。
暂时休庭后，我们碰头了。过去，我们常碰头，一同商讨问题、方案，全没有私人事儿在里面，都是些别人的事情。现在的碰头，却只谈关于我的事。他给我做选择。我有选择吗？我只能听他的。
我被关押了。我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她们要是找不见我，肯定会很着急。她们要是赶着回来，可就全完了。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告诉她们。
“已经给她去信儿了。”
得知信儿已经传出去。她们已经知道我的事。我相信，她们肯定从外面飞回来，到监狱里来看我的。我等——等人真是件让人烦躁不安的事。不过，过去，我可没这种感觉。相反地，我觉得等人是件有意思的事，如同玩游戏——终于等来了她们。我高兴不已。我好像看到了希望。我又可以重新呼吸自由的空气了。自由万岁。
我的心在冷却，在滴血。我的手在颤抖。一张薄薄地纸，在我手里有如千斤重。
“婊子。全他妈的是婊子。”我把离婚协议书撕掉，撕得个粉碎，然后朝空中撒。纷纷扬扬地纸屑，竞相争着落地。远远看，有如一地的落花。
怎么会是这样呢？或许，我该预料到了。女人离我那么远，她又那么的年轻漂亮，她又有钱了。她难道还能为我守身如玉？假如，我能为她守身如玉，她会。关键在于，我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女人。这个她虽然不知道，但以她的智商，在查谁谁落马的大环境下，她的心里也应该清楚。只不过，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哭闹而已。她是个精明的女人。她知道如何做对她才有利，什么时候出手，才稳赢。
她赢了。我活该。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真是脑残。我怎么能够把她们送出国外呢，那不是不羊送入虎口吗。真后悔。
“98112547号，有人来看你。”
“有人来看我。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看我呢？往日里有许多称兄道弟的朋友，但以我现在的身份，他们惟恐避不及呢。看来，我还是没有完全被抛弃。”
我心里燃起了一丝的希望。会是谁来看我呢，在我落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