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警察

警察（1）
“我是冤枉的。”
喊，有力气就喊，让你喊得口干了，喉咙燥了，看你还喊不喊。
对于被抓进来的人，大都这么叫喊，让我烦躁不已，想打人。
冤什么冤，再喊，我打死你。对叫喊冤的人，我的心里这么骂。对于喊冤枉的人，我从心底里反感。老实的呆着，谁会抓你。挨抓的，肯定没冤枉。
报应，我一向不相信的。但是，这会，面对熟悉的拘留所，面对那扇熟悉的铁门，铁门上的可以砸死人的锁头，看墙壁上的脏痕，关在里面的我，开始相信了。
“我被人陷害。我是冤枉的。”我叫喊，大声地叫喊。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铁门外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我的叫喊，大部分撞到铁门上，折回来，与还没传出去的冲撞在一起，于是四处散开。但旋即又拧在一块，相互纠拧着；小部分能冲出去的，被层层拦截，最后，倒在过道的尽头。
“我是冤枉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给你们跪下了。”
这是我的声音吗？怎么这么绝望？
这确实是我的声音。
我口干了，喉咙燥了。我浑身没力气。我想喝口水。我叫喊。但这个时候的叫喊声，只有我自己听到。
我踢了铁门，我要把他们招来，我要杯水。
我不只是口渴，我还十分地饿，我想弄点吃的。
我失望了。我累极了。我坐在地板上。
“他们在叫喊呢。”
“他们爱喊就让他们喊吧。他们喊累了，会自己停下来。你甭担心。”
没有人来的。我就是把铁门弄得再响，喊得再大声，能震破天，也没人来。这个我知道。我原先就从来没来过。非但不来，还恐吓喊的人：再喊，我把你关进监守室。
“阿仁，难道你不相信我。我们可是同事，是好朋友，是哥们。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事实就摆在那里，不只是我，别的人也看到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是被人陷害的。”
“你知道的，被抓进来的人，开始都这么说的。”阿仁看着我，冷漠地说。
这话是我说的。曾经是我的口头禅。因此，我还想解释，我张了张口，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连最好的朋友，哥们都不相信我，我还解释什么，还有谁会相信我？
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将被送上法庭，然后面对着至少五年的刑期。我怕坐牢。一想到坐牢，我就恐惧不安。
“犯什么进来的？”
“我——我是被冤枉的。”
“老大，我查过了。他是个条子。”
“条子。妈的。我最恨条子了。”
“老大，你说用什么法子整他才好呢？”
“这个让我想想。我可还没整过条子呢。不过，我想一定很过瘾。”
他们笑了，笑声中尽是痛快，那是出了口恶气之后的痛快。
“求求你们，别打了，放过我吧。”
我卷缩在地上。我痛苦地哀求。但是，落在我身上的拳脚并不因此而停下来。相反地，踢我的脚更用力了，且都是踢在要害处。我像被刀捅喉咙的猪般痛苦地叫喊着。
“喊呀。我让你再喊大声些。”
“别打了。我快不行了。”我颤抖着，缩成一团，在墙角。
“老大，他昏过去了。”
“装死。刀疤，给他包尿，看他还装不装。”
“救命呀。”
我大声叫喊着。我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回想梦中情形，我浑身哆嗦。
不行，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想法子出去，我要找证据，证明我是被人陷害的。怎么出去呢？我拉着铁门的锁头，铁门纹丝不动。
“想出去。还是省点力气吧。你以为是在演电影呀。你就等着关进牢里，然后被打死吧。哈哈哈。”
从天花板，从四周的墙壁，无数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我捂住耳朵。
“你们别叫啦。求求你们。”
我死了。我自己弄死自己。我的血流了一地。我的尸体冰冷地躺在血泊中。拘留所里，静悄悄的。
以往的这个时候，我常跟阿仁守在某条街道上的某个不起眼的小店前，盯着街道对面进出酒吧的，形形色色的人。是深夜了，但是，行人非但不减少，反而比前半夜更多了。
别人的死，自己知道。自己的死，有谁在旁边了呢？别人的死，自己淡然；自己的死，能坦然面对吗？
警察（2）
他被抓了。
他叫嚣着，对抓他的警员，“你个小小的警察，敢抓我，你不想活了。”
他之所以如此嚣张，不只是因为他是这里的老大，手下有一帮替他卖命的小弟，最重要的是上面有人为他撑腰，因此，公安局的领导都让他三分。至于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小警员，那更是不敢得罪的，就是抓他的手，也不敢太用劲。
“我就是被关进去了，出不来，照样可以叫人要你的命，要你全家人的命。”
他没说谎。我真后悔抓了他。当然这是上头的命令，我没办法。我只能施行，我没有选择，除非我把这身警服脱下。想当警察的人，多的是，但想抓他的警员，可就没那么多了。
我只有在上班时间，才穿警服。一下班，我便把警服脱掉。我不想让别的人知道我是警察。我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混混们，根本就没把警察放在眼里。走路碰上他们，得小心避让着，要不然，他们朝你吐口唾沫，你只能自认倒霉。你是不能打他们的。
他进去没多久，就被他的律师保出来了。他从监狱里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找先前抓他的警察，把那警察干掉。
那警察的资料，放在他客厅的桌子上。刚冲洗过的他，一个漂亮的女人，给他揉背。他舒服躺着。他给那警察打了电话。
“你好。王SIR，过得好吧。”
“请问你是哪位？”
“我呀，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我可时刻记着你呢。我是你抓过的人当中的一个。我现在出来了。我想见你。我想知道，我呆在里面的这段时间里，你过得怎样？是不是很好？你知道的，监狱里一点也不好过。当然，对我这种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是到里面休假的。至于你吗？可就没我那命，没那么舒服了。”
“你要干嘛？”
“我没要干嘛。一个劳改刚释放出来的人。人民的罪人，我能干嘛呢？我只是实话实说。把牢里里情况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这是好心。当然，我现在只是打电话给你，也是要告诉你，我出来了。让你惦记了。”
放下电话，那个警察心情非常地激动。
“妈的，王八羔子。”
关于警察被报复的事，在电影里常有。刚才，就是其中的片段之一。电影的结果是，那罪犯又再一次被抓了。然而，那警察也就因此改变了，老婆和孩子被罪犯打死了。至于警察自己，侥幸活了下来，却也成了个残废的人。
“你们倒底是什么人？”我怒问。
“我们是要你全家性命的人。”他们掏出枪，对准了我。
“快躲起来。”
孩子哭叫着，他根本听不到。或者他听到，但从没有碰到过这场面，被吓傻了，只知道在原地哭叫。
我想跑过去，但是，他们一梭子弹打来。
“你们可别乱来，孩子是无辜的，不关他的事。”
“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有你这样的爸爸。”
“爸爸。救我。”
他们抓住了我的孩子。
“宝贝，不要怕。爸爸来救你。”
“你出来。你要是不出来，我把你女儿杀了。”
“你们可别乱来。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我答应你们，只要不伤害我的孩子。”
“这才像个父亲。”
我站了出来，暴露在他们的枪口前。我看到女儿脸上的眼泪。我的心在滴血。
“宝贝。没事的，不要怕，有爸爸在呢。爸爸是警察。”
枪声再一次的响起，这次，我躺在血泊中。
“爸爸。”女儿哭叫着。
“哈哈哈……”
“你们不可以伤害我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对准女儿的枪声响了。
“不要——”
我挣扎着。我醒了过来。我浑身是汗。是场梦。看看傍边，阿仁不见了。这小子，去哪里了呢？
我转头看车后，后座是空的，没人。再看前面的酒吧，招牌还闪烁着，但已经静下来，门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都不在了，也没有人出入。我看了看时间，这是黎明前最为寂静的时刻。疯狂了一昼夜的人，在这个时候，也累了，也睡去。不睡的，只有我这个小小的警察。
我走下了车，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腥臊味。我拉了拉衣领。我不敢走太远，只是到桥上去。
站在天桥上，望着无际的高楼，想着梦中情形，我心儿沉重。这个梦反复地出现，让我觉得，我的女儿有一天会因为我而离去。
我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的青烟中，我的影子，在路灯下飘忽不定。
“孩子，你要记住，你就是司机，没有人会帮你，也帮不了你。你只能靠你自己。”
父亲临死前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