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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红色风暴

作品名称:花城三月      作者:蒋黎      发布时间:2018-05-13 20:31:51      字数:7915

  一
  夏日昼长,在中原大地上显得更长,晚餐后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于献民、熊福生、杨柳岸约好去洛河滨玩,各自买了几个烧饼,泡了几杯茶,吃饱喝足后就出发了。
  他们心里早已萌发这个愿望。自从离开山清水秀的江南,成天打交道的是机器的表鸣声,烟雾滚滚的车间里,时间一长也就厌烦了;真想脱离这个现实,哪怕暂时也好,他们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靠两条腿,好在从小锻炼出来的能跋山涉水的双腿,三五公里路程不算一回事。
  河水清清,只是流量不大,宽阔的河滩到处是如茵的青草,河岸边低凹处长满芦苇,几头黄牛在悠闲地啃着草;牧童光着腚在水中嬉戏。
  “我真想下水洗个冷水操!”于献民看到河水湾处有片较深的水面,想体验一下少年时夏天经常玩水的乐趣,大声宣称。
  “我也去。”熊福生应和道。
  说干就干,他俩脱得光光的只剩一条三角裤衩。于献民早已下水去了,熊福生将他俩的衣裤和随身的东西整理成两堆,歉意地对杨柳岸说:“委屈你代为看管了。”杨柳岸莞尔一笑,算是答应。她是水边长大的却不会水,这不是她的过错;儿时常随妈妈去河边洗衣服,远远望见在水中嬉水男孩的欢乐情景,心里羡慕,不免多看几眼,马上遭到妈妈的训斥:“女孩子看光屁股洗澡,不害羞!”从此脑子里立下一条规矩,下河玩水与女孩无缘。长大后在电影里看到女性身穿游泳服下水,她还替别人害差。
  独自一人在水边坐着有些无聊,于是拿出俄语单词卡片来背——这是一周来她阅读原版专业书碰到的生词。背了一会儿便烦了,心想,身在水边何不与水多亲近,而在此当书呆子。她想起了白居易的名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于是仔细观察急流中激起的浪花,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怎么也看不出在夕阳照射下的浪花有红胜火的意境,她想,也许到江南才能观测到。她下到浅水里翻石头,想找几只螃蟹玩玩,可情没找到。远远望见几只水乌在水中觅食,待她走近时它们又飞了。
  于献民、熊福生洗完冷水浴,光着身子走来,她机敏地提前离开河滩到岸上等候。天边剩下最后一片红霞,他们才踏上归途。
  于献民边走边说:“我哥哥来信说,北京的大学生在校园里贴大字报、开辩论会,少数人把矛头指向党;其中有个姓林的四年级女生,学法律的,简直是个演说家,几百人辩不过她,她要争民主、争自由、对现实强烈不满……哥哥最后叮咛:在大是大非面前,要站稳工人阶级立场。”
  “这个人胆量不小,竞敢反对党的领导!”熊福生边说边激动起来。
  “你哥哥说得对,我们应该站稳立场,以共青团员的名义,保卫社会主义!”杨柳岸说。
  天色愈来愈暗,他们加快了步伐,赶到厂生活区,各自回宿舎。
  杨柳岸回到住处,洗了一把脸,看看表才八点多,按平时习惯应是学习业务;不知为什么,北京传来的信息令她震惊,想看看今天的报纸。于是向生活区的阅报室走去。
  
  
  二
  在单身宿舎大楼的底层,有间面积较大的阅报室,摆着十多种报纸。平时来看报的寥寥无几,可近几天来报纸成了热门货,室内挤满了人,一张报纸同时几个人争着。
  梁庆悦来得早,他占据一份《工人日报》聚精会神地看着。看报已成为他的习惯,最近几天他来得更動了,他看出报纸的内容越来越热闹,他的兴趣更浓厚了。
  正当他看够了想离开时,杨柳岸赶到了,他把报纸转交给她。
  杨柳岸快速看着,感到内容新鲜,各种各样针对现实的言论冒了出来。缘于走马观花,时间仓促,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唯独有一种说法——在历次运动后,无辜的受害者有多少?触发了她的心事。
  她的家乡地处京广、湘桂铁路交又的三角地带,一个500余户的集镇上,离桂林仅一百多公里,山川有桂林山水的余韵。
  西面一座山,远看像雄鸡的冠,故名鸡冠山,东面一座大山为肥沃的黏土质山脉,有几千米高,据说一个壮年人一天也爬不到山顶,盛产杉木;北面也是山,只有南面开阔一些。两条小河在村头交汇,自然形成两片小平原,供人开垦田地、拦河筑埧、引水自流灌概,大略有良田万亩。几千年来,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镇的南北方向有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路,几十家店铺居其两旁,形成一条小街,有杂货店、鞭炮店、中药店、铁匠店、面条店等,生意都不景气,单靠经商养活不了全家。他们也像其他居民一样,以农业为主,到了农忙季节,店铺几乎都关门停业。杨家开的中药店也是这样,父亲觉得两者兼顾什么也干不好,于是拜一位老中医为师,决心学会看病处方,经过几年努力,慢慢地掌握一些简单的常见病例的处方。为来店的病人看病,不收报酬,可就便在店里买药;病人逐渐喜欢这种简便方式,来店买药的人也多起来。
  抗日战争时期,长沙一家做金银首饰的老板到乡下来避战祸,在镇上住下了。不久,老板患了严重的伤寒病,病情垂危,乡下没有医院,只好找父亲救命,经仔细诊断后,父亲没有及时开处方,将自己的医治腹案跑到十几里外的老中医求教,老师同意他的处方,只是略加调整药量,回来后大胆开了处方,让病人服用,不出半月,病人得救了。
  待他痊愈后,为答谢救命之恩,采用乡间的方式,大吹大擂庆贺一番:雇一小乐队吹着唢吶,点放鞭炮,两人抬的礼盒送到店里一盒内放满黏米糕,并在上面摆上10块银元。
  从此,父亲的名声大振,来店看病买药的人更多了,生意渐渐火起来;地里的农活顾不上了,只好雇了一位长工。
  后来这位长沙老板经常光顾店内,每每看到杨柳岸伏在小桌上认真学习,他看出这是一个有培养前途的苗子,鼓励父亲好好培养。父亲听从他的劝告,愿意将手头的余钱花在教育上。1949年春,杨柳岸以优异成绩考上本县唯一的公立初级中学。
  1950年冬,镇上进行土地改革运动,杨家被定为工商业主兼富农。杨柳岸査阅“土改法”小册子,觉得还符合实际。后来可能因为朝鲜战争爆发,工作队撤走了,土改半途而废。
  1951年再次土改,杨家被定为工商业主兼地主。杨柳岸对此想不通。为弄明真相,她査阅了杨家的家谱。
  原来杨家的第一代祖宗杨明元,因在邻县老家穷得活不下去,带着两个儿子到这个较富裕的小镇上谋生,凭两把铁锤起家,慢慢地立下足来,勤俭度日,得以维持温饱。祖父是第三代,他是意志刚毅有作为的人,生产的农具畅销,生意火起来:决心让杨家在他手下兴旺发达起来,逐年添置少量土地,还买了一些砖瓦、木料,准备建新房。谁料天不随人愿,他在四十岁上下,因劳累过度得了一场暴病,突然逝世,杨家从此停步不前。后来父亲与叔父分了家,经营小药店;叔父继承祖业,带领堂兄继续做铁匠……
  对这宗冤案,杨柳岸一直不能忘怀。后来细想,工商地主与工商富农都是剥削家庭,区别也不大,于是自己解放白已,不再去钴牛角尖。不料这天晚上,报上的一句“无辜受害者”引发了她的共鸣。
  
  
  三
  接下来的十来天,杨柳岸下班后,暂时放弃业务和外语学习,全身心泡在报纸堆里,渐渐觉得内容不外乎几类:大部分为向党提出意见,是善意的;小数是恶意攻击,汚蔑社会主义制度,攻击党的领导是“党天下”,这些言论的性质她分得清楚。还有一种言论让人模棱两可。
  ——物质缺乏,买东西到处排队,强调购买力提高是不对的。
  ——国家当前好比一部大客车,上面坐着六亿人民,在不平坦的道路上向社会主义前进;党是司机,我们是擦车加油的;车子开得很不稳,一下子左,一下又右了,一下子冒进了,一下又太慢了。我们能不能埋怨司机呢?不能,因为他没有经验嘛!我们要告诉他,要稳步前进,绝不能骄傲自满。
  这类意见对不对,她确实分辨不清。还有一些名词:人权、法制等等,杨柳岸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还不理解。
  已过了几天,她去看报时,发现内容变了。
  《人民日报》社论:工人说话了,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工人,愤怒谴责右派分子反共、反社会主义的言论……
  看完社论,杨柳岸感到自己对右派言论没有工人阶级那种愤怒情绪,而是用旁观者态度来解读,对某些言论还发生了共鸣,说明自己还没有站稳工人阶级立场。以后要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多学习正面的社论。
  
  
  四
  梁庆悦看完当天《人民日报》社论,吃惊不小,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与右派分子言论有共鸣之处。不过,他历来守口如瓶,不对别人谈心里话,自信不会闯祸,这才镇静下来。李驭民近来经常发牢骚、说怪话,对现实不满,对“党天下”非常欣赏。他认为,这是危险的。但他无声无息地回到住处。
  正值李驭民还在自吹自擂:
  “在上星期党总支组织的鸣放会上,总算出了一口怨气,我把常书记两口子挖苦了一顿,建议他们学点科技知识,不能长期当外行,将隋副主任参与抢购布匹的事也掀了出来。对新党员也提出了看法,认为这些人多数是为了往上爬……”
  “坏了,你的言论与右派分子相似。今天的《人民日报》社论:工人说话了,北京、天津、上海的工人愤怒声讨右派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梁庆悦不紧不慢地开腔了。
  平时被视为“哑吧”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把大家吓了一跳,特别是李驭民,脸色陡变,犹如风吹麻叶一片白,僵在那里。他们平时理头业务,很少看报,对当前政治形势一知半解,经“哑巴”提醒,个个都惊呆了。
  “‘哑巴’说得有理,我们去看看报吧!”胡相林说,率先冲出房间向阅报室走去,后面跟了一大帮,等他们赶到时,可惜已经关门了。
  这一夜,个个成了哑巴,各人在想各自的心事。特别是李驭民,预感到大祸临头,一夜不能入睡,不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他的家在湘南山区一个小镇上,有良田百亩,每年净收地租两三百石(108斤)福谷;只觉得那是两个无底洞,稻谷永远吃不完,来年陈谷未完,新谷又装得满满的。
  在小镇的尽头,依山傍水,远远望去,白墙灰瓦,飞檐走兽,好一座地主庄园。走进院门,一进是客厅,墙壁用清一色的杉木板镶成,用桐油炼成的土漆刷上,风化成古铜色,能保长久不变形开裂。二进有天井,两旁厢房十余间。梁间燕窝处处,小时候他要用长竹竿去掏,母亲不让,说燕子肯来,是家运吉兆。
  他下学后喜欢带弟妹们去后院果园内玩,院内种满桃、李、枇杷、梨、柿等果木,每到果子成熟季节,这里更成了他们的乐园。园内还有一口大鱼,塘,有十来亩水面,引来院外小溪的活水,春来放进各种鱼苗,秋冬有吃不完的鲜鱼。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蜜水里度过的,哪里知道人世的艰辛!谁知世道突变,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在土改运动中,他的全家被扫地出门,赶进破庙中,戴上了地主分子的帽子。虽然也按人均占有量分得土地,但父亲悠闲了半辈子,不会种地,母亲又是三寸金莲,弟妹还小,一家人如何活下去成为当务之急。经过几年挣扎,家人虽未饿死,其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他的任务是尽可能节俭,全力扶持他们。可是这次自己也可能在劫难逃;想到这里,禁不住掉下泪来……
  
  
  五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于献民约熊福生、杨柳岸到他的独居宿舎集合,商量揭发他们身边的右派分子的反党言行,并写出书面材料。
  待他们到齐坐定后,于献民郑重地说;
  “一场严肃的政治斗争摆在我们面前,是站稳工人阶级立场,坚决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面对面地斗争,还是温情脉脉同情这些人,这是对每个共青团员阶级立场的考验。昨天我们团总支开了动员大会,号召团员站在这场严峻的阶级斗争的最前线。目前已暴露出来的右派分子当中有李驭民,是我们身边的熟人,所以我们的任务非常重。”
  “谁要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想开历史倒车,我就和他拼!”熊福生大声嚷道。
  杨柳岸暗示熊福生放低音量,然后说道:
  “我们应该将李驭民的错误言行仔细回想一下,整理出来。可是我们那个‘学习小组’在外面有各种说法,李驭民可能利用它把水搅浑,对我们非常不利。”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差点忘了。”熊福生说。
  于献民见两人都有点畏难情绪,赶紧说:
  “我们要把他的反党言论,按中央提出的六条标准衡量,尽自己所知,不夸大也不缩小,有啥说啥、分类整理出来;至于‘学习小组’,我们团总支书记称之为‘小集团’,他说还是遵照‘首恶必办,胁从不究’的精神,只要实事求是地说清楚,便没关系;不要以为与我们有关就不敢说,其实是我们被利用了,李驭民有野心。就这样,分别写吧,稿纸我已准备好了。
  三人分头书写起来,写写停停,想想再写。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一直写到黄昏,他们都渴了、饿了,只好暂停。
  他们约定晩上彼此交换初稿,相互提示补充,修改后定稿誊清。第二天每人一份交给各人所在车间的党组织。
  
  
  六
  这是第三次批判斗争右派分子大会。
  前两次批斗会在食堂进行,因为是头一次,车间领导要求形式隆重,参加人数多。会场上、办公楼的走廊里贴满了标语:“谁反对共产党,就砸烂谁的狗头!”、“蚍蜉撼树谈何易!”来势凶猛,起到了对右派的震撼作用。发言批判的形式多为大表大嗡。
  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是位姓景的年轻人,他的问题出在父亲是反动邪教“一贯道”,自身也有反党言论。李驭民伪装积极也在会上发了言,他没有想到自己在第二次批斗会上成了众矢之的。
  这次批斗会参加人数少多了,生产工人代表不参加,只有各种科室代表和全体技术人员出席,因而选在技术科大办公室进行。斗争方式改为说理斗争,着重从理论上进行批判。
  熊福生首先发言:
  “李驭民!你多次听敌台,动机是什么?”
  李驭民结结巴巴地说:
  “一时好奇,收听时又不是我一个人……”
  接下来的发言,大多是泛泛的,应景式的,发言者为了表个态,与右派划清界限。
  会议主持入党总支委员、团支部书记老胡同志用视线暗示杨柳岸,她意识到自已该发言了,在这样的大庭广众面前,她还有点怯场,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好在事前写了发言稿,终于鼓足勇气发言:
  “我认为李驭民是狂自尊大,目空一切,对党有刻骨仇恨的人,请看他的言论:‘拖拉机厂的人都不行,把建设搞得乱七八糟的。’、‘各级领导干部都是土包子,是不懂装懂的人,我最恨这些人。’、‘党的政策是相对正确。’、‘粮食统购销政策有问题。’、‘小角色的报告没听头。’,参加星期一的行政活动后他说。
  “李驭民认为,团的大门看似是敞开的,实际是关闭的,会巴结的人才能入团。去年我问他为什么不解决入团问题,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这一辈子也不入团!’。我很后悔,不该对他提入团问题,同时很纳闷:这个人为何这样?
  “前不久他说:‘他家是劳动起家,不算剥削。’从此我才明白,原来他与其剥削家庭还没有划清界限。平时我们常说,我们这一代人要过三关:新民主主义关、社会主义关、共产主义关,现在大多数人都已过了前面两关,而李驭民第一关尚未过,解放后经过这些年党的教育,对李驭民就像往鸭背上浇水,不起作用。前些时候,,,‘党天下’的谬论出来了,他表示特别欣赏,津津道乐。当有人向他提示,他的某些言论与右派相似时,他的脸色骤变、惊恐万状。”杨柳岸提高音量说:“李驭民!我问你,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没料到李驭民反驳道:“你不也是剥削家庭出身,别以为自已就那么干净!”
  杨柳岸顿住了,不知如何回答,表情有点尴尬。
  只见团支书老胡站起来大声说:“你这是故伎重演、玩弄群众!你的问题表现在以下几方面:刚踏上社会就对社会不满;在入团问题上表明,不甘心与团组织接近。收听‘美国之音’的目的。夺取‘小集团’的领导权。在反右斗争中采取玩弄手段,反景时装,反自己时玩弄群众。”
  胡书记的发言坚定有力,将李驭民镇住了。接下来又有几个人发了言,对李驭民进行严厉批判,看来都是有准备的。
  这次批斗会开得很成功。
  
  
  七
  这样的批斗会,后来还进行了多次;车间党组织力求将揪出来的右派分子批深、批透、批倒、批臭。
  杨柳岸响应团支部的号召,积极地投入了这场政治斗争。不料到运动后期,又派生一个干部自愿下放参加劳动的插曲,都是用大字报形式表白志愿者的心声。杨柳岸觉得自己需要参加劳动,以便更好地改造思想,也写了大字报贴出去;几天后就有了结果,车间领导批准了她的要求,到班组参加劳动。由于上班时间与科室不同,因而参加批斗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参加了,也很少发言。
  有一次,杨柳岸向班长请了假,上办公楼参加批斗会。刚走到楼口,忽听见从政工组办公室传出来一声声凄惨的女高音。同时看到各办公室门口挤满了人,人头攒动,都被哭声吸引住了,个个显露出惊异的目光,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过了片刻,只见两名政工组的女同志护送一名号啕大哭的女性,被毛巾裹着头部,匆匆送往楼下的一部吉普车上离开了车间。
  杨柳岸后来打听清楚,那位大哭的女性是车间里的一名漂亮的女工,是姓景右派的未婚妻,被请到政工组做她的思想工作,力劝她与景右派划清界限,尽早断绝关系。而她认为,他们的关系已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于是号啕大哭起来。车间领导担心影响不好,决定赶紧将人送走。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杨柳岸头天晩上做完夜班,体息好后,按以往惯例本应去参加批判李驭民的会议;这天不知为什么,她内心泛起一股厌倦政治的情绪,几个月来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太多了。她认为自己现在身在班组,这点业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她想起好久不见陈姐了,听说她快临产了,正在家里休息,何不去看看她。
  敲开陈静娴的大门,正值她在客厅削吃苹果。陈姐让她自削自吃。杨柳岸也不客气,陪陈姐大饱口福之后,活题还是不离眼前的政治。杨柳岸谈了本车间的情形后,问起铸钢车间现在搞得怎样。她通过传闻已经知道郭超出了问题,想从陈姐口里知道详情。
  陈姐坐久了,想半躺着说话,小杨帮她安置好后,她才慢慢打开话匣子:
  “郭超的问题与李驭民比起来要简单一些,他主要是对粮食的统购销政策有意见,发过一些牢骚。他家是富农,有些余粮,统购价格比自由市场价差较大,受了些经济损失,他替家人说了些不满的话。受到批判后,他明白自己错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没有与家庭划清界限;表示今后要努力学习政治,提高思想觉悟,尽快回到工人阶级立场上来。
  “还有收听敌台的事,他把责任推到李驭民身上,他是趁着听了几次。
  “听说他的右派帽子已定。鉴于认错态度较好,领导上考虑处理从轻发落。”
  郭超是负责履带板水韧处理工艺的。水韧处理前履带板要加热到临近熔化温度,碰上仪表失灵,一炉产品就会化成钢水。郭超在实践经验上还有一套,能凭眼力看准温度,近一年来他发现好几次超温现象,马上通知当班班长采取抢救措施,避免了损失。因此有几个班组组长都争着要他,争取把他留在组内监督劳动,以利用他的专长。
  “你可能不知道,郭超已经有了恋人,是发动机车间开车床的女工,他们是老乡,互相感情很好了。郭超出事后,发动机车间的政工人员找她谈话说,右派就是反动派,希望她与郭超划清界限,可是她死活不干,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决不变心。这真是郭超不幸中的万幸。”
  杨柳岸听到这里,不禁想起有一种理论:在政治运动中,往往要牵扯到家庭、人际关系……
  
  
  八
  杨柳岸上完夜班休息好后,打算上街采购点日用品。她在街上走着,忽听见街头传来热闹的歌声: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杨柳岸走近去看热闹,原来是本厂的一个业余宣传队,正在庆祝反右派斗争的伟大胜利;同时宣传党中央刚确定的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围观的人众多,杨柳岸驻足其中一段时间,预感大干社会主义的时机就要到来;对这条总路线她尚不甚理解。
  午后,杨柳岸打算去厂里的技术图书馆査阅有关资料,试图解答生产实践中遇到的问题。走近图书馆,她发现馆前开辟的宣栏上贴满了宣传品,其中有一份厂保卫部门的宣传资料引人注目,占据了大半版面。其中大意为:
  最近破获了一个反动组织,其成员遍及全厂,还有外厂,甚至外省的人员参加;铸铁车间的右派分子李驭民是其头目,现已判处劳动教养……
  杨柳岸开始还疑惑,是否看错了,再仔细阅读一遍,白纸黑字确凿无疑,她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同学之间“学习小组”仅仅是交流技术问题,不谈政治,怎么与“反动组织”挂上钩了?而自己与此有关,这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同时产生了温情主义,觉得对李驭民的处分是否太重了。
  从此,她下决心,决不再参与类似的社会活动。同时管好自己的嘴,在社交活动时,莫谈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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