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记者

记者（1）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刀疤怒视着我，问。同时，他的手下五个人走上来，把我围住。
“我就一个打工仔。没钱了，恰好看到你们这招工人，我就上这来了。”
“真可惜了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呢。干记者这行当，真是亏了你了。”
“记者。谁是记者？”
“你说呢，我们这几个人，谁更像记者。”
“刀哥，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刀哥，你不相信我，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个记者的吗？”
“像。我看不只是像，而是像极了。是吧，刀哥。”猴子怪声怪气地说。猴子是一个人的外号。这人之所以被叫小猴，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猴子，而是他鬼精得像只猴子。他的一双眼，轱辘地转，肯定没有什么好主意来，肯定又有人倒霉。
“猴子，你可别冤枉好人。”我急切地说，夹着哭腔。
“好人。我们都是坏人。你是好人，你怎么跟我们在一起？”
“我——你——”
“说不出原因了吧。我告诉你，你前脚才踏进来，我就怀疑你了。你看你那双手，像是个打工的，干力气活的人吗？白领还小看了你呢。”
“你这双手还真嫩。我还真不舍得把它砍了。”刀疤抓起我的手，抚摸着说，一副十分惋惜的神情。
“刀哥，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很小的。”
“你意思是说，我这只是吓唬你，不敢真的砍咯。”
“刀哥，你误会了。这里是刀哥的天下，刀哥想干嘛就干嘛，谁能阻挡。我只是说，刀哥是跟我开玩笑的。我的手要是没了，怎么给刀哥干活呢。”
“谁跟你开玩笑了。”
“头，我看这小子就是滑头。小心别上他的当。”
“我自己心里有数。”
“刀哥，你别听他说。我可不是什么记者。我要是个记者，怎么会来这地方呢。”
“这地方怎么了。不好吗？”
“这——这地方好呀。有刀哥你在。哪里都好。”
“头，你听见了。这小子在蒙咱们呢。”
“既然你说这地方好。那你就永远留下来，跟我干。我保证我有香的吃，你就有辣的喝，怎样？”
“刀哥，我——你也知道的。我还有家小，我总得回去照看，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也跟你说了，我是缺钱才出来找活干的。要不，我还真不出来呢。”
“你告诉我，你家老小在哪里，我们去接他们来，这样，你既能留下，又能尽孝。”
“怎么可以这么麻烦刀哥呢。我都还没替刀哥做过大事呢，咋能领受你。再说我家人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这么说，你是不把我当做自己人咯。”
“刀哥，你这是误会了。我一直都把刀哥你当成是我的哥，亲哥。真的。”我笑了笑，笑容很勉强。
“亲哥？你把我当做亲哥是吧，那你就听亲哥说，别骗亲哥。老实在这干，要不然，你说，我会不会把你弄死。在我这，我要是弄死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太容易了。”
“我一直都听刀哥你的。”
“那你告诉我，你妈住在哪里？”
“我妈。她跟我姐一块住呀。你问这干嘛？”
“别紧张，兄弟。刀哥那是关心你，想把你妈接来跟你小住几天。你该不会不领刀哥的情吧？”
“怎么会呢。我只是不想麻烦刀哥罢了。我妈有我姐照顾呢。”
“该不会你是怕我们知道你的底细吧。”
“刀哥，你看，怎么会呢。我又——”
他们看着我，一脸的杀气。我知道，我必须得圆谎下去，要不，可就真成他们的刀下鬼了。为了取证他们的违法行为，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卧底。以为，只要留心，就不会出事的，哪里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
“看来你还真会说谎。难怪现在的新闻，都是假的多。”
“就是借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刀哥你说谎呀！”
“头，别跟他罗嗦了，让他死个明白吧。”
“叫他们进来。”刀疤看我着，对猴子说。
“带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了。他们都是刀疤招来的工人。他们现在都恨刀疤，都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可是，没有刀疤的开恩，谁也别想着离开这里。
“小子，你再看看这是什么玩意。你该不会说，这玩意没什么用，闹着玩而已。”
刀疤把东西丢在我的脚下。那是针形摄像头，还有录音。看着它们，我知道，我完了。我把目光投向他们，然而，他们纷纷避开我的目光。
“没话可说了吧。他们帮不了你的。”猴子说。
看来，刀疤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了，我干脆就豁出去，说不定，凭我的智慧，能鼓动那些受害的民工站在我这一边，共同反抗刀疤的奴役、剥削。
“他们才六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干嘛怕他们呢？何况，他们是在干违法的事，只要我们齐心同力，把他们抓起来，送到警察那，我们就可以脱离这鬼地方，不再任由刀疤他们驱使、奴役。我们就会获得自由。我们就可以回家，同亲人团聚。难道，你们不想回家同亲人团聚吗？我可知道，你们一直都想逃离这里的。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可就没指望了。……”
刀疤看着，脸上写着轻蔑的笑，笑中隐藏着股杀气。卧底也有一段时间了，跟刀疤接触了不少，知道他那笑意味着什么。想想过去那些被打残的民工，我的额头在冒汗。
我期盼地看着他们能握紧拳头。但是，他们冷然地看着我，手藏在裤兜里。
“小子，你走错地方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猴子说，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们想把我怎样？”
“你说呢？”
“干净点，别出事了。”
“知道了，头。”
马刀飞舞，钢管飞舞，全都落在人身上，骨头断裂声，鲜血喷洒。

记者（2）

“他在那里。”
“不好。我被发现了。”
逃。我转身就跑。我跑出检票大厅，我跑上路面，我往山上跑。我拼命地跑。我的身后，警声大响。
“快停下，不然可要开枪了。”
我回头看，他们追上来了。我绝不能让他们追上，抓住我，那样，我就完了。我更加拼命地跑。
砰。砰。身后响了两声枪声，我双腿发抖。我倒在地上。我不敢再跑，也跑不了了。
“举起手来。”
我举起了手。他们冲上来，一把抓住我，锃亮的，冰冷的手铐，铐住文弱的我的双手。我被他们押着上了警车。警车外，好多人在围观。
“这个看上去蛮斯文的呀，怎么会是个犯罪的呢。”
“看他白白净净的样子，肯定是个专门骗女人钱的小白脸，要不就是卖白粉的。”
我低着头。我怕被人认出来。我还想过日子呢。
我被押上了法庭。我被判了刑，是五年。
我抗议，但是，没有人听我的。
想到要在监狱呆整整的五年，想着监狱里那些规矩，那些打人不眨眼的老大，我觉得，无数双脚正在落到我身上，任我怎样的喊救命，也没有用。我越是哀求，他们就越踢得兴奋，过瘾。他们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我挣扎着。我坐了起来，回想刚才的情形，看四周黑乎乎的，冷风阴阴地吹，我知道，我又做了个噩梦。
虽然只是个噩梦，但是，这个噩梦现在正朝我走来，要降临到我身上。
我被网上通缉了。罪名是诽谤罪。
我的一片文章，揭露了一个大企业的黑内幕。
我卷缩在天桥下。此刻，是深夜，深秋的深夜，露水已经很重，我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这时候的我，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乞丐，与我先前的穿着得体，器宇轩昂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所以，没有人认出我。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先前我很在乎乞丐的脏，现在，我觉得我比任何一个乞丐都要脏。不只是我，所有的，自认为自己干净的人，都没比乞丐脏干净多少。要知道，乞丐是多长时间没洗澡没换衣服了，而若你一个星期不洗澡不换衣服看看，那肯定觉得脏死了，臭死了。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得到警察要抓我的消息，因此，我啥也没能带在身上。我在家的楼下看，我见到了好多警察。
“你会后悔的。”
“我永远不会后悔。因为，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黎民百姓。”
“嘿嘿。你很有正义感。你是个磊落的人。只可惜，没有人认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们。”
我不敢住旅社。即便如此，我身上带的钱很快的就花光了。现在，我好饿。我想让卖面包的施舍个馒头给我，然而，我遭到了白眼。
“走开。别挡我的生意。”
一直很以为自己很有骨气，是不为五米斗而折腰的那种，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骨子里那点傲气，被一张通缉令打得原形毕露。
早先听他们的劝说，把稿子烧了，也就没有今天这个下场了。非但没有，还赚了一笔呢。现在倒好了，我成了通缉犯。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结束呢？拿起从草坪那拣回来的报纸，我看到一则新闻，一名记者，因为卧底黑煤窑，被黑煤窑的老爸发现，结果被打死了。多年之后，才被人知道。
我拿报纸的手，在抖。在旧社会，即便是官之三品，但要是挡住了某些人的财路，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