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学生

小学生（1）

老师在跟他们玩老鹰抓小鸡。
他们高兴地尖叫着。他们的叫声有如一颗颗炸弹，在球场上爆开，迅速往四周传播。真羡慕他们。真想加入他们，与他们一起玩耍。
我恨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我的梦想是快快长大，最好，一觉醒来，我就成了大人。然后，我便去找他们，抓住他们，狠狠地一个个地揍他们，让他们跪地喊我爷爷，求我饶命，要他们对天发誓，从今而后，得听我的指挥，服从我的使派。还有，他们得轮流天天买个蛋筒或雪条孝敬我。
我不停地吃。我越吃越多。我开始长胖了。脖子几乎没有。让人看了，以为头直接安在两肩中间。
是的。我是长得肥胖。但是，这又不是我喜欢的。我只是感到饿，想吃东西。难道你们饿了，不想吃东西吗？
他们给我安了个外号：肥猪。他们是在侮辱我。我是一个四肢健全，脑子灵活的人。我并不比任何人笨。我甚至比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要聪明。我只是比较胖，走路看起来像企鹅而已。但我绝对不是头猪。
我不喜欢这个外号。
他们见到我就对我兴奋地叫喊：“肥猪。肥猪。”
他们叫喊的那起劲、欢喜样，像是被点名去排练跳舞，或上台领奖一样，真让人受不了。
一个人的快乐，是不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应该是的，就像王子的幸福安逸，是建立在许多下人的劳碌奔波之上。一些人之所以站得比其他的人高，是因为他站在其他人的肩膀上，甚至是头顶上。
我捡起地上的碎石，朝他们扔去。
“砸死你们。让你们乱叫喊。”
他们见到我，立即逃跑开，跑到他们觉得我扔的石头打不到他们身上了，又停下来，然后继续大声地叫喊我的外号。我真是气恼。我真希望，我有双翅膀，能飞，追上他们，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个个地抓住他们，然后，拿根木板，把他们的屁股打得个皮开肉裂的。他们若再不哭，那就把他们丢进大海里，让鲨鱼吃掉他们。便宜他们了，应该让他们死得更难看些。
我做梦都想长双翅膀。每晚在睡觉之前，我都祈祷，祈祷上帝给我一双翅膀，但，每天早上醒来，我摸摸后背。后背光滑，跟睡觉之前没两样。为此，我每天总是活在失望当中。
我病了。我一点力气都没了。我没有气力去捡地上的碎石。我更没力气追赶他们。我只能任由他们对我起劲地叫喊我的外号。我像是听不到，看不见。他们见我对他们的叫喊一点反应都没，叫声渐渐地少了，最后，竟然没了。看他们那兴奋样全都没了，一副焉不耷拉的神情。我很是高兴。不只是因为，他们不叫喊我的外号，更是因为，我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那就是无视他们的叫喊，对他们的叫喊没做任何反应。他们便失去了兴趣。
“肥猪。”他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吼。
我的耳朵嗡嗡的响。我看了看他。他见到我在看他，更加神气。
“狗狗。”我转移视线，当他不存在我面前一样，对着四周叫喊，“狗狗。你在哪儿呀。你别乱跑，被坏人抓住了，你可就惨了。他们会把打你屁股，要不，把你吃掉。”我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撞上他。我拐了个弯，绕他而过，把他凉在一边。
他生气了。转身对我的后背，“你瞎了呀。这么大的一个人站在面前，你竟然看不见。”
我没有回答。我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真的瞎了，聋了？”他跑到我面前，站定，双手插着腰。
我不用看，就知道，他的脸拉得很长，双眼凸得似要掉出。
我继续绕过他，不理会他。我继续叫喊着：“狗狗，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躲起来了。你快出来呀。你再不出来，我可去找花花玩了。花花是邻居家的一条狗。它对我可好了。”
他们不再叫喊我的外号了。我不再恨他们了，也不再想着把他们丢进大海里喂鱼。他们仍跟老师玩老鹰抓小鸡。我仍是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玩耍。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没有说一声。我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消失于转角。那时候，我倒希望，他们叫喊我的外号，然后跑开，等着我去追赶。但是，他们都没有。
怀念他们喊我外号的日子，可惜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小学生（2）

学校快要放假了。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我害怕假期。假期对于我来说，是扇反锁了的，坚固的，冰冷的门，是个条形的防盗窗，是一个人的、死寂的屋子，是让人自言自语的寂寞，是没有希望的期盼。
“宝宝，乖。好好呆在家里，等妈妈回来给你买礼物。你最喜欢的礼物。在妈妈没有回来之前，记得谁来也不开门。”
妈妈边换鞋子，边对着我说。妈妈没有看我。我坐在桌子上，抓着铁栏朝窗外看。客厅里，飘荡的是妈妈的声音。门砰地一声关上之后，没五分钟，妈妈就出现在楼底下。妈妈穿着时髦，高挑的身材，让妈妈如走在舞台上的模特。妈妈是干什么工作的呢？我问过妈妈。但妈妈看都没看我，忙着她手里的活，对我说，“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从那次之后，我不再张口问别的，对大人们的催促或提问，总是“嗯”，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我不爱说话。相反地，我跟床上的布娃娃无话不说。我常自言自语，有如和尚念经，在没有人的时候。
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候，我总是说个没完没了。我都说了些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问布娃娃，她沉默不语。
我有好多玩具。众多的玩具堆积在我的小屋里，简直就像是个卖玩具的小店，怎样种类的都有，甚至比市场里卖玩具的摊还要种类齐全。
我所坐的桌子，是用来写作业用的小桌子。妈妈上班后，我就开始把它移到窗前，然后，我爬上桌子，双手抓住窗栏朝窗下看——我这样做，才能看到小区下面路上走过的行人。
来了，又有一个人走过来了。我脸贴着铁栏，认真地看，仔细地想，但是，直到走过的人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还是记不起她是谁。我要叫喊的话儿，又从喉咙处，咽回肚子里。
真没意思，面熟好多人，却不认识一个，不知道叫啥。
我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我躺到床上。我眼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白白的一片。要是涂上蓝色，画上太阳，画上飞鸟，画棵树，画个鸟巢，……那该多好看。不过，这天花板也太低了。闷死人咯。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迷糊中，我到了一个森林里。松鼠见了我，高兴地跟我打招呼；鸟儿围着在我头顶唱歌，一棵开满了火红鲜花的树向我叫喊，在花间穿梭的蜜蜂，朝我飞来，绕着我的头顶，嗡嗡地叫；清澈地溪水里，鱼儿跃出水面。它们欢叫着：“大家快来看呀，有人来了，多可爱的小孩子。”
它们围着我。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可爱的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树爷爷弯下腰，亲切地问我。
“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在你身边，让你到处乱跑。这样很危险的，你要是被坏人抓了，会被卖给巫婆。那你可就倒霉了。她会要你天天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你要是干得不好，鞭子便落到你身上。”
“巫婆，就是那个丑陋的，会咒语的，专门干坏事的老太婆？”我急切地问。
“对，就是她。”
我突然害怕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躲。四下空旷，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脚下，也没有地洞。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哭了起来。
“你家在哪里呢？”树爷爷问。
“我的家在——我不记得，我家在哪里了，我不知道。”
“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树爷爷问。
“他们叫——”我也不记得我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了。
“都不记得了是吧？别急，慢慢想。你这么聪明，肯定想起来的。”树爷爷说。
我哭着。我好像看到那可恶的，丑陋无比的巫婆正在向我走来。她一身的黑衣，披着张黑衣。她专门抓那些爱哭的小孩。
闪电、霹雳把天空撕开了个口。巫婆被吓逃了。我醒了过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叫喊着着“妈妈”。可是，我喊得喉咙都哑了，也没听到妈妈的应答。我好害怕。
我渐渐地，不再害怕了。我甚至希望，样儿丑丑的巫婆把我带走。因为，在巫婆哪里，还有人陪伴着我，还有森林里那些草儿，花儿，小鸟，它们都会说话。我不再担心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样子丑丑的巫婆奶奶呀，你什么时候才来，把我带走呢？我等你，在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记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