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家

作家（1）

他是在海边找到她的。
她站在突出岸边的石块上，石块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海浪。风，肆意地吹着，把她的长发拖起。她如同飞起来了一般。
她哭着，眼泪如同风中飘扬的浪珠。
“雪，我的宝贝，我爱你。我不在乎你的身世。我只在乎你。我不管我的家人喜不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离家出走。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另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找间房子，我们一起住下。我做饭，你洗菜；我挂衣服，你递衣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放弃一切。你知道，今天没有见到你，也没有听到你的电话，我去你家找你，我去我们所有曾经到过的地方找你，见不到你，我快要疯了。我就如同一条疯狗，到处打听你。我真担心，我永远不能再见到你了。要是真的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死的好。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宝贝，你转过身来，看着我，别乱动，让我抱住你。我错了。我不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我发誓。”
“雪儿。我不能没有你。我需要你，请你别离开我。听话，你转过身，让我看看你，好吗？”
石块上的女孩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她黑长的头发，随风飞扬。她有如仙女。他朝她走去，一步，两步，……他抱住了她，绷着的脸，露出了安心地笑。
他紧紧地抱着她，他们两个合成了一体。他托起她俏丽的脸蛋，亲吻着。他们的嘴唇，粘在一块。他们就这样，长久地亲着。这个时候，风停了，刚才还顽皮的海浪，睡着了，安静的地让海风抚摩。
写到这里，我掏出烟。打火机呢，我翻了翻面前厚厚的稿子，没有找着。
“阿康。打火机。”我喊道，嘴里叼着烟，双手放在键盘上，想继续写下去。
没有回应，我身后静悄悄的。我想继续叫，脑子灵光一闪，我的心如同被刀割了一样。我的姿势，凝滞了有大概三分钟。三分钟后，我收回手，把烟从嘴里拿走，放在键盘旁边。
我转了椅子，站了起来，走出书房。我走进客厅。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不过，没有人看。沙发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打火机呢？我记得我有好多个打火机的。可这会儿，我一个也没找着。我想抽烟，以便让我冷静下来。我满客厅地找，但是，都没有找着。我又进了厨房。厨房里也没有。我走出厨房，进了卧室。这时候的我，如同一个进入别人房间里的小偷，这翻翻，那翻翻。
找着了。终于在卧室的书架上，我找到了一个打火机。
那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拿着打火机，我却不急着点了。因为，我不用打，也知道，那打火机，已经没有气，点不着火了。
他这会在哪呢？在跟别的女孩在一起。一定的，他很有女人缘。他到哪儿，都有好多女人喜欢他。这也难怪，谁让他长得帅气，又会哄女人开心呢。他说他爱我。是的，我们应该曾经相爱过。要不然，分手的时候，我不会那么地伤心，并充满着怨恨和绝望。而他呢，也应该是的。他选择了离开这个城市。他把他的东西收拾好，全都带走，一样也不留。第二天，他就走了。从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临走之前，留给我他这个打火机。他说，算是个留念。
从他走的那一天起，我开始学会了抽烟，并一发不可收拾。之后，我有了第二个男朋友，第三个男朋友，……至于现在的男朋友，我倒底有没有，我也不太清楚了。我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但我需要男人有力的怀抱。那让我得到暂时的安全。
阿康，我刚才竟然喊着他的名字。怎么会呢？多少年了，相当于一个世纪了。而他留给我的打火机，我后来不是丢了吗？它怎么还在呢，且在我喜爱的书架上。我努力地回忆，但我却什么也记不起了。真是莫名其妙。
重新坐在电脑前，把刚才写的文字再看，感觉很不是味道。真正的爱情，根本不是如此的。好假。我决定把它们删除掉，重新开头写。于是，我将它们全部抹黑，然后点了删除键。
我关掉灯。我点燃了烟。我坐在转椅上。我吐着烟。那翻滚的青烟，在亮着的显示器前，萦绕着，纠结着，久久不散去。
一滴泪，浑浊地从我的眼角溢出，滑落在我冰冷的手上。我可以编造许多甜蜜的爱情，但是，我的爱情，却是如此的糟糕。
我的爱情在哪里？

作家（2）

“吴大作家，你自己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厚厚的稿子，有如一包没有开封的打印纸，它们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叭的一声响，有如打在我身上，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像坠落了，被连着的弹簧拉回。我低头站着，像是犯了错误的学生被叫到办公室里等着挨训，而老师则是坐在转椅上的，一身名牌，一头青发的李总经理。
“我可是花了钱的，你却弄出这么个东西来应付。你这不是存心要害死我吗？”
“李总，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部小说，我可是花了一年零四个月的心血，满以为会得到总经理的赞赏，却没有想到，被总经理一句话给毙了。我的心情非常的糟糕，非常的不爽。
“你根本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去写。”李总经理双目盯着我，“你知道，这会让我误解为，你根本不把我这个总经理当回事。你以为我不懂得小说，你在忽悠我。”
“李总，我没有。我是觉得照你的要求去写，都是老套，没有新意。”
“老套？没有新意？你跟你老婆上床，不也很老套，没有新意吗？可你怎么就想着上了，还要天天来，且每天来几次呢。”
“这——这是文学创作，与人的生理需求根本就是两码事。”
“我不懂什么叫文学创作。我只懂得，写出来的书，要有人看，有人争着花钱去买回来看，能赚到票子，那就是好书。没人看，写得再好，也没有用。你把稿子拿回去，按我的要求，重新写。”
“李总，我——”
“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我只要结果。你可以走了。”
我转身，欲离开。他叫住我。
“可要快些。要不然，我可按合同办事，到时候，你可就别怪我这个老朋友不给面子。”
按照合同第七条，若因为我不按要求写书，造成的一切损失，我将要加10倍的赔偿。
不说加10倍，就是要我赔偿全部的损失，我也无法做到。名声上，我是个大作家，很风光。而实际上，我也不过是个卖字为生的人。纵观前朝，有多少个写字的人有钱。非但没钱，全都是个穷光蛋，一生穷困潦倒。我虽不是穷光蛋，但也差不多。要不是李总，我这个老同学的帮忙，我现在，可真是个穷困潦倒的人。
我虽然十分的不喜欢把自己认为好的文字，再改成别的，这违背了我写文字的原则。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原则归原则，再大的事，都得让步于生存。都不存在了，都活不下去了，还讲什么喜欢和原则。
我把光碟放进光区里，同时，打开了稿子的电子版。
光碟是回来的路上，折进一个小巷里，跟小贩买的。那个小巷，我所认识的人，都知道，至于警察同志知道与否，我就不太明白了。之前，我也曾经在这地方买过光碟，然后回宿舍与同学们一道分享。现在，我重新站在小巷里，目光所触处，一切都没有改变。就是卖光碟的女人，也还是原先的女人，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她显得苍老许多。
我走过她身边，把钱递给她。她接过钱，然后给我碟子。整个过程，我们都不说一句话，一个字。我们像是老熟了的客户。
我边看片子边往稿子里写东西。当然，所写的文字，都是关于“X”的描写。写得很露骨，很煽情，让读了的人，欲火焚身。
这与引诱人犯罪，有区别吗？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应该这么写的，但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么写，这是合同要求。我把自己卖了，自己也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再说了，有需求，才有供给。就如毒品。
在我所认识的人，在我生存的空间，没有信仰。有信仰的人，是会被人耻笑，被人当做是神经病，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
我的作品，在公司的运营下，畅销各地。我红得发紫。
“来，大作家，再喝一杯。”
“我喝多了，快不行了。”
我浑身是酒味，有如刚从酒缸里捞出的勺子。
“是男人怎能说不行呢？”
“我多了。我不要了。”
“是男人怎能说不要了呢。”
我推开众人，走出包厢，我站在大街上，我对着行人大声叫喊，“你们认识我吗？你们知道我吧？我是吴大作家，用下体来写作的那个。”
没有人理会我，连骂都懒得骂。我醉醺醺地躺在地上，过往的行人，都绕着走开。在我身后的一家发廊的一扇玻璃门上，贴着张我的照片。经过电脑处理过的图片，不只是清晰，也多顺眼。照片上的我，看着地上的我，微笑着，一脸的得意。照片上的我，不知道躺在地上的我的。
我睡着了。我的灵魂脱离了我的肉体。背着装金钱的，有如座小山的袋子，我在坑洼的路上喘气。
“下地狱吧。可怜的东西。”
我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