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尤芳的日记里有关于高中的，具是对一些现象的记录及其看法，并没有提及自己，或许有，但是显然已经找不到了。
　　2010年尤芳在读高一，那年情人节刚好赶上大年初一，大年初一那天新版西游记首播，以往看西游记全为看孙悟空，没想到看了几天新版西游，除了喜欢带着点可爱的孙悟空，还被唐僧迷得神魂颠倒。这也是尤芳第一次喜欢明星，由爱生痴，成一种信仰，据说怀着虔诚之心，狂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只因剧中唐僧有念此经，还差一点就出家了。这是玩笑话，尤芳悟性极差，注定要一生为情所困。此等多愁善感的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当时一定写过发自肺腑的真情告白，思而不得的幽怨文字，只不过和她的那些日记一起找不到罢了。我倒是发现她几年之后在空间发的那些话，往往和这有关系，比方这个《相差十八岁》
　　我在这里看你/你在眼前你在哪里/屏幕照我憔悴的脸失眠都无所谓/你似在笑我我更喜欢看你生气/谈情说爱丢我在一旁不管不问/剧中逢场作戏日复一日演绎悲喜/我想我懂你/其实也不过相差18岁/我不再青春靓丽你却依然绅士帅气/那个特别的情人节第一眼见你并未来电/怎知后来凭一段眼缘竟痴恋到今天/看你的八卦新闻总是心痛多过欢喜/成一个矛盾缠身的病人哀和喜都不循常理/传言说你花心/我笑声都带邪气/认你怎样都是好的/我想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的歌与你的戏/你会是第一有它的道理/第一次网吧通宵冲你第一次追星冲你/第一次关于爱情/脑海放空填满痴想全是关于你/僧人的爱情现实爱莫能助/挑灯夜读翻遍经书只望做你的一个影子/你成为一个信仰我因你找回信仰/有谁像我/苦恋多年守住一份不与人知的秘密/我爱上你居住的城市爱上那里的建筑与风情/去你去过的地方做你做过的事/我带着单相思的日记没有坐标没有方向找寻爱你的方式/我在另一个世界独自过你的生日一厢情愿的浪漫故事一起变老的另类方式/如果有来生请让我遇见你/别管它相差十八岁还是八十岁
　　现实中的理想迫入灵魂深处，而躯体却因理想中的现实疲于奔命。
　　尤芳的高一生活很平淡，高二也是如此，眼看将要升入高三，背水一战的青春，学渣注定一败涂地。尤芳留起长发，尤芳有浓的眉，当她学会了修眉毛，她只需将眉依着原本的形状修的细长，就变得清秀恬静起来。普通又不普通的眼睛，她觉得如若别人认为她漂亮，那全仰仗她的眼睛，眼睛不大，有股英气透出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倔强而又冷静的眼神使她表现出深不见底的坚强，然而，她真的坚强吗？她或许坚强或许果断，但她内心的软弱，又可在她游离的目光中窥见一二，如果她不够博识，如果她不够成熟，她难免任人摆布，她的自信是要有不俗的作为撑起来的，她的主见是要有相得益彰的本领来培养的，一旦没有这些，她就会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所以你看到的她常常是优柔寡断的，是自卑的。不计回报帮助她的人，只能牵着她的鼻子令她慢吞吞地走，她自己又指不出一个明确的方向，而别人又对她不甚了解，往往把她往不适合的路上带。她打小因生着不同于周围其他人的鼻子而自卑，她看着别人的鼻子觉得那么美，东方人特有的精致的鼻子，当她注视着这些人的侧脸时，心里便涌出不可描述的羡慕之情。而她的鼻子从侧面看是那么不好看，初二时情窦初开，看上江楚，她避免让江楚看到她的侧脸。直到上了高中，她重新认识自己，她终于从镜子里找到自己真正的不足之处，拉低她颜值的并不是特别的鼻子，而是更特别的嘴，这嘴丑的毫无可取之处，正面看丑，侧面看比正面看又要丑很多，也许是嘴唇厚的原因，也许是牙齿或下颌的问题，这是打小单侧咀嚼造成的缺陷，从正面看嘴有点歪，从侧面看下嘴唇不可思议的突出来。好在她长了个瓜子脸，五官的组合令她整个看起来并不丑。直到读了大学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夸她的高鼻梁，她心里才多了些安慰。照了那么多年，自我认识之通彻之客观，也只是流于外在，她有普通年轻人的肤浅，又把它演绎的入木三分。她想穿一身颜色相同的衣服，并用同种颜色的发卡来装饰齐肩的头发，或者买一顶同样颜色的棒球帽，这是她将要升入初中时对于自己美好青春的设想，青苹果色的或纯白色的，却最终未能如愿。
　　缘自有定数，简如迎面的风，繁如朝开的花。有时遇见有时再会，并没什么戏剧性，不过是一抬头一回眸。
　　长乐街一眼望不到尽头，不是因为它长，而是因为它拥有这个小城最美味的小吃，车水马龙，这里聚着最懂生活的人。有很多像尤芳一样的人，愿意花二十分钟甚至更长时间，步行穿过几条街，不为琳琅满目的商品，不为繁荣热闹的景象，就来这里花上几块钱吃吃饼喝喝粥。
　　尤芳是在买煎饼的时候，再次见到江楚的。江楚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她，或许早不记得了吧。
　　回到学校之后，便时常想起，旧日分离，今日再遇，种种痴，种种念。她告诉自己，人总要疯狂一次，为一些人，为一些事，总该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即便这恋爱是一个人的恋爱，总该内心住着一个人。
　　教室窗外的树开花了，又落了一些，尤芳捡起一个拿回教室问周围同学是什么花，以前不曾见过，才知是合欢花。并没有人觉得它特别好看，只是觉得特别罢了。大家都跑去看小花园的姹紫嫣红，很多不认识的花，好在都有植物标牌，也涨了点知识。
　　体育课后，尤芳发现自己板凳不见了，同学提议去小会议室搬个多余凳子回来。刚好下节是自习课，就去了。凳子没找到，回来看到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又偏巧查到体育课有几个人提前溜了，这里面有她，尤芳一向不喜欢体育课。
　　班主任的意思呢，体育课早退的，名字是记下了，但并没有打算惩罚，甚至点名批评都没有。但你现在才回来，情节严重，不好意思，老师我要以一儆百，你目无师长，视纪律为儿戏，如果这事就这么算了，反倒让你们觉得我这个班主任不尽责不管学生，于是训个没完。
　　尤芳解释只是去找凳子而已，这年头的学生为自己的错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我不管平时你的表现如何，反正现在我不信你的辩解。尤芳是个脾气很怪的人，恼火了，谁都敢吼，但你不能因此说她不尊敬老师。她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总觉得自己占理，自己没什么错。更何况撇开真正的问题不纠，拿你想当然实则不成立的推测，没完没了的说，我受不了，于是大吼一声：“说完了没有！”这一吼不要紧，老师差点背过气去，转身回了教室，把她的书桌扔了出来，书和笔，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还有几个一元的五角的硬币在地上滚，本来尴尬丢人的事，那硬币却使人想笑。
　　尤芳就站在合欢树下，心里很平静，老师不是第一次扔学生书桌，她是第三个，多亏这是一楼，也就是一楼老师才扔的那么得心应手。
　　那边房顶的五六个建筑工人停下手上的工作开始看笑话了，笑的意味深长，那边教室的人也都无心学习，趴窗凑热闹了。
　　尤芳像放错地方的垂着手的稻草人。她喜欢田野，她喜欢放眼而去的空旷，她爱惜粮食，热爱土地，她愿意做一个稻草人。然而，她却被困在高楼之间，她能看到的一抹绿只有合欢树的叶了，她想回家去，家里有不止一棵树，杨树、槐树、苦楝树，枣树、石榴树、香椿树。每一种树上都生长着她童年的细枝和末节，四月杨树的絮和树叶叠的勺，五月洋槐的花和树叶折的笛，十月的楝枣，是楝树春季开花秋季叶落后的果，是聪慧的故人变废为宝的玩具。十一月的石榴树是脱去锦衣，藏起红玛瑙的新娘。可是那样的家她不再有了，而且永不再有了。她听到的是读书声，不是野外的风声，鸟的叫声是有的，但是是几只追着汽车跑的灰头土脸的鸟的叫声，那叫声似汽车喇叭声一样刺耳。那读书声也不是朗朗的读书声，她听到的，是焦躁的求知欲，是隐匿的功名心。稻草人是有帽子的，她没有，那些聚来的目光，是鸟的利嘴，要啄掉她脑袋里鸟儿厌恶的东西。
　　已然丢了人，尤芳坦然地朝食堂走去，难得今天可以早早的去吃饭，不必像往常那样在食堂挤来挤去。
　　后来桌子收拾回教室了，放在讲台上。尤芳照常回班里看书写字，只不过占着别人的位置，听人说，是班主任让俩女同学把东西收拾回来的，看来班主任也没把她当一般的叛逆学生看。就这样班主任也没说停课，也没说让她把桌子领回去，几天之后经大家分析认为可以把书桌搬回来的时候，书桌也就被搬回原来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