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考生

考生（1）
完了，全都完了。
一路上，我不停地，反复地说。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我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仍快步朝考场走去。不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也许，我的诚心和盼望，能打动监考员地心。
“站住。这是考场。你不能进去。”
即便，我绕过了门卫，但还是在即将走进考场之时，被监考员拦住了。
“我是来考试的。”我委屈地，小声地，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说。
“考试？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考场？”
我告诉监考员我的姓名，所在的考点。我祈祷，希望老天能开恩，监考员能破例放行。我不是如假包换的。我真是是来考试的。
“对不起。考试开始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你不能进考场了。”
“我——我真的是考生，你看，这是我的准考证。”
我掏出准考证，往监考员面前递。
“我知道你是考生。但是，现在已经开考快三十一分钟了。你迟到了。按照规定，你已会被看作自动取消考试资格。”
“我早早就起床了的。为了不迟到，我还提前了一个小时来呢，谁知道，路上碰车祸，被耽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你十分地想参加考试。但是，我不能让你进去。我要是让你进去了。我就得受处分了。”
“为了这次考试，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吗？有多少个夜晚没能睡好。你看，我这眼镜，厚厚的，就是因为老是熬夜，给整成的。我想，你也是过来人，你因该知道的，这次考试对我是多么地重要。它决定着我的命运。”
“对不起，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理由如何地充分，我都不能让你进去。这是规定。请你尊重我的工作。我请你离开。”
“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看着监考员，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迟到就不能进考场呢？不就是迟到而已吗？我又没有作弊。谁定的这破规矩，太没道理了。这人该——生气没有用，我得直接去找考点负责人。
有用吗？等我找到考点负责人，跟他理论，离考试结束时间应该不差多少了。侥幸的话，我能进考场，但我也只能写名字，然后，考试结束铃声就响了。
一切，从迟到开始，都已毫无意义。
我的座位在考场里，桌子上，贴着我的准考证号，它离我只有十步远，但是，我却只能看着，而不能走近，更不能坐下，然后同别的考生那样，填写试卷。
我的到来，让能看到我的考生，看了我一眼，就只看一眼，之后，低头继续他们的梦想。
任由我怎么说，如何地解释，监考员不会相信我。或许，他是相信了，只是规定使然。在规定面前，他只能遵守。也只有这样，对大多数的人，才是公平的。所以，要怪，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迟到了呢。
我行走在考场禁区里，禁区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长，他们的神情，可比考场里的考生紧张多了。也难怪，在官二代、富二代横行，拼爹的今天，没本事的爸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靠自己的奋斗后，凭借高考这个相对公平的平台，能够打开通往上流社会的小门。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朝围着的众人走去。我一个大活人在众家长的面前晃，但这时候，光的反射作用，直线性质，根本不起作用，我压根就没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眼里，只有他们的孩子，哪怕，他们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考场在那间教室。
“听说，有一个成绩很好的考生迟到了。”
“我也听说了。”
“好呀。多几个成绩好的不考就更好了。”
……
我真想冲上去，一个个地打他们几个巴掌，质问他们，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呢。要是你的孩子因为迟到不能参加考试，你们也会这么说吗？
我没用冲上前，更没有打他们，因为，这时候，我想到了古人的一句话：老吾老，幼吾幼。
转回头看走廊上方的天花板上，高科技制造的摄像头冰冷挂着，它的背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监视着一切。那是一双相信的眼睛，还是怀疑的眼睛呢？
考生（2）
真的好困，是深夜12点半，还有半个钟。
坚持，坚持，再坚持，就胜利了。我心里对自己说。
眼皮相互打架，以抗议主人的对自己的无视。但没有丝毫的作用，那墙上，冰冷的，机械的时钟，对主人才有用。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开始回忆，休息之前的半个小时，是用来对白天上过的，学过的，做过的知识点和习题进行电影式的倒放。
00：30——21：30，我背思想政治第六册第四单元，这一单元的标题是——；
21：30——21：00，我对照答案，改阅份数学模拟试题。总分是128分。有一道填空题只写了一个答案，漏了一个没写；有两道选择题错了，答案应该是C；最后一道题，不知道如何写。
21：00——20：30，冲洗，喝碗骨头粥，休息一会儿。
20：30——20：00，回家的路上。
20：00——19：00，在学校。晚读读英语，背第五册第一至第四单元的单词；自修第一、第二节是物理，老师发了第八套模拟试卷；第三节是语文，老师讲解第九套模拟试题。
……
6：30——6：00，起床，洗刷，吃早餐，去学校。
还行，基本上，没有遗漏的。有些知识点，虽然还么完全弄清楚，不过，也记住了，只要再多做几道习题，就能掌握和运用。看看时间，也刚好是凌晨1：00，我关了灯。则耳听，父母的卧室里，传来匀称的呼噜声，父母他们都睡着了。
我拉了毛毯，盖住身子，翻身向里，闭上眼睛。迷糊中，我听到物理老师念了我的名字，我的心被提到半空，忐忑不安地走向讲台领取自己的试卷。接过试卷，我看了看上面的分数，心如同被针刺了心脏一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在往山崖下坠。
我叫喊了起来。我好像看到走到门口的母亲，又转了身，开了门的父亲，则一把拉住母亲，向母亲摇手。
门关着，看窗外的光，看身上的毛毯，正正地盖着我，桌子上的复习资料，合着，我记得，我睡前，它是开着的，笔还放在书页上——难道，父母他们来过，在我睡后？
“考试开始已经三十一分钟了，你不能再进考场了。”
“我——我迟到了三十一分钟？”
“对。整整三十一分钟，所以，你不能进考场了。这是规定。”
“可是，我——我——”
“你马上离开，要不然，我叫保安了。”
“你们不要抓我，我是来考试的。”
我叫喊着，挣扎着。铃钟响了。门外传来母亲的叫声，“儿子，起床了，时间到了。再不起来，可就要迟到了。”
迟到？我翻身起床，看了看墙上挂的横牌，白底木牌上，用红墨写的：距考试还有96天。
还有96天呢。是做了场梦。还好，我松了口气。母亲的叫喊声，又传来。我回应道，就起来了。
拉车走出门，不用回头，母亲就在身后。
“一路小心些，别迟到了。”
每天都这样，母亲怎么就不觉得腻烦呢。我还真希望迟到了。我快坚持不住了。太累了，这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太阳还没起来，路上，尽是赶往学校的，与我穿着同样款式，色样的学生，我们都是同一个学校的，但我们都相互不认识，甚至是陌生的。
我在人群搜索，想找张熟悉的面孔，可是，直到学校的的大门口，我还是没能找着。
你的对手，就在你松懈的时候，冷不防地从你背后，一拳把你打倒。
不知道，是在那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了，还是这句话，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在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几乎都坐满了。
我走进，没有人看我，他们都埋着头。他们的嘴唇都在动着，但我肯定，他们绝对不是在向我打招呼。
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抬头向我说声：“你好。你来了。”
没有，都没有。我从门口走到我的座位，是十步。这十步，让我感觉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一个人孤独地行走着，太阳就在头顶，近得只要我伸手，就可以把它捅下来，但我口干唇裂，我浑身无力，我甚至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我倒在炽热的沙子上，与我的影子合在一起，我感觉到，那沙子，融进了我的身体。我成了沙丘的一部分。
空中，无数双眼睛看着我，我想叫喊，可是，我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
考生（3）
永别了，我的朋友。我喜欢你们，我爱你们，在过去，甚至是在昨天，我依然爱着你们，但是，现在，我跟你们必须一刀两断了，必须地。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我现在恨你们，恨不得你们马上从我面前消失。可是，你们呢，就是那么的不知趣，还傻傻地，整齐地等着我。你们还以为，我会像从前一样爱你们，珍惜你们，整天地把你们捧在手里吗？你们没想到吧，只是过了一天，仅一天而已。一切全都变了，都反过来了。
世界就这么的奇妙。
这一天，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地球依旧在转着，掠夺依旧以和平的名义在进行着，只不过，这天跟以往的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这天考试结束了。
考试结束了，你们知道吗，一群傻瓜。
“你不说，你很爱我们吗？你爱我们胜过爱你的父母。”也许，你们会这么问。
是的，我的确这么说过，并且反复地，不停地对你们说。说心里话，我嘴上那么说，可是心里，不知道把你们诅咒多少回了。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会那么的累，我的日子，不会那么的枯燥无味。公式、法则、定律、词汇、事件发生的地点、意义等等，太多了，多得把我的大脑装得快要爆炸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会疯掉，像去年那个师哥一样，半夜起来在操场上大声叫喊，跑步。老师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能在这大喊大叫地，影响其他同学的休息。你们应该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了。他抬头看看天，说，天不是亮了吗？然后竟然问老师，你是谁呀，我们怎么这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对了，我记起来了，你是我家楼下那个卖烤红薯的大爷。我是多偷吃了你的一个红薯。我会给你钱的。
还好，我熬过来了，我没有疯掉，没有被父母领回家。现在好了，考试结束了，我可以把它们全都还给你们了。我不再担心，我是否会发疯了。
对你们的处理，在考试之前，我都想好了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创意的做法，也还是跟去年师哥师姐们那样，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把你们一张张的撕个粉碎，然后天女散花般地把你们往天空撒，大声叫喊：见鬼去吧。然后是大声地笑。
真是舒服，爽快极了，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放风筝时的样子。跑着，笑着，天空蓝蓝的，有如纯净的湖水。我已经好久没有时间看天了，早忘了天是什么颜色的。至于笑声，我以为，我不会笑了呢。
我忘形地撕着，撒着，高兴地叫喊着。原先干净的地面，瞬间成为一片白的海洋，很像河流里漂浮的垃圾。
“怎么现在的学生都这样子呢，一点公德心都没有。”负责清洁卫生的阿姨弯着瘦小的身子，吃力地扫了地上厚厚的纸屑，像是在责怪我，又像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谁敢说我的，哪怕是多看一眼，也会遭来一顿暴打。
终于撕完了，也撒累了。收拾起行李，离开学校，在走出校门时，转回了头。
“永别了。我的母校。我不会回来了，永远。”
考试结束了，可以睡懒觉了，可以通宵的上网了，可以出去旅游了，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总之，不管是那一件事，都不再跟学习有关。让学习见鬼去吧。
我就这么的厌恶学习吗？应该是的。既然这么厌恶，为何那么地认真，甚至冒着变成疯子的风险，倘若我真的疯了，那可就真的不值得了。
真幸运，我竟然没有疯。至于那些疯掉的，我只能在高兴地与人谈论时，作为谈资，说一说，一笑而过。
其实，即使我不走，学校也会赶我走的。早在考试结束的当天，学校后勤处就贴出通告，限时要考生离开。若在规定的时间内，还不离开的，将被视为外来人员闯入校园论处。
我跟我的同学，在校门口挥手告别，然后，踩着自己的影子，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消失于人流中。
什么时候，我们会再相遇呢？大家都不确定。或许，有的人，永远就不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