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教师

教师(1)
“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我的孩子被人打成这样了，你非但不阻拦，你还一副无动于衷，不关你事的样子。你还配当人民老师吗？”
“当时，我已经第一时间地叫120了。”
我强调“第一时间”。
“叫120就行了吗。你没见我的孩子，伤成什么样子了。你学校的校长呢？你马上叫他来。我要见他。怎么招这样的老师。”
“他——他出差还没回来。”
“出差。你是怕我见到他，向他告状，让他开除你这种没有责任心的老师吧。出事了，就说校长出差不在学校。你撒谎也太小儿科了吧。”
“我——我没有。校长他真的出差了。”
“没有。就你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谁不知道。”
“我真的没有撒谎。”
“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见到你，我就越生气。”
“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能走开。”
“你给我滚出去。你要是不走，我可喊人了。到时候，可就别怪我没跟你打招呼。”
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三个男人，把我围住。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
我走出了病房。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病房是不能呆的了，学校哪里，我暂时不想回去。我如同失了魂一般，在医院里毫无目的地游荡。医院里的人真是多，且都是忙人。个个都在赶时间，好几次，我差点与人撞上。
“你瞎眼了。”
“你眼睛长哪去了？”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旁边一个人说，你快回去了，天都黑了。我就起身，跟着那人走。
站在医院大门口，街上，人来车往。那人上了一辆车，走了。我看了看左右两边，恰好有一帮人从左边走来，向右边走去，于是，我便跟着走。他们过马路，我也跟着过马路。他们有的人上车了，有的继续往前走，有的则往左右两边拐了，我不知道该跟谁，我看了看四周，在我犹豫的瞬间，停了里的车，开走了，往左右边走的人，走远了。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回走。还的原来的路，甚至是刚走过的自己的脚印，但是，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刚才的人。我回到了医院大门口，我继续往前走，医院在我的身后，远去。
盲目地行走之后，我竟然走回到学校。我坐在学校大门口对面的路上，学校大门关着。我有钥匙，可是，这时候，不想进去。
离开学校，我会去哪里呢？想到求职那段时间的欲哭无泪，我很的怕再回到原先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得吃饭，得交房租。可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我没得选择，我除了祈祷，那受伤的学生，不太严重外，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怎么会是我的责任呢？他们两个在课堂上搞小动作，一个把另一个的眼睛刺伤了。
课堂上，要认真听课，不许搞小动作。他们不听课也就罢了，还搞小动作，如今有一个人伤了。责任却是我的。凭什么呀？难道我管他们还少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课堂不应该打闹吗？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若刺中眼睛，会瞎吗？……真是不公平。
我是怎么当老师的。你管得着吗？你也不看看你的孩子，是什么货色。全班那么多学生，全校那么多学生，怎么就只有你的孩子被刺伤了眼睛，且是被同学刺的，还在课堂上，别的学生，怎么就不被刺了。自己的孩子捣蛋，不听话，还把责任推到老师身上。也难怪，只有这样的父母，才会有这样的孩子。我怎么当老师的，你管不找。你的孩子不喜欢我的课，还有好多学生喜欢我的课呢。你要是有本事，自己拿回家教去。
“你得向家长认错。”
“我没有错。”
“你必须认错。要不然，你就只能走人。”
“走就走。我才不稀罕呢。”
我怎就不敢这样对家长、校长说呢。为什么，在他们的面前，我只有挨骂，挨训，屈服的份呢。我真的没有错。可我为什么，就连争辩的勇气都没有呢？
我对又能怎样呢。真理在弱者的手里，也会变成谎话，谣言，诡辩。
起风了，好冷。我抱紧我自己，让自己觉得暖和些。我身边不远处，闪烁的招牌后，豪华的包厢里，有几群人在跳舞、唱歌、调情。
教师（2）
10万。这么多钱，让我去那里要呢，就是捡丢在地上的垃圾，也没能一下子捡够10万样。当然，10万块钱，对于一些人来说，那只不过是在支票上签个名字而已。但，我可是缺钱的人。我要是有10万，我可就做别的去了，何必干这教师的勾当，工资低不说，还三头受气。受学校领导的气，受学生的气，受家长的气。
怎么会呢，网上不是说，家长得向老师送礼吗？那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且是在编的老师，才有的待遇，私立学校的老师，聘任的老师，校长随时可以炒老师鱿鱼。家长要是投诉，你立马就卷着铺盖走人。
“想你是从农村出来的，没那么多，所以，没跟你多要。要是别的人，不止10万呢。”
他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在此之前，我早就听闻，要转正的话，得花上10万以上。没有10万以上，就别想。
如果说，10万元就可以留在这个城市里，我敢说，不知道有多少人半夜爬起来交钱呢。想想半夜里，一群人，排成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河流，那是何等的壮观。而更为让人觉得惊讶的是，这么长的队伍，竟然没有人插队，大家自觉地排队，安静地等着，轮到自己了，欢喜地走上去，把捏兜里的钱交给收钱的他人。他人是谁不知道，没见过面，然却都一改先前的疑心，问都不问一下，也不同往日一样索要收据。真是奇怪了，好像国民的素质，在夜里，在排队贿赂时，才体现出来似的。就好比，在抗战年代，只有在夜里，才能发挥出我军打游击的优势。
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是，我去哪儿找那么多钱呢。把我父母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呀。
放学了，学生都回家去了，别的老师也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抚摩着自己的办公桌、桌子上的书本。我多么地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的成为这的主人，可以毫无牵挂地、坦然地出入这里，不用担心哪一天，被请着离开这里，离开我熟悉了的，热爱了的，喜欢了的办公桌、学生。
我拿起了手机。我翻动号码。一个个号码，在我眼前闪过，我最终没能拨出一个号码。
我所认识的人，都是缺钱的人。我不知道该打给谁，如何开口。世间，即便血浓如水的亲情，讲到钱字，也会伤感情。我不想失去我唯一还拥有的东西。
可是，不找他们，我还能找谁呢？这个城市，虽然有着200万以上的人口，但，没有一个我认识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甚至有的还幸灾乐祸。我错过了机会，那么，就会有人多一个机会。
我整理桌子上的书本，用抹布将桌子再擦一遍，虽然，在今天早上，我刚擦过。我的认真劲，如同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洗澡。
“谁还在呀？要琐门咯。”
办公室外有声音传来。我不用转身，也知道，那是守门的李大爷。
“李大爷，我呢。我这就回去了。您等等。”
我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挂包，离开了座位，在关门前，关掉电灯。刚才还一片明亮的办公室，瞬间沉浸在黑暗中，被黑暗吞噬掉。天堂和地狱，或许，也就是如此的近吧，只是一个转身。
“加班这么晚呀。丫头。”
“是呀。大爷。影响你休息了吧？”
“没——没有。我人老了，夜也睡不着。你就是加班到明天，也影响不了我。我倒是担心，你们白天要上课，已经够累了，晚上还加班这么晚，身体再好，也吃不消的。所以，可要注意身体呀。身体健康了，什么都好。”
“大爷，您说得对。我来帮你琐。”
“不用。你回去吧，要不家里人等急了。”
我看了看弯下腰去锁门的大爷，他弓着的背影，像极了我的奶奶。我真想对他说，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家人，就我一个人，无依无靠。
我拿着10万的钱，心里真不是滋味。看来，钱在跟我开玩笑。当初我没有钱的时候，我如何地想要有钱，但是，现在，我有钱了，我却希望，我还是没有钱的好。
那晚，从学校出来，因为脑子里总想着那10万元，忘记了看路，结果被车撞了。我的腿，断了一条。那钱，是司机赔偿我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杂七杂八的赔偿费。
腿，值10万，是不是很值得呢？
我还是得离开了我留恋的讲台，我喜欢的学生，我亲切的办公桌，我瘸腿儿站在学校门口，我身旁的地上，放着一大袋子。
我将去哪里呢？我不知道。街上，人来车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