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林在医院一住就是四十多天，冬至过后一星期老林就出院了。
　　林母说冬至是个大节气，如果过这个节气病能减轻就会好起来。果然，冬至前老林精神一天好似一天。出院这个日子还是大女婿特意挑的，大家都想做得万无一失。
　　家人为图吉利，还给老林买了红色的被面子缠在腰里。起初老林不干，说红灯停，绿灯才行，应该缠个绿颜色的。大家都笑说中国自古遗留下来红色是辟邪的，老林当然不会执意破坏大家的好意。
　　出院这天天气奇冷，雪后两天了积雪一点也没化，还刮着一股子钻骨的风，太阳倒是红的，但照在积雪上返着一股冷气，直钻人的身体，老林一家人都没有在意冷，在医院压抑得太久了，一家人仿佛沐浴着春风，谁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老林一出院，大家都各自回家了，林秋也回家了，老林让妞妞留下来他帮扶着老伴带，虽然林秋觉得过意不去，因为还有弟弟的孩子悦悦，妈妈还要照顾病中的父亲，但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下狠心把妞妞留下了，她决定到那个美容院打工。
　　王之生见林秋回来了，依然是那样无所顾忌地说：“你就别回来了，回来干什么。”
　　林秋虽然对王之生的话有点反感，但她没吭声。王之生又问妞妞怎么没回来，林秋就把想去打工的想法告诉王之生。
　　王之生揶揄地说：“就你那样还能挣回来个钱！花我钱还差不多！”
　　两人又互不说话了，至到晚上睡觉，王之生才对林秋开始殷勤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王之生上班后，林秋就想着如何给那个只有一面之交的陈光富打电话，她犹豫着想了半天，如果他忘了，不知道我是谁，该如何介绍自己呢？她后悔那天怎么没告诉人家自己的姓名，唉，即使告诉了也早忘了，毕竟过去一个月了。
　　林秋拿着保存下的那页写有电话号码的纸，下楼来到就近处电话亭，硬着头皮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林秋哎了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那头问找谁？林秋说她找陈光富，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对方笑了，林秋赶忙解释，就是一个月前——对方截断她的解释说，我知道你是谁，并让林秋在原来看了招聘广告的地方等他。
　　这个人一下子听出了林秋的声音，使林秋有种被在乎的满足感。她觉得这些年没有被人重视过，自己也没有了自信，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觉得自己已人老珠黄，此时她才想到自己不过二十九岁，多好的年华啊。
　　很快陈光富就来了，他怔怔地望着林秋，仿佛离别了多久的情人，眼里满含着思念的言语，林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陈光福说：“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
　　林秋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紧腿的墨蓝色牛仔裤，外穿一件咖啡色的长大衣，化着淡妆，略显黄的长发垂坠在腰际，说不出的修长妩媚。林秋脸红了说：“今天不是去招聘嘛，不知还行不。”
　　陈光福说：“这么漂亮说不定把老板都迷住了。”
　　陈光福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美容院。美容院装潢得很优雅，老板是个男的，笑容很少，但人非常善谈，他告诉林秋明天来上班，要押一百块钱的押金，先培训一个礼拜再上岗，对员工的要求是能言会道，把免费来体验产品的顾客想办法留住让消费，把顾客兜里的钱掏出来。
　　陈和他的朋友应对着说着，林秋悄悄地坐在旁边，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说好往外走时，林秋给老板笑了一下算是给打招呼。
　　他们出来陈笑望着林秋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像一个不得不让人保护的小女人。”林秋更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真想有这样一个男人保护着她。此时自己也觉得很有女人味，这些年她都忘了自己是女人了，是女人也是老女人，她不曾撒过娇，生活实际得像丑陋的乌鸦，年年复复唱着难听的歌，一切都循环着王之生给她的生活带来固有的规律，白天三餐，晚上一觉，就连做爱也是按王之生的生理规律。
　　陈光福提议到前面的餐厅坐一坐，林秋想随便跟一个男人吃饭不好，想找个借口拒绝，陈看出了林秋的心思说：“小女人走吧，吃饭又不是吃人，看把你吓得。”
　　林秋内心还是愿意和陈光富在一起，经他这么一说，便跟着陈进了餐厅。
　　服务员热情地照应着把他们让进来，陈更是殷勤地赶忙拉开椅子让林秋坐下，并接过林秋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服务员拿来菜单点菜，陈说：“先给这位女士来杯热茶，看把她冷的。”
　　接着他看菜单问林秋想吃什么，林秋有些难为情地说随便吧，简单一点。
　　陈说：“女人一般都喜欢辣的和甜的。”他精心地挑好了菜，从头至尾他一人做主，处处围绕着林秋，不时地给林秋夹菜添茶，茶烫他便提醒林秋稍凉会，菜里不好吃的他便挑了不让林秋吃，甚至不让林秋沏茶说怕烫着。林秋觉得自己像个公主，很幸福地吃完了这顿饭，还喝了几杯啤酒，脸颊绯红，甚是迷人。
　　原来陈是从外地河南来的，现在在一个厂里承包维修活干。他的老婆和儿子在河南老家。还说他的老婆特别勤劳能吃苦。林秋告诉了陈自己的名字，他们分手时，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给他打电话联系。
　　林秋第二天就去了美容店，在王之生不情愿下拿了一百元钱交了押金。培训就是先交美容指法，再背产品价格和产品说明。林秋一心一意地学，指法在膝盖上练得来儿利儿的，产品价格和产品说明背得滚瓜烂熟。她很珍惜这个就业机会。
　　可是林秋的社会能力竟差得一塌糊涂，见了老板紧张得马上躲了起来，见了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员工担心看不起她，不知该跟她们说什么好。她竟像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上岗一星期，老板把林秋叫到经理室，毫不留情地说你回家该干啥干啥去，像你这样死板不善言笑的人，我们这服务行业不需要你。
　　林秋羞臊得满脸通红，大脑一片空白，她慢慢地抹下工作帽，脱下工作服，双腿软得费力地走出了经理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和难堪，就像当众脱光了衣服。她不知怎么走出了这个美容店，没有了眼泪，只有无尽的羞辱，她恨不得去死。她怕回家，回到家同样是羞辱，她坐在小区花园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羞愤与悲痛注满了她的心。
　　最终她架不住户外的寒冷，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家，王之生见她这个样子，已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怎么回来了？”
　　林秋没吭声。
　　王之生赶紧问最关心的事：“交的那一百元钱呢？”
　　林秋依然没言传。王之生明白了，不但没挣到钱，还白白送掉了一百元钱！顿时火冒三丈：“你能做个什么！就你那白痴样，还能挣个钱，就知道花我的钱心不疼！”
　　这一次，林秋没有还口，她真的感到自己没有用，以前丈夫说她，她还觉得有眼不识泰山，可是这一次她也肯定了自己。
　　被社会抛弃的感觉阴郁地笼罩住了她的天空，她恨谁呢，只有恨自己，一个内心有着翻云覆雨的思想和情感，却不能表现自己，任凭所有的言语和想法在自己心里翻江倒海，自己却无法给自己表现的机会，这就是无能！她再次想到了死，可是死也需要勇气，毕竟林秋不是那种性格刚烈的人。那么她想是不是给自己重新定位了，也许捡破烂最适合她，不需要表现什么，把眼睛放亮勤劳一点就可以了，但她自身的虚荣也让她没去捡破烂。
　　陈光富再次见到了林秋，已有好长时间了，陈埋怨林秋不给他打电话，他到美容店去，美容院说她已不干了。陈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林秋再次被羞耻所触动，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看不起她，她真想撒谎给自己找一个冠冕一点不干的原因，又怕他早知道了情况，她低下头说：“这也值得炫耀吗？”
　　陈轻轻地将林秋额前的头发捋了一下，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使林秋产生了一股温暖的热流，她转过脸，怕自己此时潮湿的眼睛被陈看见。
　　在陈的一再邀请下，林秋大着胆来到了陈的房间里。房子里虽然有些乱，但床上用品洗得非常干净。林秋坐在沙发上，陈光富倒了一杯水说：“你应该告诉我，我把你干了的工资结上呀！”
　　林秋说：“结什么结，连那押金都成了人家的培训费了。”
　　陈光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五十块钱给林秋：“看，这是你的押金和工资，你怎么这么让人好欺负。”
　　林秋觉得是陈光富自己垫的这钱：“你别骗我了，这肯定是你的钱，我不要。”
　　陈说：“我骗你干什么，这样的朋友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干嘛认他做朋友。”
　　林秋半信半疑地拿上了钱。
　　陈说：“看把你难过的，电视上一个残疾女青年求职，两个月内被拒绝了两百多次，最后终于找上了工作。再说，像那种工作不干也罢，那产品并不怎么样，全凭嘴骗人。”
　　林秋听着心里舒服多了，一直在心里的那个结松动了许多，自己也许太好面子了，是自己伤害自己吧。
　　陈将低头想问题的林秋轻轻地拥在怀里说：“小女人，这真的没什么，只是没有找对你发光的地方。”
　　林秋没有拒绝，让陈轻轻地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