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春夏秋冬 作者:夏天琦琦 发布时间:2018-05-10 16:18:10 字数:4371
等林秋赶到医院,她爹已经进了手术室,姐姐、哥嫂、弟弟、弟媳妇在手术室旁边的一个房子里沉默地等待着,谁也无法接受父亲生病的事实,每个人的心上仿佛都压着一块磨盘石。
林秋望着林冬问:“做手术能好吗?”
林冬说:“做手术还有一份希望,不做那就只能等死。”
林秋流着眼泪问:“妈妈呢?他知道爹爹的病吗?她该怎么办啊?”
大姐也跟着抹眼泪。林冬嘱咐大家说:“你们在爹面前可不能哭,妈妈也不知道真实病情,暂时还得瞒着妈妈。就这老爹死活都不做手术,是我请他的领导才劝通的。”
嫂子孙秀娟掏出一沓钱给林冬:“东接西凑了一千块钱你拿上给爹用。”
林冬说:“手术费单位上报,押金我已交了一万块钱,别的费用从押金里面扣,借别人的就先还上人家吧。”
嫂子望了望一声不吭的弟媳妇方明,显得很大方地说:“少了少先用吧。”
哥哥林夏命令式地说:“拿上!”
大姐林春不由摸摸兜里坐车剩下的十几块钱,抹着眼泪说:“镜子爸搞副业快回了,完工就发工钱,长这么大就给爹爹缝过一件棉背心。”林春想到父亲天冷就夸这件棉背心是多么的暖和,心更酸了,父母是多么容易满足啊,可自己空有一片孝心!
林夏毫不留情地说:“姐姐嘛霸家蛋蛋子。(就是特别顾自己的家)
孙秀娟阻挡道:“你悄悄吧。”
方明说:“姐姐两个孩子也不容易,钱不管谁准备够了就行了。”
林冬叹口气说:“钱如果能治好爹爹的病就好了。”大家再次沉默下来。
他们虽然觉得林夏的话很刺耳,但知道他一向说话占上风,谁也没有反驳,大姐依然抹着泪。
林冬岔开话题说:“老爹一直想去西安转转,这次病好了第一件事情就去西安。”
嫂子孙秀娟说:“老爹这次可以提前退休了,好了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林秋看姐姐晒得红黑的脸,枯草一样的头发,一双手粗糙的能当刷子。她拉着姐姐到卫生间,背对着他们对姐姐说:“姐,别哭了,哥哥说话就那样,他现在拿上一千块钱,谁知道背地里老爹给了他多少,现在我们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如果我的命能换回老爹我也愿意,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让老爹活着他还有工资可以照顾这个家……”林秋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姐妹俩抹了会泪又回到等待室,他们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漫长的四个小时过去了,老林终于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身体上插满了医疗管子,像一个万能的插座,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向坚强的父亲不停地呻吟着。
林秋心疼地靠近父亲的脸:“爹!”
林冬阻止道:“姐,你别靠那么近,那样容易传染病菌。”
那检测仪器尖锐的叫声充满了整个病房,让人既紧张又心烦,还有父亲的呻吟声,真不知道如何和病人度过这个难关,他们无助地看着父亲的痛苦,又无从下手,要是疼痛能分担一些,大家各自分一些,也不至于父亲这样难熬。时间过的那样漫长,那该死的秒针都走得慢条斯理的,任凭时间无涯地折磨着父亲
林秋侍候了父亲一个星期,老林已不是太疼了,下午她带着妞妞回到了家。王之生还没有下班,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就开始做饭了。
王之生下班见林秋回来了,坐下吃饭时顺势在林秋鼓囊囊的奶子上捏了一把问:“你爹的手术做得怎么样了?这个星期检修休息我也去看看。”
林秋说:“做得挺顺利的,时间也短。”
吃完饭,林秋看王之生高兴,就说:“我从家拿了一千块钱给家里用了,大家的老爹不能让弟弟一个人承担。”
王之生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沉下脸来说:“你不知道家里刚攒下那点钱还账,你倒大方,儿子掏钱天经地义,你是不是还想把我的手剁了拿去花!”
林秋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子冷却了下来,羞愤难当,也把声音提高八度:“我爹对你怎么了,是人就得对父母有孝心!”
王之生说:“有本事自己挣钱孝敬去。”
林秋被咽住了,不争气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她轻视和恨透了这个把钱看得高于一切的男人!
林秋擦了一把脸,下楼独自一人走在家附近的马路上,已过了下班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快下山的太阳只透着薄薄的红色,一点热量也没有,夕阳泛着黄光也是冰冷的,树上残留着干枯的叶子随风呻吟着。林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恨丈夫把钱看得太重,可是钱又有什么不好呢?此时她不是那么需要钱吗?现在只有钱才能补偿一下自己对父亲的亏欠。结婚这些年,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的日子是怎样过的,自己无能尽孝心,就别再给父母添忧了,她很少回家,况且父母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没什么可牵挂的,可是现在父亲猝不防地倒下了,而自己尽点孝心却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啊!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也想找份工作,可是招聘广告上总是写着“18——25”岁,作为快三十的女人工作是有的,但都是又脏又累的活,脏和累她倒不害怕,而是不敢面对自己真的老了吗?她很痛苦这种人微言轻的日子,任何人可以忽略你的存在,你的感受、人格,但你却无法忽略自己。她甚至想爹爹的病为何她得不上呢?看病是没钱的,死时把自己有用的器官捐献出来,也算是做了一次有用的人。
她伤感地一边想一边走,看见电线杆上一个招聘广告,上面要招聘美容师,上岗培训,年龄破例竟是“18——30”岁,她默默地记住电话号码和地址。这时一个过路的三十岁左右胖乎乎的男人一脸真诚地问:“你想招聘吗?”
林秋反问道:“是你招聘吗?”
他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不是,是我的朋友开的一家美容院。”
林秋看他很真诚就接着问:“像我这样的年龄也招吗?”
那人说:“没问题,你年龄也大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么漂亮,形象气质俱佳,要不现在我带你去保准行。”
林秋觉得被陌生人这样夸很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说:“现在不行,得过几天。”
她又担心地问:“他们会不会招聘够呀?”
那人看着林秋一脸认真的样子,安慰道:“不会的,因为那是一边做美容,一边推销美容产品的,工资是你自己负担,销售得多就挣得多,所以员工都大量收,要不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到时你想去就给我打电话。”
没等林秋表态,他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小本子上撕下一页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林秋只好接受。那人再没跟林秋搭讪,而是像对一个小孩一样对林秋说:“天黑了,快回家去吧。”说完便走了。林秋等那人走远,打开纸一看,他不但写了电话号码还写了名字。林秋对这个陈光富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心里感觉暖洋洋的。她把这个纸条慎重地装在口袋里,回到家,一宿无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之生对林秋说:“我们今天一起去看你爹去。”林秋没说话,但还是收拾了回家的东西。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做完手术不到十天的老林,身体急剧消瘦了一半,脸色黄白,原来胖乎乎的脸,一下子皮肤松弛地堆上了皱纹。由于皮肤黄白,头发显得更加乌黑,林冬给他爹买了件石墨蓝的衬衣,把那件领边子已毛烂的衬衣换了下来,从白色的被子里露出半截身子,看起来新汪汪的。
林秋和王之生来到病房,老林身上的管子取得是剩下输液管了,王之生吃惊地看着老丈人瘦得这么厉害。
病房里,林冬,方明和林母待着,这时老林的领导来看他,老林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滚在枕头上,林母转身偷偷地摸着眼泪,领导说了些安慰的话走了。
老林儿时的伙伴听说老林的病,从乡下赶来看老林,同伴说:“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比赛上树掏鸟玩,你每次都是领先,一转眼一辈子又完了。”
林冬他们想阻止再说下去,可是又没办法阻止,老林变得冷静坚强地说:“该合怎样就怎样。”
他的同伴说:“就是,你什么也交代完了,孩子们的任务都完成了。”
老林一阵咳嗽,林冬赶忙给老爹掐住两肋,因为整个胸膛横切开来,咳嗽起来内脏和道口非常疼痛。王之生将老丈人咳嗽出来的痰擦掉,老林很累地闭上眼睛,他的同伴坐了一会就走了。
林冬对妈说:“妈,你回家去吧,这里有我们。”
林母不说话。
林母也好像病了一场,脸色暗黄,两手筒在袖筒里苶呆呆地坐在床前。
老林睁开眼睛问:“妞妞和悦悦呢?”
林秋说:“妞妞在家里大姐带着,爹,你就安心养病,别操那心了。”
老林没理林秋的话,又问:“你哥今天出车了吗?”
林冬说:“早上出去就出车了。”
老林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林冬说:“爹,你别为你的病担心,你的病就是食道息室,这手术做了就好了。”
老林摇摇了头:“我知道。”仍然不住地流着泪。
只有林母知道老拌为何落泪,做父母的,儿女们的任务永远是完不成的,他现在最牵挂的是大儿子林夏。
大儿子这几年东奔西跑一心想挣钱,受苦的活不想干,也嫌来钱慢,想来钱快的事运气又不好,不赔钱就算不错了,前段时间在清河镇上开了个饭馆,没什么生意只好转让了,没赔也没赚。
到现在家里还是自己留下的那点家业,大儿子结婚后,老林想一家人帮持着把生活往好里过,但大儿子不和他一条心,一心闹着分家,老林没办法,一气之下把家分了。分家之后的头几年,老林心存怨气,就没怎么管过大儿子,林夏常常埋怨父亲偏心小儿子,给小儿子攻了书,有了工作,而且买了楼房,而自己就给娶了个婆姨就完事了。
现在大儿子林夏借钱和贷款买了辆大发车,拉进出城人的人,但费用高,日子仍然过不到人前头,老林想到自己如有个三长两短,谁来帮扶大儿子呢。此时病中的他也觉得亏欠着大儿子。再说,大儿子能在村里活出个人样来,才是他真正的荣耀,毕竟他的根在那里,一直贫穷的家族能在他这辈上改变面貌才是他的宿愿。
林冬怕妈妈伤心,不想让妈妈看到爹爹难过的样子,再次催促妈妈回家。
林母掖了掖老伴的被子回去了。林冬和方明送走妈妈后,方明说:“你怎么老打发妈妈走呢?”
林冬很生气地说:“你难道看不到妈妈在医院难受吗?”
方明和气地说:“我当然看到了,事已至此,自己的老伴让她多陪一陪。将来老爹真的不行了,老妈也不觉得太追悔。”
林冬没说话进了病房,方明跟着也进去了。
大家尽管看着父亲流泪,忍不住也想哭,但又怕给父亲带来压力,都强忍着。
林秋装作轻松地问林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林冬的话当然是有意说给父亲的:“再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吧。”他希望这样的善意的欺骗能够给父亲来来暂时的喜悦。可是父亲好像并没有听见,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大女儿林春提着一个大包进来了,她一进门就问:“爹,你疼不疼了?”
老林说:“不疼了。”
林春从包里取出用糜子做成的褥子,细心的林春将褥子装成均匀的细条棱,这样病人躺在上面,把身体支起来通气而又不垫。
林冬和王之生慢慢地扶起老林,老林颤巍巍地站在地上瑟瑟地发着抖,别的人抱掉了被子铺好了褥子。
老林躺在条棱的褥子上,也许想到自己未了的心思和看着儿女们的孝心,第一次脸上退去了乌云,说:“快去打壶开水,把插过针的血管用热毛巾敷一敷,明天好插针。”
大家由衷地被父亲的振作鼓舞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打水。病房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了。
过了几天,老林下床由儿女们扶着转了两圈,林冬说这样恢复快些。又过了几天老林建议到外面透气,大家都响应着。
老林一天天恢复了起来,当然两个星期早过去了。
林秋又问林冬:“什么时候出院?”
林冬安慰似地轻松地说:“快了,大夫说再观察一下,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林秋说:“不化疗了吗?”
林冬皱了一下眉头,示意姐姐不该说这样的话,故意掩饰地说不用。
老林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侧着脸看着不紧不慢的点滴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