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药师与护士

药师

“你认识赵曼吗？”一个陌生的人拦住正要进药房的我，问。他因为急，所以，说的话有些口吃。
“对不起。我不认识。”
“她也是在这个医院上班。”
“我这个医院的人很多。我不可能全都认识。赵曼，这个名字倒是蛮熟的，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是个护士。”
“护士。医院里最多的是护士了。不过，我跟她们很少见上面。她们忙她们的，我忙我的。”
“怎么可能呢，就是头发黑长的，脸蛋——有点像张曼玉的那个。张曼玉，你总该见过吧。”
“张曼玉我知道，但我根本就不认识赵曼。就是见过了，我也不知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我怎么了。我说的是真话。”
“你——你没一点儿礼貌。”
“我没礼貌。我要是没礼貌，我早就不理你。也没解释这么多了。你要说我没礼貌。那你找个有礼貌的人问去吧。我正忙着呢。”
“我——我要找院长。”
“你要找院长？院长办公室在第二栋，第三层，第二间。找见了，跟院长说说，让我到他办公室坐坐。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你——你等着。”
看着那人怒气冲冲地走了，我的心里也窝着团火。我就是真的认识那个女护士，我也不告诉他。怎么人呀。我算认识了。
我在市一家医院上班，全医院的干部职工，绝对不少于两千人。虽然，同在一个医院上班，由于工种不同，有的根本就没照过面，更不用说认识了。何况，我也没有义务要让每位来找人的家属，帮他联系人。我自己本职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呢。
我在药房工作，上班时间就守在药房里，病人拿药单来，我就按照药单拣药。拣好了，递给患者。我很少说话，只有在患者问如何服用药时，才说话。所说的话，也是简短明了。其实，如何服用药，医生给他们开药时，就告诉他们了。我呢，只不过是在重复强调医生的叮嘱。
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三年了，除了医院里有名的主治医生和药房里几个同事外，我几乎不再认识谁。
三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天。这么一千零九十五天离，我不上班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天。几乎每天上班了下班，下班了上班，人就在药房和宿舍间行走，你说，我还能认识谁。我看，只有药房里的药品才认识我了。医院里的人，都忙。这点，只有亲身的人才体会得到的。特别是节假日，医院里更是人山人海，取药的队伍，排得长长的。忙碌得我连上厕所的空隙都没有。为此，虽然，我虽然知道，每天要喝足够的水补充人体，才有助于人体的自我调节，但是，每到节假日，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我都不敢多喝水。我知道，我已经患上了节假日综合症。身为医务人员，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自我调节能力应该是很强的。然而，我还是没能够。
能改变环境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只能在环境中挣扎。我是属于大多数人的那种。
其实，我是很想说话的。可是，我不知道跟谁说，且说什么。除了药品名之外，我没别的爱好。我的工作，也不允许我能有别的什么爱好。当然，你也许会说，跟患者说话呀。假如，我是医生，我会。但是，我不是医生，我是药师，我是负责拣药的。因此，大多数患者根本不需要我说话。要说，也只是问如何服用某药品。如此而已。
下班回到宿舍里，我更不知道跟谁说。我所住的宿舍，共有四个人。我们上班的时间是错开了的。为什么要错开呢。其中有个原因，就是涉及到社会安全问题了。
现在的小偷非常猖獗，若是宿舍里没人在，说不定，就我们上班的时候，我们的财产会被洗劫一空。为了不能让小偷得逞，各个宿舍24小时最好都有人在。所以，同宿舍里的人，上班时间要错开。为了财产的安全，即便下班回到宿舍里，也很少出去。有事出去，也很快就回来。
来这个城市三年了，我还真没去过什么地方。在来这个城市之前，我知道，它是个大城市，有着200万的人口。这三年，更是不断地扩大，还修建了标志性的建筑。那标志性建筑，我去看过，真是高。站在楼下往上看，我有要躺下和晕眩的感觉。
我没能上去，我也不敢上去。那么高，住在上面的人，肯定不舒服，说不定有高原反应；更是不安心。万一着火了，电路烧了，电梯动不了了。该如何逃生呀。简直就只能等死了。总之，有钱的人，不会住楼梯房，他们大都住在只有三层高是别墅里。
我有两个QQ号，一个是跟认识的人联系，一个跟网友联系。大多时候，我用第二个QQ号上线。因为，跟认识的人，不知道谈些什么，谈话的内容也受约束，但跟陌生的网友不同，我可以跟他们什么都聊，相互开玩笑取乐。下班回来，我几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网络聊天中打发掉的。
夜深了，有时候，我还在聊天。因为，不想睡，怕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孤独，也睡不着。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个天呢。不管怎样，是好还是坏，我还是得上班，还是得拣药。除非，我病了，不能动了。

护士

天使，你愿意做吗？有谁愿意做？谁知道天使是干什么的吗？
愿意。魔鬼也愿意做天使。但天使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听别人说，天使怎样怎样，于是，也就想成为天使。
我不知道，别的白衣天使是怎样想的，总之，我所认识的白衣天使，都不愿意当天使。白衣天使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外头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都知道蜂蜜好吃，但又有谁体会蜜蜂的苦累和悲伤呢。风雨中劳累之苦无人问，死后无人提起。
我在一家医院上班。这家医院有员工近两千人，但并不是最大的。在这样一个200万人口的城市里，比这家大的医院，还有好几个。
医院里，设立着好多个部门。有急诊室，住院部等等，总之多了去。我虽然在这家医院上班三年了，但是，我也只是在上班的值班室守着，别的部门、科室，都没去过。
去别的地方干吗呢？就拿住院部来说吧，那里都是病人。去看病人，我见过的病人还少吗。
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就是我上班时候呆的地方。那里摆放着张桌子，两张椅子，安个洗手盘，挂着六件白衣。门口右边的角落，用隔屏围着，围屏里放张凳子，需打针的人，就坐到里面去。每次值班，走进值班室，第一件事就是把白衣套上，戴上帽子，戴上口罩。因此，假若胸口不挂上岗证，就是我家里的人，也认不出我来。
白衣天使都是一样的，都认不出自己，都不属于自己，都只属于病人、患者。
很不公平。病人的家属，全都把责任推到护士的身上。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的亲人即将死去，但还是不守在旁边，让亲人孤独地走呢？
我怕见死人。可是，我得天天随时准备着面对死人。虽然，见过的死人多了，也就渐渐地麻木了。但，在某个夜晚，从噩梦中醒来，那些死人的面孔，在脑里瞬间全都活了过来，满脸血渍地露出红牙向我笑，朝我招手。那时候的恐惧，是无法形容的。胆儿快吓破了。我卷缩在床角，眼偷看屋子。我习惯了开着灯睡觉。
是深夜，门外，雨丝丝的落着。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听说，鬼最容易出没。因此，没有事的话，就别出门，同事们告戒。我走出值班室，走到大门口，地面上，一面青光，我的影子在青光里移动，模糊不清。青光的尽头，黑乎乎，冷乎乎，像是个鬼。
就在我呆呆发想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电话的铃声不大，但这样的夜晚，在这个人静的时分，便额外的刺耳。即便我习惯了，还是被惊了一下。
“小赵。马上检查急救箱，准备带上。有情况。”医生边挂下电话，边对我说。
医生的话像是打冲锋枪，边挂电话边说，电话挂好，吩咐也就说完了。
不想出去，偏就得出去。我疾步走进值班室，打开急救箱。急救车来了，医生和我急忙上车。
是一起交通事故。两辆车的车头，都扁得不成形了。有一个司机被卡在驾驶室里，流了好多的血，很是恶心。
是深夜，又是下雨，路面滑，容易出车祸，干吗还开那么快呢？这么急着赶回家，也得先顾自己的性命。命都没了，还回什么家。
好不容易把司机从驾驶室里拉出来，放到抬架上，医生立即开始抢救。
快！快！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司机还是因为流血过多，走了。我拔出针头，拉床单遮住死者的脸。我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累了的医生在一旁喘气。
急救车仍在黑夜中迎着寒雨穿行，突然遇了个坑，颠簸了一下，车厢里所有的东西都摇动了。躺着的死者，也动了动。没有惊叫，后车厢里，静静的，像没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