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司机

司机（1）
又塞车了。
这个城市，就这样，常塞车。对于塞车，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但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收效。想想也是，越来越多的人有私家车，但大多数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本涨标未治，能不越来越塞车吗？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想抽跟烟。但是，刚把手伸进裤袋里，摸到烟，从反光镜里瞧了瞧乘客，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缩回来。载客时候，是不能吸烟的。
“师傅，这车什么时候才能开呀，我要赶时间呢。”
赶时间！赶时间！现在谁不赶时间！小学生都得提前去学校打扫卫生呢。
“我也不知道。等着呗。要不能有什么办法？塞车就能听天由命。”
“能不能走别的路，多些路费，我也不在乎。只要能按时到公司。”
绕！绕！塞车了，谁都想绕路。可是，能绕车了还塞车吗？我有些不耐烦。不过，我不能表露出来，更是不能说出来。现代的生活，就是要人把所有的委屈憋在自己的肚子里，让它们在肚子里烂掉。假如烂不掉的，那自己就等着成精神病患者。
“你回头看看，这车能绕吗？”我说。
车后，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车。乘客回头看了看，又抬起手看时间。其实，自从塞车，他已经看了十六次时间了。这回是第十七次。
“是七点四十九分。”我说。
“来不及了。我得先下车了。”
没等我回答，他就下了车，同时，不忘了丢给我张票子。我看是张五十元的票子，于是，立即叫住他。
“等等。找你钱。”
“不用了。”他头也不回地答。我看着他提着公文包，急跑着从我的视线消失。我摇了摇头。这年头，表面上大家都很光鲜，但事实是，谁都不好过。特别是那些众人眼里羡慕的白领。他们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不知道。名人得带着保镖，普通市民过马路得担心被飙车的撞死。
我重新坐进车里，然后，掏出了烟。我不是烟民，但我裤袋里总有包烟，在塞车的时候，用得上。我给自己点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青白的烟，推推挤挤着，搅成一团，之后，向四面八方散去，最后，消失。
前面的车动了。我立即发动车，缓缓地跟上。我按照着刚才顾客的路线行使，我看见了他在人行中奔跑。看着他，让我想起读书时，学校运动会上的田径比赛。我摁了喇叭，可是，他听不到。那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喇叭声，他哪里还记得刚才坐的是那一部车呢。
听不见就算了，反正他也差不多到公司了。于是，我将牌翻了过来。空车。
我打开了收音机。车上没有乘客的时候，我一般都听这台主持人的声音。据说，女主持人很漂亮，我没见过，但从她甜蜜的声音里，可以想象得出。至于男主持呢，也肯定很帅气，且稳重。他们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得很精彩，配合默契。我喜欢听他们俩主持的节目。在他们的幽默风趣中，忘却烦恼，开心地笑，让寂寞的等待和寻找，成为一个愉快的过程。
中午，饿了，我就近找家快餐店，吃份快餐，就解决掉了。中午没时间午休。听说，不习惯午休的人，容易衰老。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安排有午休。可是，踏进社会之后，很少有人能有时间午休了。为什么在学校形成的良好习惯，到了社会，却得改掉呢？难道，我们真的就达到，若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不工作，就没饭吃，就无法发展了吗？
高科技下的生产力，远非过去的能比，现在生产一天，就足够至少一个月的消费，但是，为什么，我们却更加地忙碌不堪，更加夜以继日的干活呢？我们是否陷入一个怪圈里，被机器带着转动，而不是我们控制机器？我想应该是的。
有人拦车了，是个美女。
“快。去飞机场。”
张口要问“美女，你要去哪儿”的我，改口说，“好勒。”
“飞机要起飞了，师傅，你能不能快些？”美女紧接着说。
“没问题。”
对乘客合理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我过挡，加油门，车子如箭般向飞机场奔。
一路上，我开我的车，她坐她的。我不说一句话，专心地开车。美女也不说一句话，脸对着窗，眼盯着窗外。整个车厢里，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
我坐在同一辆车里，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但我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我们只是顾客关系，我们毫不相干。
司机（2）
“停车。我要下车。”
一男子在车后叫嚣着。我没有理会。车子还没到站，且这段路，车流量大，稍微不专心注意，就有可能引发事故。总之，这时候，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停车的。
“臭娘们。我叫你停车，你没听见。你聋了。”男子叫骂着。
那是一名光着膀子的男子，左右两肩上，都纹了身，龙张虎爪的，一副吃人的样子。他人一上车，整个车厢全是酒味，所有的人，都避让他，都不敢看他。
我没有停车。我没有聋，我耳朵灵着呢。
“臭婊子，你听见没有，大爷叫你听车呢。你再不停，我操你妈的。”男子凶狠狠地叫着，一副嚣张的样子，同时朝我走来。我双手依旧紧握着方向盘。我不能随便停车，我开的是公交车，倘若谁说要停就停，那城市的交通可不是全都乱套了。车上的乘客的性命都不要了。我得为乘客的性命负责。
男子叫骂的时候，车上的乘客不多，但也有近十个。这十个人中，有四个是年轻人，且是大块儿的，有力气，能打的那种。但是，他们全都看着车外，都当做没听到男子的叫骂，没有看见一个弱女子被一个大男人欺负。
男子越过隔栏，站到驾驶座位后，，一只手抓住我的头发，又如拔萝卜般地往后用力扯。
“臭三八。操NMD，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吧。你丫也只不过是个开车的，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我喊你停车，你竟然敢当没听见。我看你不是耳朵聋了，而是身体痒痒了，不找打不舒服。”
男子的拳头落在我头上。我的脚没有动，依旧踩着刹车板，同时，减档。于是，车缓慢地靠着路边停住。
“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了呢？还没到站，我怎能随便停车。我开的可是公交车。你要是想爱停哪就听哪，你干吗不搭出租车。你不是很有钱吗？”我不甘示弱。
“你还敢顶嘴。你开公交车就牛逼了。你这是在说我穷，没钱招出租车了。你大爷有的是钱，可我偏就爱坐公交车。因为你大爷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开公交车的，还以为自己是老大呢。”
男子把我从驾驶座位上拉了出来，抬腿踢我。暴打持续近十分钟，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在这课间休息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住男子，替我说一句话。说那男子的不是。没有人。
男子下了车，走开前仍不忘了用脚狠狠地踹了车门一脚，同时，丢下一句话，“下回要是再让我碰见你，绝对饶不了你。操你妈的”之后，扬长而去。
我头出血了。我找卫生纸。
“快开车了，要不我可迟到了。”
“快开车了。没时间了。”
“快开车了。我只剩下8分钟了。”
“快开车了。我这个月可不能再迟到了。”
我把被血染红的卫生纸，丢进垃圾筐里，然后，忍着疼痛，坐回驾驶座上，启动车。车子颤抖着向前。
下一站到了，有的人下了车，有的人上车。下车的，心里只想着赶去公司，早把刚才发生的事，暂时地忘了；上车的，边投车费边朝车后张望，心思全都放在占座位上，没有人注意到，我的额头继续流着血。
那血，无声无息地流着，如一条山涧的小溪。
车里挤满了人，但大家都不说话，静悄悄的，好象没有一个人一般。
我头有些晕了。我眼花了，看不清楚前方了。
我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后，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你醒过来了。”换药的护士对我说。
我眨了眨眼。
“那司机呢。我要他陪我孩子。”
我抬起手，想摸摸太阳穴。我好象记得了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都没记起。我想问护士。护士呢，换好药之后，又忙别的病号去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单薄的背影。
“护士。护士。我的药完了。……妈的，这些护士都哪儿去了，都死光了，怎么没见一个。”
“你们院长呢，叫你们院长来，我要见你们院长。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是病人了，还这么嚷嚷，没病，那可不是把天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