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陪酒女

陪酒女(1)

流星雨酒吧，是我所打工城市十大酒吧之一。
我所打工的城市，据说，有近200万人口。对于这个数据，是否真实，我向来不感兴趣。这个数据的统计，虽然相关部门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用了纳税人的钱，我的钱，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价值。对我有价值的是，我今晚又推销出多少酒，拿到多少钱。
流星雨酒吧每天下午5时准时开门，第二天凌晨5时按时关门。我是酒吧里的陪酒女。因此，我的作息时间黑白颠倒。这是一种潮流，是身份社会地位的象征，是都市上层阶层的人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你是乡巴老呀。你看看是什么时间，才深夜12点半。夜生活才真正开始呢。你怎么就说困了，要睡觉了呢。”
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的老土，因此，骂人习惯骂说“乡巴老”。
酒吧舞池里，闪烁的五彩灯光下，摇头舞动、尖叫的人们，如同一群夜游的，饥饿的鬼。
舞池周围的座位上，聚坐着各形各色的，三流九教的人。围着的沙发虽然没有任何东西隔拦，只要坐着的人转个头，伸个手，就可以拍身后人的肩膀，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他们都是陌生的，互不认识的人。每个围坐的圈，就是一个地球。因此，其他的圈，哪怕再怎样的近，也是另一个遥远的星球。可以相看，却都不说一句话。
我在各个星球之间转。我要找机会，在恰当的时间，走进圈子，向他们推销酒。
他们对我没有丝毫的戒心。因为我是陪酒女，我的目的他们都知道，因此，他们谁都可以放肆地叫我。我也是随叫随到。
“美女。坐我这里来，跟我喝几杯。”
“要我陪你喝酒。行，你先买酒。”
“买就买。怕我没钱呀。”
“当然不是，而是怕你把我灌醉。你乘机揩油。”我半真半假，疯癫地回答。
“美女，我怎么会灌醉你呢。我可是很怜花惜玉的。”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你清楚。”
“服务员，拿件啤酒来。”
“好的。稍等就来。”服务生鞠了半躬，转身提酒去。
“怎样，你这回能坐下来了吧？”
“当然可以。不过呢，我还得去那边看看，要不然他们会怪我的。我去去就回来，就一会儿，行不？”
他还没喝多少，就坐到他那里，今晚，我的销售会少去一半。不是每个人叫你，你就听从的。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先吊着他，让他在那喝闷酒，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再过来跟他划拳。这样，自己既少喝，又能达到多推销的目的。
我这不是狡猾，而是懂得保护自己。
“美女，你总算回来了。来，先干一杯。”
“大哥，你喝多了。”
“谁说的，我还没喝呢。”
“你真的喝多了。”
“我还没喝呢。你要不信。我喝这杯给你看。”
喝酒的人都是好面子的，在他自己喝了七八分之后，不用劝，他也会争着喝。
“看见了吧。我还没醉呢。我是轻易就喝醉的人吗。笑话。”
我坐下来了。这么好的时机，我不能不坐。我看的就是这个时机。
“光喝没意思。我们玩玩吧。”
“行。玩什么？玩色子？”
“那不好玩，太久了。还费脑。”
“那玩划拳？”
“划拳是好玩，可惜我不太会。要不，我们玩‘剪刀石头布’吧。”
“行。我们先来。”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耶。我赢了。这是你的。”
一大杯啤酒，我拿起来，眼睛不眨一下，仰起脖子，就往嘴巴里倒。不到三秒钟，我就把满满的一杯酒，倒空。
“好样的。”他们叫喊着，“再来。再来。”
“服务员，再拿一件酒来。”我不理会他们，对着服务员叫。
其实，我这是故意让他们的。我要是不输一两杯，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地买酒。一杯酒换一件啤酒，什么时候叫我喝，我都喝。所喝下去的，都是钱呀。有钱谁不赚呢。除非那人是傻子。
我能喝酒。若只光喝白酒，我能喝七八斤。即便如此，十个晚上，我也有三个晚上喝醉。有时候是因为被客人联合起来灌醉的，有时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醉的。醉了，就可以暂时地忘记自己是谁，就可以把客人当作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跟亲朋好友坐在一块喝酒聊天，是件多么开心快乐的事。这样的事，现在越来越少了。自从我出来打工后，只有在每年春节回家的时候，才能跟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坐在一起，一块儿吃饭，唠叨村里的阿三阿四，算计着一年来的收成，谋计来年的种养，等等，有叨不完的心窝话。
我喷着酒气，大声地说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美女。你哭了。”
“那是因为高兴。”
“高兴？”
“对。高兴。能认识你我高兴呀。”
“对。高兴。高兴。”
我是喝醉了，但我始终清醒，客人永远是客人，不会是亲戚家人好朋友。所以，我所说的，大都是假的，都是自己编的。
“骗我的吧？”客人问。
“我怎会骗你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幽幽地说，心底涌起一丝孤独。那孤独，如同毒液一般，随着血液，慢慢地向全身扩散。我拿酒的手，抖了一下。
编织的谎话，反复说多了，我心里也不清楚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了。
“阿红。回去了。”
“我不回去。”
“要关门了。”
“你要关就关，谁让你管我了。”
我躺在沙发上。我又喝醉了。我朝沙发前的地板上瞧，干净光亮。我记得，我吐得一塌糊涂的——什么就干净了呢？我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我回去了。”
我趔趄地站了起来，朝大门走去。身后的沙发上，凹着的坑儿，很是不好看，很是孤单。

陪酒女（2）

是大白天，我却躺在床上。外面的太阳很毒，阳光透过拉得严实的单薄的窗帘，投在凌乱地床上、地板上。
这是我租的一间屋子，狭小，放一张床，就没有空余地方了。屋子虽然小，但却花去我不少的收入。因为，这地方处繁华地段，租金比别地方贵出许多。以我的收入，是不宜在这地方租房子住的。但这离流星酒吧近，方便于我上下班。特别是干我这种工作，又是单独一人的，夜晚不走远路，会比较安全些。现在吸毒的人太多了。
流星酒吧就在我租屋的对面，我只要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它。招牌耀眼夺目，有如黑夜中的火龙。
昨晚喝高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租屋的。能回到家，不出事就好。现在的社会，太不安全了，久不久新闻报道说有女孩走夜路被抢去钱物，被奸杀。
我摇了摇头，还很晕。我想起身倒杯水，可是，浑身没劲。
“妈。”舔舔干干的嘴唇，我哭了。这一刻，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人能够给我倒杯水。但是，这么个小小的、简单的愿望，也没能如愿。狭小的屋子，除了我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我哭累了，迷糊睡去，等到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没有了，窗外，仍是一片白亮和满地的喧闹声。我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三时。该起来了。
半个小时的洗漱、打扮，之后我出了门，走下楼。到街道上，我朝与流星酒吧相反的方向走，直直地走了大概200米之后，我横过马路，再往前走大概50米后，拐进一条小街。
在这近300米的路程里，我碰见许多人，有的前后只差一步地行走，有的迎面走来，看了我一眼，继续走他的路，我们擦肩而过。整个过程，我都没说一句话。
“嗨。早呀。“终于到了乐乐快餐店，走到收银台前，我向收钱的阿燕打招呼。
“红姐，你来了。要点什么？”
“老规矩。”
“知道了。你先到里面坐。”
“今天生意怎样？”
“还不是老样子。”
“你老板今天又没在店里。”
“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板娘呢。”
“在里面忙着呢。”
问的都是些老话题。在一问一答中，我交了钱，拿了餐票，然后到点菜处点菜。打菜的是个肥胖子，我们认识，不过，也仅限于认识。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当然，他也不知道我。
“来了。”
“是呀。今天顾客不什么多呢。”
“今天是节日，大都回家吃饭了。”
“节日？什么节日？”
“你不知道。广告都打翻天了。农历八月十五呀。真是的。”
农历八月十五，放花灯，吃月饼。呵呵，自己笑了笑。墙上的镜子里，自己的笑很僵硬，很空。
“太忙了，就忘了。”我说。我知道，我这是在掩饰。
从胖子手里接过饭菜，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个人默默地吃。盘里的菜，凌乱堆积着一截截，一片片。那都是我喜欢吃的，但是，我当时一点胃口也没有。
“八月十五。怎么来得这么快呢。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我自己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