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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巨星陨落人心碎 仰望苍穹叹迷茫

作品名称:俏娘柳亚梅      作者:秋鹏飞      发布时间:2018-05-11 09:24:41      字数:5093

  一抹红霞横挂于东方天际,这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谢堂生产队斜对面的那道冈子地里,颗颗棉桃都咧开了嘴,嘻笑着迎接冉冉升起的太阳。阳光下的那朵朵棉花,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惬意;迟到的那稀稀落落的纯红的、紫红的、纯白的棉花花蕊,在微风的吹拂下也摇头晃脑,似乎在吟唱着丰收的赞歌。
  吃完早饭的女人们,挎着箩子三三两两地往棉地赶。
  “亚梅,你就别来了吧,可别累着肚子里的娃娃啊!”陈良珍心疼地说。
  “不要紧的陈小奶,捡棉花不太弯腰。”亚梅温和地说。
  “哎哟,亚梅,你咋把我的南瓜偷去了呀?”路过的陈光启笑问道。
  “偷你南瓜?没有哇。”亚梅有点惊诧。
  “没有?那你怀揣的是什么?”
  直到众女人捧腹大笑,亚梅才明白陈支书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老不正经,你咋来了?”陈良珍问。
  “找你们队长。他在哪儿?”
  “在那边犁地的。”陈良珍指着对面的山洼说。
  见陈光启和治安主任高亮来了,谢常德忙停住牛走到田埂上来。自从那天给了陈光启一个闭门羹后,谢常德还真有点歉意,于是,他笑着与他握手,完了又拉他到横头的斜坡上坐下,然后温和地问:“有事吗?”
  “唉!”陈光启叹口气说,“你也要体谅大队的困难,今年的储备粮真的没地方放的,不然支部也不会再提知青屋的事。”
  “我说陈支书,你从解放初就干起,也算是老革命了。”谢常德用牛鞭的鞭杆拨弄着面前的小石子继续说,“党的政策你比我懂,上头政策说‘三级所有,队为基础’,这个‘队’是指生产队,不是大队,是吧?你大队没有权力从我们生产队拿走一寸土地,是吧?这几间知青屋,是我们生产队盖的,地基是我谢堂生产队的,是吧?盖的时候,你大队没拿一分钱,没出一个工,没添一根草,你有什么权力非要占用我们的知青屋?”
  见陈光启一时语塞,站在一旁的高亮大声喊道:“那你就不服从党的领导了?!”
  “放屁!”谢常德的鞭杆敲得石子乱蹦,“你连党员都不是,在我面前提什么党!这事就是你老子挟私报复,就是因为亚梅不愿嫁你高家他挟私报复!往年没知青屋储备粮怎么有地方放?其它还有三处知青屋你们怎么不去用?你老子不就是黄世仁吗?不就是新社会的黄世仁吗?”
  “莫跟他啰嗦!砸他个王八羔子!”谢延年怒吼道。
  原来,谢常德大声斥责高亮的话,将其他几个犁地的、耙地的、用锄头碎大块土块的人都引了过来。
  “有话好说,不能骂人呐。”陈光启说。
  “咋啦,我就骂他个小王八羔子!他啃我把把儿呀!他想啃我还懒掏的!”谢延年然后放低嗓门说,“那一年我大队饿死那多人,他高殿文老王八羔子还生个高鹏小王八羔子,这笔帐还没跟他算!”
  见高亮满脸通红,蠢蠢欲动的样子,陈光启忙站起来说:“算了,算了,我们先回去向支部汇报,听支部下一步安排。”
  陈光启、高亮刚走了大约半小时,人们就听到谢堂小学、大队部那边传来低沉的哀乐声。起初,大家并没在意,但不一会儿,谢堂生产队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这一回所有的人都听得非常真切: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
  刹时,耕牛的停止了脚步,碎土的放下了锄头,捡棉花的停止了手动。这一晴天霹雳般的噩耗,让所有的人都不能自已:有的人呆望长空,有的人双手捧头,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甚至晕倒于地,嘴里还不停地念着毛主席……毛主席……
  不一会儿,大队通讯员小李来告诉队长:各生产队要建灵堂,沉痛悼念毛主席。谢常德这才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带领男人们清理仓库,将杂物挪向两边,正中间挂上毛主席像;又派人到公社拿回统一制作的黑纱、用黑体字写好了的“沉痛悼念毛主席”横幅和纸扎小白花。
  1976年9月9日,谢堂生产队悼念毛主席的灵堂里,播放着悲痛、低沉的哀乐,满脸泪水的社员缓慢而有序地走到毛主席像前默默致哀……
  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是一个悲痛的日子,所有人脸上悲哀的云汇聚在一起,遮住了蓝天,遮住了太阳,似乎也遮住了今后前进的路……
  时光的流逝没有人能拽得住,事物的发展总与时间紧密相联。
  谢常德近来总是失眠。他不明白,为啥把人民公社改名叫乡政府,把大队部改为村委会,把生产队改为村民组;更让他头痛的是,全大队各小队的田地都分到户了,就谢堂小队还没分,有几个人整天吵嚷着要分。分了以后延年咋办?他都快70了,还能种地吗?谁养他?还有常安咋办?他一脱娘胎就一只手,到现在都快40了,连个老婆都没讨上,现在有父母,将来谁来帮他种地?但是,不分也不行啊,上头在压,左右在比,下头在逼。最后他想:分就分吧,走一步看一步。
  上午,谢堂生产队在知青屋门前召开分田大会,要求各家必须来一个当家的。会议由副队长谢延群主持,会计谢晋奎公布方案。
  很快,人们三三两两赶到会场,有带椅子的,有搬凳子的,有抱孩子的,还有的女人坐在那里编织毛衣。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说分好的,也有说不该分的。
  “好了,大家安静!”谢延群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大声喊完后,接着逐户点名,见全部到齐,然后提高嗓门说,“今天这个会的主要内容是分田分地,下面请晋奎小爷公布方案。”
  谢晋奎干咳几声后说:“好,我把昨天队委会研究的意见跟你们说说:‘这次分田地,实行肥瘦搭配,远近搭配,水源好坏搭配;以个人为单位,一人一份。这里,我得说明一下,为啥以个人为单位不以家庭为单位?如果以家庭为单位,哪一户分到了对冲那块大五斗,那是一块肥田,水源又好,另一户分到的是后冈那块又瘦水源又差的大五斗,这显然不合理。我们实行抓阄,家里有几个人抓几个阄。这里也得说明一下,家里人口多的,可能会出现田地很分散,不集中,咋办呢?抓完后户与户之间可以互相兑换。”说到这里,他又干咳几下然后提高嗓门继续说,“同意这个方案的举手!”见大家都举了手,他接着说,“阄在队长面前坛子里。再说一遍,有几个人抓几个阄,抓完到我这里来登记。开始!”
  刹时,谢常德面前人头攒动,人与人之间挤来挤去,坛子肚大口小,只能伸进去一只手,后面的人有的在喊:“快点!快点!”
  “我不干!”抓阄活动正在进行时,谢常春就大声叫喊起来,“我家五个人,后冈田就摊4块,这不合理!”
  “不干!不干!重分!”谢常春的女人李廷婷也跟着喊。
  “这不合理!不合理!”熊显花也大叫起来,“他谢延开凭啥分三个人的田?她柳亚梅是城里人,是吃商品粮的,东东也是吃商品粮的,凭啥分田?我不同意!重分!”
  “你算老几呀,亚梅嫁到咱老谢家,就是咱谢家人;东东是咱谢家崽儿,凭啥不能分?”谢延年瞪着熊显花吼道,“你算老几呀!不讲良心的东西!”
  “你算老几呀!我跟队长说话,你算老几呀!你算个狗子屁!当心死了没人埋!”熊显花豪不示弱。
  “我死了喂狗,也轮不到你个臭女人埋!当心你将来不得好死!”谢延年喊完撇撇嘴。
  “不好了!”正在谢延年和熊显花吵架时,谢军慌慌张张地跑到谢常德跟前说,“养猪场的猪被人抢光了。”
  谢常德站起来向西头看去,只见有的人怀抱着猪崽儿,猪崽儿边弹边叫;有的人赶着母猪,母猪走走停停;有的人拽着猪腿往后拖,被拖的猪大声哀号。再看仓库的门也被打开,有的人扛着犁往自家去,有的人背着耙朝自家走,有拿木铣的,有拿扬叉的,还有用袋子背稻谷的……真是鸡飞狗叫,一片混乱,跟鬼子进村差不多。看到这里,谢常德怒火烧胸,他回过身一把抓住坛子举起来使劲儿摔下去,大声喊道:“他妈的X这队长我不干了!”
  “放屁!你不干谁干?”说话的是谢福民。按谢堂村谢氏“福、晋、常、延、昌”的辈分,谢福民是唯一辈分最长而且还在生的人,所以有的人干脆叫他“老祖宗”。他坐过两次牢:第一次是1969年,当时人们写大字报都是批判刘少奇,可他批判林彪,批判林彪说的“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认为林彪吹捧毛主席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必定心怀鬼胎,结果他被判5年。林彪摔死后,他提前出狱。第二次是1974年,当时人们都在批林批孔批周公,可他却批江青,他认为江青搞的批林批孔批周公是别有用心,他说批林批孔可以,批周公就是影射周总理。他认为周总理是好人,批好人的人必定是坏人,结果他又被判5年,“四人帮”倒台后,他再次提前出狱。
  谢福民吼完谢常德后,冲到逮猪和扛犁背谷的人群前面大声吼道:“都站住!从哪儿拿的送哪儿去!”这时谢晋奎、谢延群、谢军、陈良珍几个人也跟上来了,都劝说大家把集体财产送回原处。陈良珍说:“这些集体财产都有分配方案,最近都分给大家,不是谁抢是谁的,都送回去吧!送回去吧!”
  这个时候,那些哄抢财物的人才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就这样,谢堂人总算把田分到户了。
  分田到户的第二年,原来集体劳作的场景被零散的劳作取而代之,虽然劳作时少了阵阵欢声笑语,却多了些许温馨恬静。
  半圆的月亮把银辉披在大地上。后山坡前的稻场上,亚梅一家正在打谷:亚梅牵着的老黄牛拉着石滚在铺着的稻穗上缓慢地、旋转着碾压。石滚的框架轴发出“吱呦、吱呦”有节奏的声响;延开用杨扠将碾压过的稻穗像厨师翻煎饼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杨扠与地面的摩擦产生“嘶喇嘶喇”的声音,与在稻场边上跑来跑去,时而喊爸爸、时而叫妈妈的东东的童声合在一起,在这空旷而又宁静的大舞台上,演奏出一首恬静而又安详的小夜曲。
  “延开,你估计今年能打多少稻谷?”亚梅问。
  “应该有一千八百斤左右吧。”延开说,“我们是三斗田,差不多够两亩。按每斗两石计算,一斗两石,一石三百斤,一千八应该没问题。”
  “哦,我们三个人,一人留一石口粮就够了,还可以卖九百斤。现在稻谷卖三毛多,能卖三百多块;加上春上的小麦卖了一百多,差不多够五百了。”亚梅想了想又说,“再过几年,我们把房子翻修一下,换成机瓦的。”
  听了亚梅的话,延开笑着说:“傻呀,哪有余钱翻房子啊!现在外欠的种子、化肥、农药钱一百多,接上谷得还人家;还有农业税、村委会提成没交,还不知道他们要多少呢。”
  他们把稻草捆好,把谷圆在一起扬完时,已是下半夜了。延开对亚梅说:“你和东东回去睡,我在这里守一夜,看来天气好得很,明天晒一天再搬回。”亚梅说:“你也回去睡吧,这里露水大,容易着凉。”延开说:“小心不要钱买,前天后面李店村李长林的谷就被人偷去了,就是在稻场上,一千多斤,人家用拖拉机载走的。”亚梅望着自己的男人,不觉心疼起来,她默默地把盖在东东身上的外套拿起来递给他说:“盖好。”
  亚梅抱着东东走后,谢延开将成捆的稻草垒成一道墙,在避风处倒头就睡。等他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丈把高了,他忙起身用木铣把圆成堆的稻谷散开。正在这时,亚梅来告诉他说村委会来收农业税和提成来了。
  谢延开回到门前时,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房子的东首,门前站着六个年轻人。他想,领队的高亮,应该是村主任了,就走上前问:“我们家是多少?”
  “一个人口105元。”会计李显贵说着拿出账本指着上面说:“农业税48块,提成45块,水费2块,劳工费5块,公积金5块,合计105块。你家3个人,合计315块。”
  “我没用渠道水呀。”
  “用没用都一样,平摊,这才公平。”高亮说。
  “劳工费是什么意思?”
  “那,”李显贵指着村西头说,“修那条便民路,从村委会到你们谢堂,差不多有两公里,当时村委会不好组织劳动力,就承包给私人,全村每人平摊5块钱。”
  “那也不对呀,我们家分的是两个人的田,亚梅是商品粮,没分她的田。”
  “分不分她的田是你们村民组的事,与我们村委会没关系,与我们收费更没关系。”高亮严肃地说。
  “现在没现钱,过几天给你们送去。可以吗?”
  “不行!”高亮提高嗓门说,“今年任何人都不得拖欠!没钱搬谷!搬!”高亮一甩头,那几个年轻人就往屋内走。
  “谁敢!”柳亚梅大吼一声,手持锄头站在门口。
  “哼!”高亮轻蔑地看一眼柳亚梅,然后大声说,“她竟敢暴力抗税,把她抓起来!”
  果然有两个年轻人准备抓人,可他们见柳亚梅怒目圆睁地举起锄头,就又缩了回来。其中一个人低声咕哝道:“我们是来搬谷的,又不是来抓人的。”
  这时,谢延开也回屋拿起一条扁担,大声吼叫道:“谁敢搬我的谷,我就跟他拼了!”
  “叫你们来搬谷,那就搬啦!聋啦!搬啦!我看谁敢打人!”高亮大声喊道。
  高亮的这一招果然有效。柳亚梅、谢延开手里虽然拿有东西,还真的不敢往人身上打,只好横起来抵挡来人。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屋搬谷。谢延开一屁股坐在门框边前,傻子一样一言不发,柳亚梅气得用拳头不停地捶门。
  谢延开的稻谷是用蛇皮袋装的,每袋大约50来斤,共计24袋,还是大前天打的第一场谷,堆放在厨房的上沿。
  “土匪呀!土匪呀!”谢延年使了很大的劲儿,但声音还是很微弱,这位60多岁的老人正患感冒,他的话显然缺失了阳刚之气,也只能看着搬谷的人来回走动。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去了,有的农忙时回来干几天,忙完又走了。所以,争吵过后,整个村子还是显得有点死气沉沉。
  “20袋了,还搬吗?”一个人问。
  “够了。开西头去。”李显贵说。
  直到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一直躲在门后的东东才敢跑出来抱着妈妈的腿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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