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声乐博士李杰民
作品名称:八千里路云与月 作者:歌声的翅膀 发布时间:2018-05-14 13:53:18 字数:4168
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歌声也成了战斗的武器。
国立二十二中唯一的一架脚踏风琴,在一分校音乐老师李杰民博士的单人宿舍里。李杰民老师是留学欧洲的声乐博士,与我国著名音乐家冼星海是同学。
在离开山东聊城老家(今东昌府区四甲李村)前,李杰民的原名叫李俊昌。1926年的夏天,李杰民考进了上海私立艺术大学。
这所学校创建于1920年,当初的校名为“上海艺术专科师范大学”,创办人是吴梦飞、刘质平、丰子恺三人。6年后,学校改名“上海艺术师范大学”,不久,又改称“上海艺术大学”。教授音乐课的是刘质平,他是中国著名艺术大师李叔同的学生。
1928年1月,因为维持不力,上海艺术大学宣告停办。这时,曾在该校任外国文学教授的田汉等人,独立创办了私立南国艺术学院。这年的春天,李杰民转进了南国艺术学院。
南国艺术学院位于旧上海法租界西爱咸斯路(今永嘉路)和拉都路(今襄阳南路)的路口。校舍在新建的一条弄堂里,所谓的弄堂,不过是三五幢上海普通里弄式的房子,除房东自留一幢外,余下的都租给学校作校舍,所以弄堂口便成了南国艺术学院的大门。弄口上方横挂着一条横匾,上面是田汉先生亲笔的法文校名:“Academiedumidi”。
南国艺术学院虽是一所私立学校,教师队伍中却不乏名流,徐悲鸿、洪深、欧阳予倩、陈子展、徐志摩等一代艺术大师,曾在这里挥鞭执教。遗憾的是,南国艺术学院只维持了一个学期就停办了。这所短命的学校,留给李杰民最深刻的记忆是在杭州的西湖上演唱田汉即兴作词的《划船歌》。
1928年3月,南国艺术学院开办后,紧邻上海的杭州也成立了一所艺术院校——西湖国立艺术院,时任国民政府常务委员、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亲自参加了开学典礼。
无巧不成书。这两所艺术学校的招生广告,登在了同一张报上,又凑巧并排在一起。于是有人议论:“‘南国’和‘西湖’同时开办,象征着在野派与在朝派的艺术对立。”其实,这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流言而已。
学期中途,田汉率领南国艺术学院的全体学生到杭州去演出。公演期间,南国艺术学院吸收了当地女子中学的几名同学参加。其中有一位叫郭敏智的女生,她的父母认为女学生登台演戏有失体统,就将郭敏智锁在家里,直到南国艺术学院离开杭州。
但这并没有影响演出,而李杰民和同学们遇到的最大的阻力是浙江省教育厅批给警察局的演出禁令。经过一番调查得知,原来西湖国立艺术院认为南国艺术学院来杭州演出是不务学业,破坏了杭州的好学之风,所以就呈请省教育厅下令禁演。
于是,以前的流言成了口实。田汉十分激动,当即编写了一首《划船歌》歌词,并借用俄罗斯民歌《伏尔加船夫曲》的原谱教会了全体学生。之后,便分乘几条小船向西湖的“哈同花园”(西湖国立艺术院校舍所在地)划去。
船刚到“哈同花园”附近,李杰民就带头高唱田汉即兴编写的《划船歌》。当唱到“问西湖究竟属谁家”时,大家的情绪更为高涨。而近在岸边的“哈同花园”,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这样,一所私立学校竟把堂堂的国立艺术院给征服了。
李杰民和他的同学们很是兴奋,于是又唱起《划船歌》,一路歌声,一路桨声,凯旋而归。
南国艺术学院停办后的当年,李杰民又考上了国立上海音专(今上海音乐学院)。第二年(1929年)的暑假期间,李杰民因与冼星海等三名同学赴南京请愿,而被校方双双开除学籍。
这一年的8月,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令教育部所属的部分院校改制,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改名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李杰民自上海北上,进入冼星海当年就读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主修钢琴。
而这时,冼星海回到了家乡广东,在广州岭南大学教音乐课。不久,经人介绍,冼星海就远赴巴黎勤工俭学,先后跟世界著名提琴家奥别多菲尔学提琴,跟世界三大音乐家之一(印象派)、巴黎音乐院的大作曲家普罗•刁客学作曲。两年后(1931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巴黎音乐学院高级作曲班。
巴黎音乐学院是巴黎最有名的音乐院之一,它与其他音乐学校的不同之处是限制年龄,除了专业知识过关之外,只吸收年龄在20岁上下的人入学。1931年,正当青春年华的李杰民辗转比利时也来到法国巴黎,经冼星海牵线搭桥,顺利考进了巴黎音乐学院钢琴班。
抗战爆发后,李杰民以声乐博士的身份从巴黎回国,先后在四川江安国立戏剧专科学校、重庆国立音乐学院、安徽师范学院任教,后辗转至安徽阜阳的国立二十二中任教。
早在1935年春,因作曲班毕业和普罗•刁客先生的去世,冼星海就绕道英国回到国内,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创作了《救国军歌》《游击军歌》《到敌人后方去》《在太行山上》和《二月里来》、《黄河大合唱》等大量歌曲,并与李杰民时有书信来往。所以,在国立二十二中一分校的音乐课上,李杰民老师教唱的大都是冼星海创作的这些抗战歌曲。
在安徽阜阳后湖的倪氏庄园,父亲不但跟李杰民老师学了一些经典的抗战歌曲,还学会了弹脚踏风琴。
脚踏风琴平常放在李杰民老师的单人宿舍里,上课前由学生抬到讲台上,下课后再抬回老师的宿舍。每逢上音乐课,父亲总是抢着去抬琴,一来二去,李杰民老师的宿舍成了父亲经常光顾的地方。
渐渐地,李杰民老师喜欢上了父亲这个既勤奋又礼貌的学生。空闲时间,不仅教父亲弹琴唱歌,还时常与父亲讲起留学法国的经历。
李杰民老师很少谈及自己,讲的更多的是他的同窗挚友冼星海。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冼星海与一位女青年作曲家浪漫而又令人伤感的故事:
当年,冼星海来到法国巴黎后,认识了当地一位女青年作曲家,她不仅亲自弹奏冼星海的作品,还教冼星海学法语,经济上也不时慷慨解囊。冼星海报考巴黎音乐学院高级作曲班之前,女青年作曲家事先练习了数个月的钢琴,为冼星海的正式考试做伴奏。冼星海归国临行时,这位女青年作曲家一再挽留他留在巴黎发展。为了不让女青年作曲家伤心,冼星海谎称说自己回国半年后就回巴黎来,为此,他还留下了许多作曲的底稿。
2009年,电视剧《冼星海》在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向全世界华人播放。这年的年底,我有幸读到了冼星海撰写的回忆《留学巴黎》,李杰民讲述的冼星海留学法国的故事得到了历史的验证。
新中国成立后,李杰民回到了山东济南,担任刚成立的山东师范学院艺术系音乐授教,并成为中国音乐家协会的第一批会员。
山东师范学院简称山师。80年代末,我在济南读书的学校离山师不远,当时山师已更名为山东师范大学。出校门沿经十路西行,路过山东中医学院,再穿过一个南北胡同左拐就到了山师的北门,单程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饭后,我常常自己或约同学去山师院内散步。
每次去山师,我都要到声乐系的小礼堂逗留一会。声乐系的小礼堂是一座独体建筑,红砖青瓦,小巧别致,古色古香。由西门进入,右侧是观众席,放着几十把木椅子,里面的一角放着一架脚踏风琴,左侧是一个小舞台。往往是男生在台下用琴伴奏,女生在台上演唱。听过的歌中,印象最深的是《延水谣》。
那是一个暖春的傍晚,在悠扬的脚踏风琴声中,四个女生轻声吟唱:
延水浊,延水清,情郎哥哥去当兵。
当兵啊要当抗日军,不是好铁不打钉。
拿起锄头好种田,拿起枪杆上火线,救国有名声。
延水清,延水浊,小妹子来送情郎哥。
哥哥你前方去打仗,要和鬼子拼死活。
奴家织布又开荒,冬有棉衣夏有粮,莫为我难过。
坐在台下的木椅子上,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哼唱。这首歌,是父亲当年跟李杰民先生学唱的许多经典抗战歌曲中的一首。
脚踏风琴和动听的歌声,将我的思绪牵回了70年代初的岁月。那时,父亲在莱西水集中学(我的母校莱西二十三中、现青岛莱西第四中学的前身)任教,学校仅有的一架脚踏风琴,也在父亲的半间屋的单人宿舍里。
学校最前一排平房西侧的第三个门的两间屋,是父亲的办公室兼宿舍,一间做办公室,另一间一分为二当宿舍。父亲的宿舍在朝阳面,窗前放一张三抽桌,床靠西墙壁,脚踏风琴就放在床铺底下。挪去被褥,掀开活式床板,底下就是风琴的键盘。
晚饭后或星期天,父亲弹琴的时候都会敞开窗户。因为窗外硕大的法国梧桐树下,坐满了听父亲弹琴的老师和家属,以及与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我们最喜欢听父亲弹奏《我爱北京天安门》和《我们的祖国似花园》《歌唱二小放牛郎》,几个女孩子随着欢快的节拍载歌载舞,煞是热闹。
父亲不是音乐老师,但弹琴不用乐谱,这有赖于当年李杰民先生良好的音乐素养教育。
我在济南就读的是一所青年干部学院,院长由时任共青团山东省委书记杨传堂(山东禹城人,曾任青海省省长、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国家民委主任、交通部部长)兼任,为了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能力,除了十几门的专业课,他还特地倡导我们行政管理系特设了演讲、音乐、舞蹈和书法等选修课。
虽然是选修课,但任课老师的水准都是一流的。教书法课的是中国当代著名书法家、国学大师启功(满族,爱新觉罗氏,清雍正皇帝第五个儿子和亲王弘昼的第八代孙)的学生,音乐课的老师是享有国务院颁发的“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称号的李光曦(祖籍天津,著名男高音歌剧演员)的学生。
书法课的教材是两本厚厚的硬笔和毛笔字帖,上课除了临摹还是临摹,枯燥而乏味。倒是音乐课充满了乐趣,不仅有琴声、歌声可听,还可以翻阅一些音乐读物。
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本音乐读物是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外名曲欣赏》。在“1986年优秀畅销书评奖”活动中,《中外名曲欣赏》是全国唯一获“优秀畅销书奖”的音乐类书籍,而这书的主编孙继南就是李杰民的学生。
1950年,孙继南自家乡安徽芜湖考入了山东师范学院艺术系,跟李杰民老师学习钢琴。在其毕业后留校任教期间,又深得李杰民老师的言传身教。1958年,艺术系从山东师范学院分离出去,成立了山东艺术学院,李杰民任音乐系主任,孙继南是音乐系的一名青年教师。
1985年,《中外名曲欣赏》出版时,57岁的孙继南已是山东艺术学院的副教授(那时,能评上副教授的人微乎其微),而且头顶国家教委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国高师音乐史学会会长、山东省文联副主席的官衔。而他昔日的恩师李杰民,却已作古了整整21个年头。
父亲得知自己恩师去世的消息,是在李杰民病逝的数月之后。196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父亲在《人民音乐》(第06期)看到这样的消息:
中国音协山东分会副主席、山东艺专教授兼音乐专修科主任、山东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李杰民先生长期患病不幸于1964年2月21日在济南逝世。
这是一个难眠之夜。父亲的脑海里像未剪辑的电影镜头,每一幕都是自己的老师,或在弹脚踏风琴,或在教学生唱抗战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