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圆晏州 01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一九九二年的八月。都说七月流火，八月酷暑难耐。从早到晚，如果没有下雨，这时的晏州，天高云淡，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眼前的山水，楼宇以及万亩良田。行走在路上，就会觉得晏州的骄阳实在太热情了，以至于总是让我们汗流浃背，隐约还觉得它太像校门口万家老大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总是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当然，万家老大其实也不是大坝数一数二的大美女，我之所以用她来比喻八月的太阳，主要是她的身上有着和肖四孃等大坝女性特有的热情，还有就是她家就在学校门口，我们常常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就算晏州街上深藏着资深美女，但距离较远，根本无暇顾及，所以就没有必要舍近而求远去了解一番。再说，已经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了，难道你还有其它的想法不成？
　　当时，其他年级早都放假了，赵禹老师早在六月份照完毕业照后就宣布了留下人员名单，我也在其中，其余没有名字的同学可以先回家等到八月底返校拿职高毕业证。我知道，全班六十六名同学，差不多都是为了它才过来大坝职中的。那么，这本职高毕业证到底是啥模样呢？之前我倒是见过，那还是上一届毕业班上的校友给我看过的，封皮是红绸缎面的，上一行黄字印的是“职业高中毕业证书”，下一行黄字是“四川省教育委员会”。打开来的第一页中央有贴半身照的方框，下面是毕业证编号和四川省教育委员会，第二页上才印着“毕业证书，学生＿＿＿，性别＿＿，四川省＿＿县（市）人，于＿＿年＿＿月至＿＿年＿＿月，在我校＿＿专业＿＿年制学习期满，经考试合格，准予毕业。学校盖章，校长＿＿”背后那页是学生在校毕业成绩汇总，和等级评定。整张毕业证大气，设计独特，比起普高毕业证来要牛一些。它们都是红色塑料封面的，照片下顶多加盖兴文县教育局的钢印，而职高毕业证加盖的是“宜宾地区教育局“的钢印，钢印十分清楚，把照片的下边印得圆鼓鼓的，竟然还有些美感。
　　最后留校的烤烟班人员大约有二十人左右，由班长周松和王钊负责，伙食是自己开伙，因为学校食堂也放假了。大家反正都呆在一块马上就满两年了，还有啥拘束的呢？就像在家庭中的兄弟姐妹相处得那样顺其自然，大家互相帮助着。我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巧碰到快吃晚饭了，就主动去帮下忙，用木柴来煮面条吃，烟薰火燎的，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管吃饱肚子就成了，又不是在家里，还要讲究下面条时要姜葱蒜三齐配上青菜才能吃下去。
　　胡乱地对付了两碗戴着咸味的面条，总算解决了温饱问题。这人浑身上下都有了劲儿，走起路来也格外有精神。古话说得好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毛主席也曾说过，吃饭是第一件大事。看来，对一个家庭而言，开门七件事“油米柴盐酱醋茶”还真的是缺一不可，这是一个门户立足社会最起码的根基。缩小范围来说，对于单身的烤烟班留后同学而言，只有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才能顺利完成毕业和考核，才能在晏州实现自己的梦想，从而为今后受聘到各乡镇担任新一代烤烟技术员奠定一个强健的体魄。几天之后，赵禹老师为大家改善了伙食，打了牙祭。看同学们吃得满嘴流油，喜笑颜开，他和王老师（即他的夫人）也很开心。
　　周松和王钊那时都是笑眯眯，他们配合也挺默契的。反正，留下来的，都是农村户籍，城镇户籍的早都安排放假了。所以人数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赵禹老师管理起来也很方便。再说，这部分人都是为了那个目标在努力。是啊，眼看就要毕业了，自己付出了两年的心血和时间来到大坝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绝大部分时间都挺过来了，难道还在乎这几天么？有时候我在心里挺佩服赵禹老师的，一个烤烟班，堂堂近七十人，硬是让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学生来自全县各乡镇，他们的家庭状况是有贫有富，有吃商品粮的也有正儿八经的农家子弟。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理想和信念、生活方式、个人性格等都千差万别。可是，就他一个人，凭着对职高教育事业的高度热爱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活生生地把宜宾地区有史以来的首届烤烟班治理得让人总是充满着希望和力量，让各乡镇的书记镇长获知后忍不住翘起大拇指点赞我们烤烟班对全县烤烟生产的莫大影响。赵禹老师的心里十分清楚，要管理好这几十号人，光凭说服教育恐怕还不行，还得略施手段和打打心理战才能凑效。要不然，还真不好收拾残局。到底是老师，研究过心理学的，他就很清楚学生们想什么，需要什么，从而做到有的放矢，心中有数。
　　那段时间，我和黄开全都还暂住在陈叔和肖四孃家里，平常也常提及陈叔他们一家对我们的关照，表示非常感谢。陈叔哈哈一笑：“还说要不是你们过来大坝读书，硬是不容易见到你们，恐怕请都请不来。我们也认不斗三，是不是嘛。相处了弄久（四川方言，就是很久的意思），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多开心的。哎，要怪这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你们就要毕业了，我感觉得还像昨天啷个（四川方言，就是那样的意思）。”
　　肖四孃快人快语：“邹富春和黄开全两个人安，都是好人，不懒，勤快。还说你们就要毕业了，我和你陈叔叔都怪舍不得你们走的，你们这一走，我们这点又清净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祝福你们都能被县烟办应聘，早点找个好对象，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多好啊。”
　　开全浓眉一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说真的，在大坝，像陈叔肖四孃这么好的人，我相信还有不少。如果不是要毕业，我和邹富春真想呆起不走了。如果不嫌弃，就请肖四孃张罗一下，给我们在大坝安个家算了，以后来看你们反正也隔得近，很方便。”
　　肖四孃还没说话，先哈哈一笑：“黄开全，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哦？我不瞒你们两个，做媒安，我还是干得来。你们两个想好了，真的想要大坝姑娘，我很愿意从中帮忙，保准你们满意。”
　　陈叔接过话茬：“我虽然不会看相，但我的感觉告诉我，像黄开全和邹富春他们两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们的肖四孃听热心了。你也不想想，他们两个挨斗县城啷近的，还愁谈不到好姑娘啊？”
　　肖四孃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我也觉得奇怪，看来纳们（四川方言，就是他们，指我和黄开全的意思）是跟我开玩笑的嗦。其实我跟你们说，大坝上边这些姑娘会持家，吃苦耐劳，你们要是看得上，绝对不吃亏，我还差点当真了。嘿嘿，你们两个也不老实哈。”说完就哈哈哈哈地前仰后俯地笑开了。
　　我插话进来：“我和开全两个也不瞒你们，就想先给肖四孃说哈子嘛，看以后要是我们当地真的没有合适的，还是可以考虑从大坝找两个姑娘。反正也不远，本地本方的，怕啥子安，能找到总比打单身强百倍。”
　　话音刚落，就见陈叔的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酱红色的脸庞上依旧挂着笑：“邹富春弄个说安，我倒是相信。但我还是说句老实话，你们在当地能找到那是最好的，实在都没有合意的，告诉我们，一定跟你们想办法。”
　　肖四孃两眼眯成一条线：“哟，还看不出来，邹富春还想得远安。佩服。”
　　我的脸上忽然火辣辣的，有些害羞地说：“毛主席那老人家不说的，做事情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就照搬照用了。之所以先给你说嘛，是请你帮我们随时留意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有合适的，也不是跟你开玩笑。要是有，可以提前跟我们说，好过来相亲三。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喝三百杯谢媒酒安。”
　　肖四孃开心地：“要得要得，我就先答应下来了哈，真有合适的，我就通知你们哦。到时候别耍扯（四川方言，就是耍赖，不承认的意思）哈。”
　　开全嘿嘿一笑：“要得要得，不耍扯。”说完朝我挤眉眨眼的拌了一个怪相。
　　开心的日子过得就是快。某天下午，天气炎热，在大坝陈叔家的晒坝，我们请来了大坝当地算是有名的席师傅过来，为我，开全，久庆的余启平和陈叔一家以及陈七孃等合了一张影，留下了我们难忘温馨的瞬间。没想到，那次之后，我就很少和他们一一联系了。那次之后，听说余启平（大坝职中兽医班的）曾经找过我，可因我没在家就拖延了，至今都没有音讯，还真的是有点对不住他了。
　　八月份，在大坝地区，烤烟的长势早已定型，中部叶片开始陆续采摘，接下来就是有关上部叶片的烘烤。那段时间，我的双手总是油乎乎的，上面都是一层烟油，脸也被晒得红红的。
　　有一天早上，赵禹老师突然宣布说：“我们今天全部出发，去沙坝那面的烟地实地查看一下，顺便了解人家的种烟情况，比如施肥，烘烤等。多了解别人种的烟，对自己也有好处。好的经验我们要借鉴，有欠缺的我们可以随时改进。”
　　从学校向沙坝乡出发，我们一行走在骄阳似火的小路上，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背。赵禹老师和我们同行，大家边走边聊，甚是愉快，也不觉得天气的炎热。向元富老师主动带路，有同学问他有关烤烟方面的疑难问题，他总是笑呵呵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坝是他的故乡，对于故乡的情感总是那么的深厚而炽热。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看出来了，他是一个有着对故乡很深感情的人，并且还为自己是大坝人而感到骄傲。
　　当时的向元富老师，也就三十岁左右。在烤烟技术员这个职位上，早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当然，他的理论知识也是全面的。听说他还参加过县烟办组织的烤烟技术员的技能培训，是大坝当地有名的烤烟种植大户和技术员。就连县烟办主任赵林，很早就晓得了他的大名。
　　不过，向元富老师为人低调，说话谦和，笑容常挂脸上，给人一种容易亲近，不装腔作势，实实在在的印象。还有，他还把大坝人特有的热情和好客也一览无余地写在了瘦削青春脸颊与眉宇间。平头，一件白衬衫，一件红背心，外加一条蓝长裤和一双凉鞋，这就是向元富老师给我们最初的印象。其实，像向元富老师这样的大坝人，应该是大坝的主流好人代表：谦虚、诚恳、亲和、热情……，我的心中忽然对大坝人产生了好感，从向元富老师身上，我还看到了大坝人自强不息，振奋精神，不甘平庸，昂扬向上的可贵的精神风貌与优秀品质。
　　他还真的是本地通，虽然不是沙坝人，但对沙坝种烤烟的情况了然于胸，为我们介绍的时候也是如数家珍。像烟地的主人家庭情况简介，使用烟种，施肥和技术管理等一一如实详细介绍。对烟地的烤烟生长态势，病虫害存在的问题也一并提及。当有同学当面夸奖他厉害时，他就浅笑着说：“我嘛，也不是优秀的，只不过种过多年烤烟，晓得一些皮毛。而你们是经过专门培训的“正规军”，总的就比我们强，所以，你们以后才是最优秀的兴文县烤烟员。”无意间，看见赵禹老师在听向元富说这话的时候，从金色镜片后面透过来的目光里充满着自豪与满足，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