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整个中国都在移动
作品名称:八千里路云与月 作者:歌声的翅膀 发布时间:2018-05-10 13:40:11 字数:4038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国民党部队云集正面战场,八路军开赴敌后战场,抗日爱国武装风起云涌,与日寇展开了血淋淋的殊死拼杀。
虽然中国军人以落后的武器和血肉之躯换来了平型关大捷、血战台儿庄等局部战役的胜利,但却无法抵挡住强大日寇的侵华铁蹄。
连天的战火裹挟着滚滚硝烟,扑向每一个中国人。军队在移动防御,从长城退至西北,从华北退过黄河;从淞沪退守南京武汉,从黄淮退到中原西部。同时,为保存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和工业经济实力,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沦陷区的地方政府机关、工业厂矿、商业团体和学校以及民众,也由华北、华东地区向西部的大后方转移。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去后方,说不尽国破家亡。
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走他乡?
这场多达上亿人,抛家别子、背井离乡、辗转千里向大后方的流亡,勾勒出了人类战争史上最为悲壮的大迁徙。
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贾安娜在合著的《中国的惊雷》一书中写道:“抗战时期,中国人民的流亡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集体迁徙,是游牧时代以后绝无仅有的,整个中国都在移动。”
“这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壮美的一段时间,却找不到一本书来反映这段历史,我要让我的儿子、孙子知道这段历史,还要让世界知道这段历史——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发挥了多么巨大的作用。”当年去大后方中的一员、美国可口可乐和美国波音公司台湾地区总代理杨麟先生如是说。
2005年,投资数百万、历时一年多拍摄完成的纪录片《去大后方》,杨麟先生就是策划人、出资人。
但在中华民族的危亡之际,上至国家政府下至民间团体,从党政首要到有识之士,考虑的不是去记录,而是如何应对这亘古未有的灾难。
1937年8月,国民政府行政院举行特别会议,讨论东部高校西迁问题。9月2日,教育部令沿海各公私立学校迁移至内地上课。因为近代中国的教育文化事业,是伴随着西学东渐和工业文明兴起而产生的,绝大多数学校都集中在东部沿海一带。据统计,1937年抗战前,中国仅专科以上学校有108所,其中分布在沿海及东部地区的就有91所。
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深知中华文化不仅源远流长也绵里藏针。所以日寇在用飞机大炮进行武力征服、经济掠夺的同时,对绵延中国文化、培植中国未来的各类学校实行了人类文明史上极罕见、极野蛮的轰炸,中华民族的教育资源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当时的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教授胡适、北平研究院院长李煜瀛、同济大学校长罗家伦、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等102人联合发表长篇英文声明:
“北自北平,南迄广州,东起上海,西迄江西,我国教育机关被日方破坏者,不可胜数。此种举动,系有计划、有系统、有预谋。中央大学即为日本空军所圈定之轰炸目标,连续被轰炸四次。又如南开大学,轰炸不足,继以焚烧,全成焦土。日方此种举动,每以军事必要为借口。日人之蓄意破坏,殆即以甘为教育机关而毁坏之,且毁坏之使其不能复兴,此实为世界文明史上之最大污点。”
日本侵略者的罪恶行径,也引起了世界舆论的公愤。英国牛津大学格尔伯麦威、伦敦大学唐退、拉斯克等18所大学的170名教授,联名致电当时的中国教育部,对中国人民表示深切同情,并表示将竭尽全力,督促英国政府采取有效措施,制止日本侵略。
美国著名教育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克伯屈,于1938年8月3日向日本记者发表谈话时,指出:“日本在华行为,实属无耻而愚蠢。”
为挽救民族教育,国民政府首先颁布了《战区内学校处理办法》《各级学校处理校务临时办法》等法令,明文规定:
“战区各学校,于战事发生或逼近时,量予迁移,其方式得以各校为单位,或混合各校各年级学生统筹支配、暂行归并,或暂行附设于他校;
暂行停闭之学校,应发给学生借读证书,证明学生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科别、年级等项,以便学生自由择校借读,不得以任何名义妨害学校之秩序。”
最先内迁的是平津地区的六所著名大学。北大、清华、南开迁往长沙组成临时大学,后再次南迁云南成立西南联合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平大学、北洋工学院转移至西安组成西安临时大学,1938年再迁陕南城固、南郑(今汉中)一带更名为西北联合大学。
华东地区的高校也相继被迫西迁,南京的中央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学院、济南的齐鲁大学和北平的燕京大学,迁至四川成都有名的华西坝(今华西医大老校),成立了私立华西协和大学。
同时,国民政府组织的教育大西迁中,还包括中东部地区的3000多所中学和数万座小学。
这次中国被迫进行的大规模教育西迁,虽然时间上历时几个月或数载各异,距离上历地数百到千余公里不等,但其巨大影响却穿越了时空,它是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民族凝聚力的一次大检阅,是在日寇蹂躏华夏大地时中国人反对强盗的一次大示威。
我的父亲,就是这一次接受民族检阅和向日寇示威行列中的一分子。
父亲这一代人,虽然政党信仰和人生理念有所差别,但对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的陈立夫,无不有着深厚的敬意。因为国立中学挽救了沦陷区十几万学生的命运,而陈立夫就是抗战时期国家教育的担纲者。周恩来总理生前曾在一个特殊场合说过:“陈立夫是一位值得被尊敬的敌人。”
在中国现代史上,陈立夫是一位绕不开的人物。他28岁出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之后历任组织部长、教育部部长、立法院副部长等一系列高职。“宋氏的姊妹,陈家的兄弟”。陈立夫兄弟二人长期掌握国民党的人事和组织大权,其兄陈果夫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中统)的始创人,可谓权倾一时。人们素有“蒋家天下陈家党”的说法。
在大陆,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尤其是年轻的一代人,一提起陈立夫大都知道他是国民党CC派的代表人物,而他在抗战期间做过7年教育部部长的经历,却不被人所熟知。
抗战爆发不久,陈立夫受命于危难之际,被任命为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他任教育部部长后的首要工作,便是主持了国家教育内迁,“其工作之巨,实非笔墨所能描述”。
陈立夫在其后来所写的《从根救起》一书中讲:
“文化侵略对于所侵略的国家,首先要毁灭其历史文化。我起先对于这些阴谋,还不大了解,民国二十七年到了教育部以后,才恍然大悟。”
1938年,陈立夫在《告全国学生书》中,表述了其“战时须作平时看”的施政理念:“在平时然,在战时亦然,非战时教育之必有异于平时也……故决定以‘战时需作平时看’为办理方针。”
陈立夫“战时须作平时看”的教育观点,在教育界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1939年3月召开的全国第三次教育会议,蒋介石发表“训词”:
“我这几年常常说,‘平时要当战时看,战时要当平时看’。平时,我们决不能关起门来,不管外边环境,甚至是外敌压境,安常蹈故地紧张不起来。但我们也不能说因为在战时,所有一切的学制课程和教育法令都可搁在一边,因为在战时了,我们就把所有现代的青年无条件地都从课堂、实验室、研究室里赶出来,送到另一种境遇里,无选择无目的地去做应急工作。”
蒋介石一锤定音,对陈立夫给予了最有力的支持。
就连时任战区司令长官的陈诚也摇旗呐喊助威:“要知道教育是千年万年的大计,所谓‘百年树人’。一个国家,要建国,要强盛,就要培养无量数的人才,以为领导,以为中坚;教育是立国的根本,尤其当国家临到存亡断续的关头,成为绝对的需要,这是一个国家最强韧、最可靠的生存力量。”
作为抗战时期的流亡学生,父亲对陈立夫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
其一,陈立夫担任教育部长后,规范了大学和中学的课程与教材,在大学和中学的必修课中增加了中国历史的课程,这在中国的教育史上是第一次。陈立夫说过:中国的学生,怎么可以不学自己国家的历史?
其二,实行了贷金制度。从沦陷区逃出来的流亡学生,可以按照贷金制度的规定,向国家贷款维持生活和学业,等毕业工作后再还贷款。后来国统区流行的法币大贬值,陈立夫让教育部将贷金制改为公费制,学生只要考试过关一律免费上学。
1957年10月31日,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李政道、杨振宁荣获本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杨振宁、李政道获奖后,依旧念念不忘当流亡学生时的教育部长。两人都写信告诉陈立夫:他们是靠贷金读完大学的。这令陈立夫深感欣慰。抗战时期,陈立夫倡导以贷金制度资助学生上学,而且成效斐然,时至今日,我们恐怕都不能说其落伍与陈旧。
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陈立夫还做过一件影响深远的事。
1944年,陈立夫指示教育部,在英国的牛津、伦敦和美国哈佛、耶鲁、芝加哥、哥伦比亚,以及印度的加尔各答等十多所世界著名大学,设立了50个名额的奖学金,每年为每个名额提供1500美元的奖学金,鼓励外国青年学生研究中国的语文、历史和文化。
其后,为外国青年学生设立奖学金的制度,又扩大到英国剑桥、美国史坦福等多所名牌大学。这一奖学金项目,一直延续到了1948年。享受过这一奖学金的学生中,出现了不少汉学家,如耶鲁大学的著名教授吴克、曾任哥伦比亚大学副校长的狄别瑞等。
抗战即将胜利的1944年底,蒋介石重调时任国民党组织部部长的朱家骅任教育部长,陈立夫黯然离开了教育界。但事隔两年多,陈立夫却成了1947年美国《时代》周刊一期的封面人物。
晚年的陈立夫,致力于海峡两岸的统一大业。1973年,陈立夫以“辜君明”(意为姑隐其名)的化名,在香港《中华月刊》上发表《假如我是毛泽东》的文章。文中说:
“中国统一的真正实现,使世界知道,中国人是不可欺的。
“没有一个帝国主义者愿中国统一,要统一只能靠中国人自己的觉悟。在双方分裂对峙中,靠帝国主义在后撑腰,这些撑腰是为中国吗?不,是为他们自己,这是很清楚的。中国人无论在大陆或在台湾以及海外各地,势必额手称颂,化干戈为玉帛。”
陈立夫先生自幼爱好书法,几十年临池不辍,毕生共创作书法作品3万余件。台湾岛内及美国等地的人收藏他的书作都须支付润笔费,而对于来自大陆的收藏者,陈立夫却都是免费赠送。
1994年,陈立夫向大陆海协会会长汪道涵赠送一幅墨宝,书云:“求统一不谈小节,为和平先天至诚”,表达了他渴求祖国统一的心情。
2001年2月8日晚近9时,享年103岁(闰年105岁)的世纪老人陈立夫,在台中市中国医药学院附设医院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