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酸涩岁月》第十四章《屈妈季妈》4

　　上了公路不要亮手电了。也不必小心看路了。过了桥右转弯。转弯之后再走两三百米就上铁路了。走在铁路上要注意来往的火车。精神紧张不宜闲聊。时间还剩余许多。与其在站台上捱分捱秒地等待火车到来，不如在平坦的公路上多逗留一会。
　　季欣荣说：“屈石大，这么美好的夜晚，我真想做首诗。记不得‘踏月成诗雅’是哪个诗人写的了。可惜今夜没有月亮，我只能踏着星光做诗了。我想出了前面两句，后面两句一时想不出来。我现在把前面两句念给你听听，你看行不行？”
　　“你还会写诗？那你不光是作家，还是诗人了？好，你念出来我听听看。”她向他靠拢一步。
　　“天上群星耀苍穹，地上玉女伴金童。”第一句原本是“天上残云掩群星”，这样和第二句对仗比较好，可是“星”和“童”不同韵。为了押韵他只好放弃对仗。他在问她怎么喊她妈妈之前就想出了这两句。此刻他不露痕迹地装做刚才即兴吟出来的，好显得他出口成章，让她更加佩服他。可惜他一时想不出后面两句。又不能韵脚和对仗兼得。他明白自己有诗兴没诗才，只能哄她了。他学着连环画里的秀才，摇头晃脑吟出这两句，几分得意地等着她的赞扬。
　　没想到她连连摇头：“要不得要不得！应该改为‘好女伴坏童’。”
　　他们俩齐声大笑。笑声惊动了青蛙，一片蛙声嘎然而止。
　　笑过之后，他凑近她说：“你的文思比我还敏捷哩！而且你会用‘好’对‘坏’，说明你懂得诗的对仗了。不过我要改动一个字，把‘伴’改成‘配’就更好了！”
　　她轻轻推他一把：“好人和坏人怎么能那个呢？”
　　他笑着说：“我知道，你说我坏是反话。”
　　她说：“不是反话。”
　　他又说：“你要是真说我坏，那我就要坏一个给你看！”
　　她说：“不和你说了。”
　　季欣荣在动身之前就设想了，机会难得，今天晚上他要对心爱的屈石大来一个爱的壮举。可是想好的话刚要说出口就喘粗气。他心一横，还是要说出来。他今晚特别激动。他要充分利用这个有夜幕掩盖的暧昧环境，说几句平时不敢说的话。
　　他第一次把她的姓省略了：“石大，我想抱你一下，特别的想！”
　　屈石大也站住不走了，说：“你越来越油了。”
　　“我一定要抱抱你！你别拒绝我好吗？就抱一下。”他慢慢转过身子，和她面对面站定。朦胧的星光下他看得清她的脸色平静如画。闪光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好像他的脸是电影银幕。他两腿稍微下蹲，慢慢张开双臂，从她的左肩和右腋下伸过去。“砰”的一声，他张开双手抚摩她的后背，手电筒掉地上了。
　　屈石大一惊：“电筒摔坏了！”
　　此刻季欣荣没心思管什么电筒了。他说：“虎头牌的，经得摔。摔坏也不管它！”
　　他抱住她了！他抱紧她了！他的胸脯和她的胸脯贴得很紧。他和她都只穿一件上衣。他感觉到了她的胸部的弹性和她的心脏的冲撞！他的脸贴着她的脸。她的头发被他的脸摩挲得有点凌乱。凌乱的头发拂着他的脸痒痒的。他想起了妈妈给将要出嫁的女孩绞脸的时候说的“光面媳妇毛面女”。原来他心爱的石大不爱打扮是有理论依据的。她现在应该是“毛面”。要等到和他结婚的时候才打扮成鲜丽照人的“光面”哩。
　　他微闭着眼睛说：“石大，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觉得太幸福了！石大，我一直不知道我在二十一班的时候为什么忽然不想读书了。现在我明白了。是命中注定我要留一次级才会认识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屈石大挣扎着说：“你要箍死我呀！你的手铁一样，我出不得气了！”
　　太夸张了吧，我的手有这么硬吗，我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吗？季欣荣松开双手，退后一步央求她：“石大，你也抱我一下好吗？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这时一阵南风吹来，他感觉胸口一丝凉意。这才知道他的白竹布衬衣湿了一大片。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水？是我的汗水还是她的汗水？是我们俩互相交融渗透的汗水！刚才要不是她挣扎，他确实忘乎所以了，宇宙凝固了，地球不转了……
　　季欣荣松开双手，屈石大哼起了“洪湖水浪打浪”。刚哼两句，她记起了手电筒，弯腰捡起，揩一下灰土，摁一下开关，射出一道利剑一样的光柱，无数细尘在光柱中翻飞。“还好，只摔坏了玻璃，还用得。”她把手电筒递给季欣荣，说：“要是摔坏了，我就赔你。是陪我来接妈妈摔坏的。”
　　季欣荣在光亮中看了一下手电筒玻璃，碎成了四片。掉了一片比指甲还小的。其余三片互相挤着掉不出，照样使用。他说：“莫说只摔坏块玻璃，就是电筒摔扁了我也不心疼！就是摔了手和脚我也在所不惜！这玻璃我就不换新的。我要留作纪念。我要永远记住它是怎么摔破的！”
　　“油嘴滑舌！”屈石大抬起手轻轻地打一下季欣荣的手臂。她又哼“洪湖水浪打浪”。
　　“你刚才说什么屁话，你要赔我电筒？”季欣荣抓住屈石大的肩膀，“我哪怕摔断了骨头都不要你赔——你知道我今夜里有多幸福吗！”
　　“我说着玩的好了吧。”她对他傻笑。
　　“赦你无罪！”他搂住她的肩膀。
　　刚起步，季欣荣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紧接着越流越汹涌。后来竟至于忍无可忍地抽泣起来。妈妈常说“养崽对贫亲，养女攀高门”。他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大干部的女儿伤感万分。
　　“神经癫子！你哭什么嘛。”屈石大一脸疑惑。
　　“我感到太幸福了！”季欣荣掩饰着。其实他是从忘乎所以的浪漫境界跌落到了现实中。他想起了她的妈妈。他十分害怕他和她相好成为一出悲剧。“石大，你说声喜欢我好吗？这里没有别人听见的。”
　　“我说不出口。”她低着头，“你感觉不到吗？”
　　“好，你说不出口就放在心里吧。”他泪流满面，伸手搂着她的肩膀。“我感觉得到你喜欢我。我早就感觉到了。”
　　屈石大心里说：你哭什么呀？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也说了喜欢你，那你说以后想和我结婚啊。你说出来我就答应你。你不说我不敢先说这话的。我要是先说想和你结婚，而你没有这个想法，那我还不羞死！
　　走上铁路了。季欣荣松开搂抱屈石大的手。两个人并排走在枕木上面。季欣荣叫她放心走，他负责几步一回头，看后面有没有火车。
　　“你好像有点神经。”屈石大偏过头来看着季欣荣的脸。
　　季欣荣故作镇定说：“我何止有点神经，全身都有神经啊。”
　　“我说的是神经病。”
　　“我刚才好像是要发癫了。”
　　回味着这生平第一次和心爱的女孩的拥抱，季欣荣心里甜滋滋的。他被她的顺从感动得差点落泪。他抱她的时候，他是主动的，她要是犹豫退步，他可以追上她；他让她抱他的话说出口以后，他心想她不会答应的，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又顺从了他。他想，从今以后，哪怕她想吃他身上的一块肉，他也能咬牙忍痛。
　　火车大吼一声进站了。那位主任屈妈妈很快就要来到季欣荣面前审视他了。　　
　　屈妈没有季欣荣想象的高大。甚至相貌也没有他想象的好。不过还是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干部。她比他想象的和气。她穿一件白短袖衬衣。不知是黑色还是蓝色长裤。齐肩的短发很精神。相形之下，屈石大的穿着倒显得像贫困人家的女儿。
　　季欣荣喊了声“屈妈”。她好像没听见。他最怕别人傲慢不理他。他决定了，她要是不理他，他绝对不会喊她第二声的。
　　“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原来他喊她她没听见。她很和气的。他错怪她了。
　　“小同学”？太小看人了吧，我还是小孩吗？我都想着当你的女婿了你知道不？他马上回答：“屈妈妈，我叫季欣荣。跟石大同班。”他今晚第一次省去“屈”字叫“石大”，屈石大肯定心里一震，为他轻松随意改口了而惊讶。其实他一点也不轻松，不随意，他是用了很大的内功的。他知道，在有第三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不敢这么喊的。
　　刚才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屈妈妈就够了，后面“跟石大同班”是废话。不同班的能这么随和亲密么！他就是要说出她女儿的名字。还故意把“屈”字省掉。他就是要让她觉察出他和她女儿关系亲密，非同一般。
　　“哦，小季同学。感谢你深更半夜的陪石大来接我。耽误了你睡觉，你明天上课会不会打瞌睡啊？”屈妈把黑色塑料提包放在站台上面，打开拉链，抓了一把糖果给他。
　　“我精力很好，上课从来不打瞌睡的。”季欣荣羞得脸发热了。他比屈妈都高大半个头了，还吃糖啊？要是别人把他当小孩倒也不要紧；他心里的“丈母娘”把他当小孩那可糟透了！他赶紧转过身子拒绝她的糖果。屈石大接过糖果就往他裤袋里塞。他阻止都来不及。心爱的石大你这么不善解人意。你就不会替我说一声“他是男子汉了还吃糖啊”。你不提醒一下你妈妈，我是大人了；你还帮着她给我塞糖！　　
　　回学校的路上季欣荣故意走在后面，给她们母女照路，让她们母女说话。屈石大装做完全忘记了季欣荣的存在。季欣荣心里说：你有了妈妈就不要我了。好，看我明天怎么打你，掐你！屈妈很聪明，怕冷落季欣荣，总是跟女儿说一会话又回过头来喊一声“小季”，跟季欣荣说句不关痛痒的话。季欣荣心里说：丈母娘啊，我来接你是应该的。你不必感谢我，也不要给我什么东西吃。只要你今后同意你的女儿跟我结婚，就是天大的恩典了！你要是不同意，我会成相思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