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鬼的声音

　　叶子涵脸一红，婵然一笑。
　　笑后，又让她猛吃一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笑。这种笑是一种很危险的心里昭示，是对异性发出的某种信号。看来，她被浴池里的一幕蛊惑了，抑或是被校长的音容诱惑了。
　　她真的想男人了。
　　想到男人，叶子涵的心怦怦一阵乱跳，脸像火烤，慌忙看向了远处。
　　三月，夜来得早。六点多钟，太阳已经移到了山的那端，只留下一段金灿灿的霞光。也许，这个时令，还不适于出游，花花草草还在料峭的春寒中孕育着未释放的绚丽，海边上看不见行人。
　　一阵风吹过，叶子涵缩缩脖子，打了个寒噤。
　　“冷吗？”校长关心地问。
　　叶子涵讪然笑笑。
　　“坐会儿吧。”在一块岩石旁，校长先自坐下了。
　　叶子涵也只得陪着坐下，与校长保持着一段距离。
　　“还冷吗？”校长向她靠近了一些。她本能地向一旁动动身子，有些不安。
　　校长温和地笑笑，看向了茫茫的海面。
　　叶子涵开始疑惑。不知道校长缘何将她带到这里。准确说，这地方，这时节，还不适于产生情爱之类的东西。
　　他是来缅怀什么的吧？叶子涵拿眼睃了睃。
　　校长深邃的眼依旧凝视着远处的海面，神情萧然。
　　他当真来纪念什么。叶子涵想。不明白的是，他来纪念某个故事抑或某个人，为什么要带上她呢？
　　沉默了好一阵子，校长猛然转回头看她，那神情，分明她就是他纪念的内容。
　　校长的眼神让她尴尬，脸一红，低下了头。
　　“子涵！”校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亲情。
　　叶子涵的心一动。
　　“子涵！”校长显然很激动，声音打着颤，眼里蓄满了一种亮晶晶的东西。
　　泪！叶子涵骇然。
　　校长流泪了吗？
　　校长，老总，不，一个男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流泪了，在一个小女人面前，他流泪了！
　　叶子涵的心一软，整个人立刻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爱怜包围，瞬都不瞬地凝着面前的男人。
　　“子涵！”校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木木地被校长揽着，忘了挣扎，忘了反抗，只是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子涵！”校长紧紧地揽着，生拍她跑掉了或者再也见不到了似的紧紧地揽着。
　　叶子涵感觉到两腮有热热的东西在滚动。她知道，那是校长的泪。她有些窒息，校长的脸已经压在了她脸上。
　　叶子涵依旧没有反抗，依旧痴痴呆呆地任由校长拥着。她不知道别人的感觉，但她清楚自己。当一个男人，一个成功的知名男人，扑向一个弱女子，泪流满面时，她不仅仅只是石化了，而是本能地爆发出了那种无私的母爱。她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怀里的男人，像搂她的宝宝，把他的头深深地埋进怀里。
　　顷刻间，她的胸怀变得那么宽大，那么浑厚。她断去了乳汁的胸腔，忽然膨胀地要裂开了似，召唤着她的宝宝去吮吸。
　　她需要吮吸，需要宝宝的吮吸！她情不自禁地掀开了衣襟。
　　膨胀的胸渐渐消痛舒畅。每到这一刻，叶子涵都会拍拍宝宝的屁屁，亲昵地说：“宝宝吃饱了呃，宝宝要站起来了。”然后，她便将宝宝立起来，让他坐在她的双膝上。宝宝会忽闪着水葫芦般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甜甜的满足地笑。她忍不住在他娇嫩的小脸上亲个没完。
　　当某种动作持续到一个月，就会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她的宝宝已经六个月，这种习惯也就根深蒂固，不由自主。
　　她像立宝宝一样，将怀中人立起。但是，当她面对的是一张中年男人满足的面孔时，她愕然了，心颤了，大声叫着：“不，不！不……”
　　她用力将怀中人向外猛推，并试图站起来逃掉。但是，她没能逃得掉。校长钳子一样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的细腰，魁梧的身躯如一座大山。
　　“涵儿！”
　　她身边忽然间响起这样一种呼唤，这样一种饱含着万分亲情的呼唤，父亲的呼唤！
　　“涵儿！”
　　呼唤声魔鬼般诱惑着她。她整个人被这魔鬼的声音彻底融化。她哭了，激动地哭了。
　　“涵儿！”
　　怀中人吮吸着她的泪。
　　她迸发了空前未有过的一种震颤，震颤摧毁了她的堡垒。她的底线已经濒临崩溃。
　　两条舌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绞缠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朵云，飘飘悠悠地飞到了一个美丽的所在。到处是鲜花，到处是海洋。她在海面上游，在花丛里追逐蝴蝶。远处，有夜莺在唱吟。她醉了，醉得像一只小鹿，醉得只想躺在花儿上不再醒来。
　　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倒了，感觉到那条长舌开始了游击战，感觉到有一条蠕蠕爬动的急促寻找蜗居的虫儿。意识顷刻间变得清醒。她睁开了眼。奔驰大房车俨然一间温馨的洞房。
　　夜幕已经拉开，奔驰硕大的双人软垫上，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和神秘。她又闭上了双眼，不想再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切。
　　闭上眼，便是无穷的黑暗。既然是黑暗中的故事，就让它在黑暗中进行到底吧。
　　当她意识到有一柄利剑旋了几旋，不由暗叫一声“完了”。在一个男人面前彻底完了。
　　似广厦倾覆！
　　她哭了，呜呜地哭了。哭她的圣洁不再，哭她的尊严遭亵。
　　她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把自己完全打开，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再没有了神秘和美丽。
　　这一刻，她真的想猛力跑开。但是，身体已经不再接受理智的支配。她久寂的心，久饥的神经，久旱的肢体，太需要抚平，太需要充食，太需要浇灌。
　　从海边回来，已经晚上九点。
　　在家门口，她稳了稳还再燃烧的心，理了理依然波动的情绪，这才敢掏出钥匙。
　　“这么晚，也不打个电话来！”母亲抱着宝宝迎在门口。
　　她匆匆地扫了一下母亲。她不敢看老人的那张脸，尤其那张脸上的一双眼。似乎那双眼早就窥视到了海边的一切。
　　她羞愧地低着头，掩饰道：“同学聚会，多喝了两杯，就什么都忘了。”
　　换鞋，用一抹角光偷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父亲。尽管父亲什么也不说，但她依旧深感到那沉默下的责备。这就是严父的威力。她懊悔地不敢在客厅驻脚，急忙走向自己的卧室。
　　“天星的手机号给我。你不能再这么下去！”母亲跟进卧室。
　　她释然。
　　母亲的担心是情理之中。换了任何一位母亲，这种情况下，都会焦虑，都会不安，都会怀疑。
　　见她没有反应，母亲继续追问：“你给妈掏个实底，你和天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你爸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经不住折腾的。你听到了吗？”
　　她知道，与吴天星的事不能再瞒下去。但她依旧不想说出。她和吴天星之间到底怎么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又该如何向父母陈述？吴天星像抛私生子一样将她无情地抛进枯井。他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就像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一个抛下待产妻子的男人，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除非他死了。
　　“他死了！”她忽然这样诅咒，“出车祸死了！”
　　母亲被吓住了，一时语塞。
　　她已经换上了睡衣，走向卫生间。
　　母亲跟在后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连连的叹息却像魔鬼的利爪紧紧揪住了她受伤的心。想到海边，想到校长，她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肮脏，对不住一生干净的父母。
　　拧开水龙头，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身子，让“哗哗”的水流涤去她的耻辱，她的龌龊。
　　第二天，叶子涵瘫在了床上。再不想去学校，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些同事，那些学生。她最不想再看到的就是表哥邵聿铭。邵聿铭出卖了她。
　　“子涵，起了吗？七点多了，再不起，就迟到了。”母亲敲她的门。
　　她叹口气，悲戚地翻了个身。
　　她清楚，这个世界不受她支配，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受她支配，就连她自己都不受她自己支配。她活着的命不属于她自己。她被负着女儿和母亲的双重责任。为了行将老去的父母，为了哇哇待哺的儿子，她必须起床。不管她多么疲惫，多么委屈。她的泪只能留给自己，只能默默地咽回自己肚里。她疲惫的身子，也只能自己去支撑，再找不到一个依托。
　　这一刻，她真的希望拥有一个男人，一个真实的疼她的男人。那样，她可以在她面前撒撒娇，让他侍候她一天，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剩下来的都是她侍候他。她不求他给她金山银山，不求他给她荣华富贵，只要给她一个厚实的背靠靠，给她一个宽大的怀暖暖，给她一双有力的手扶扶，就足够了。
　　可是，那张厚实可以依靠的背在哪里呢？那宽大的可以信赖的胸怀又在哪里呢？那双强有力的大手又在何方呢？
　　老天爷对她如此的无情，丝毫也不眷顾她，怜惜她，施舍她一星点儿的幸福。
　　望着映射在窗玻璃上的晨曦，感受着已经喧闹的城市，叶子涵不得不坐起来。
　　这时，手机响了，短信息提示：涵，累吗？在家好好休息，中午不用来学校了。吻你！
　　叶子涵一阵痉挛，尽管她不熟悉这个号码，但那种语气让她的心再次被毒蛇猛地咬去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