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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如歌(20)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5-04 19:23:25      字数:5017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这句话,我是最早从孟德武嘴里听来的。这话是他在村民大会上讲的,我知道,他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让村民们支持他兴建酿酒厂呢。
  那是八五年春天的事了。其实,孟德武心里早有兴建酿酒厂的打算了,只是前几年,村子里因为资金不足,他也是有心无力。通过八三、八四两年,村里龙湖的鱼丰产丰收,积攒了六七万的资金,八五年开春不久,他就把兴建酒厂的事提上日程了。
  他先到镇上跟安国富书记汇报了工作,得到了安书记的赞许,回来之后,他就组织召开村民大会了。那天他显得特别兴奋,在走上会台的时候,因为右腿不利索再加上激动,一脚就给绊倒了,一只鞋落在地上,帽子掉在了台子上。他从台子上爬起来,先赤着脚捡了鞋子穿上,又上台捡了帽子戴在头上,台下一阵哄笑。他非但不恼怒,还裂开嘴笑了;不但笑了,还跟大伙开玩笑说:“你们笑我一个瘸子,小心把你们的嘴给笑歪了啊。”下面的人笑声更大,他说,“吃饱肚子了,都开心么,早些年饿肚子,不见人打嗝,就是放屁也不听响。现在肚子吃圆了,大伙的嗝也多了,屁也响了,就连这笑也跟着多了响了。”大伙又笑。
  开了玩笑,他就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他说:“包产到户以来,各家的粮食都增产了,日子也渐渐见好了。这以前咱们家家粮食不够吃,大人孩子饿肚子,遇到灾荒年景,还拖家带口的出外去讨饭。这苦日子过了一辈又一辈,熬了一年又一年,现在可真是好了,人人都有了自个的土地,家家都存了备荒的余粮,终于不再为吃饭发愁了。但是咱们光吃饱肚子这日子就算好了吗?这还算不上好,那就有人就会问,支书,你说啥叫好日子?要我说啊,咱们现在离好日子还差得远呢,这城里人讲的好日子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当然城里人的这种日子,咱们是实现不了的,新房还盖得上,楼房就住不成么!电灯能用得上,电话就用不成么!咱们不比城里人,单比咱这农村的,也有日子过得好的呀。有些人家已经成了万元户,家里不但有牛马羊群,还有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甚至都买上了电视机、拖拉机。什么是好日子?这就是好日子嘛!”
  他顿了一会儿,喝了口水又接着说:“说简单一点,咱们光有粮食还不行,大家手里还得有钱花。手里有钱咱这心里就不慌了么。手里没钱,孩子上学上愁,儿子定亲上愁,儿子结婚上愁,老人生病还是上愁,只要大家手里不富裕,孩子的事,老人的事迟早都让人上愁的。所以咱们得想办法挣钱,怎么挣钱呢?会手艺的有门路,人家靠手艺挣钱啊;脑子灵光的也有门路,出门做点小生意嘛。但是很多人没有门路,就不知道钱怎么来了,只靠地里的粮食显然是富不起来的。那怎么办呢?那就得靠我们集体了。
  “前些天,我到镇上去开会,我觉得安书记说的一句话很好。他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意思是说,不种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社会就不能安稳;但是光靠种地顶多也就能吃饱肚子,要想靠种地发家致富不太可能,只有发展工业大伙才能富裕起来。所以咱们要想实现富裕,那就得聚集全村的力量来发展工业制造。有人就问,咱们这偏僻的地方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的,能制造个啥呀?你要说咱们想制造个汽车、轮船、飞机、大炮,就是把咱们变成鬼也是搞不出来的。搞不成的咱不搞嘛,汽车轮船咱造不出来,咱可以酿酒么。大伙都知道,俭粮哥家里酿的酒好喝,咱们村里谁家办酒席用的不是他家的‘风儿柔’啊?为啥大家待客都用他家的‘风儿柔’啊?还不是因为好喝又便宜嘛!既然咱们村里人喜欢喝,那其他人也肯定喜欢,那咱就建个酒厂,一车一车地卖出去,这钱不就来了么,今后咱们不就富了么……”
  孟德武这么一说,分析得合情合理,句句都说到大伙心里去了。于是大伙就都举手赞成用村里的集体财产兴建酿酒厂了。孟德武下来之后,田俭粮就上去讲了这“风儿柔”的来历。
  田俭粮说,乾隆年间,田家祖上曾出了一个秀才,因为乡试多次都没能中举,他老人家心灰意冷,离家云游四海去了。后来在洛阳一座山上遇到一个道士,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就随那道士上山住了些时日。那道士好饮酒,常和他先人到山下的一个农户家里讨酒喝,那农户自酿的高粱酒酒性温和,入口香柔,一人喝上四五碗都不觉醉,但喝了这酒的人不能见风,要是吹了风,走不了一里路,酒劲儿就上来了。起初是头轻,再后来是身酥,最后是腿软,走着走着人就感觉不到体重了,两只脚像踩在云里,整个身子柔得像飘丝一般,成了活脱脱一个神仙了。
  田家先人喝了几次,感觉这酒真是世间少有,就问那农户这是什么酒,那农户说酿酒是从祖上传的,从没卖过,至今也没起名。田家先人说这酒饮后遇风则柔,我给它起个名字叫“风儿柔”可好?那农户说这名字好听,就叫它“风儿柔”了。后来田家先人去的次数多了,便和那农户的独生女儿相好了,后来两人成了亲,他岳丈就把酿酒的手艺传给了他。一二十年之后,他岳父去世,他便带着妻子儿女回了故乡。从此,这“风儿柔“的酿酒手艺便在田家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青龙岗的人喝了几年“风儿柔”,这一次才知道了这酒名的来历,听过之后,大伙对未来酒厂的经营就更有了信心。在孟德武和几个村委的规划下,酒厂很快在村南几十亩的土地上建起来了。等建好了厂房,孟德武又去县里找了杨保国书记,从银行里贷了款,而后他就跟我三叔一起去了一趟洛阳,从那里购买了酿酒设备。到了秋后收完高粱,厂里就开始着手酿酒了。因为村子里只有田俭粮懂酿酒工艺,所以村民就选他做了厂长。后来在一次酒厂的筹备会议上,孟德武提出要给这“风儿柔”换个名字,他觉得这酒虽好,但“风儿柔”这名字不够大气,这让田俭粮有点儿不太高兴,毕竟这是他先人给起的名字。不过后来他还是听了孟德武的建议,把酒名改成了“富贵春”。
  等第一批“富贵春”出来之后,孟德武就搬了一箱给他亲家杨书记送了过去,他给杨书记送酒目的不是让他品尝的,而是让杨书记帮忙推销呢。在杨书记的帮助下,青龙岗的“富贵春”很快就铺到全县的供销社及各乡镇的小卖部里了,后来就连兰阳县接待领导喝的酒都是俺们村的“富贵春”了。
  后来“富贵春”在兰阳县里火了起来。“富贵春”一火,县里另外两家白酒厂家的生意就变得惨淡了,后来这两家酒厂的人因为眼红,就开始骂俺村的“富贵春”,期间还闹了一个笑话。
  有一次,孟德武和我三叔到县里去开会,在路过八千镇时,看到一面墙上写了一段诋毁“富贵春”的打油诗,上面写着:富贵春,真孬孙,能喝八两喝二斤,二斤白酒都不晕,你说孬孙不孬孙。我三叔一看,骂了一句:“真他娘的缺德,准是那两家酒厂的人干的,他们的白酒卖不好,这嘴倒是跟着变臭了。”三叔骂完,跟孟德武说,“回去,我就让高君拿刷子给他涂了。”孟德武后来没让把那段话涂掉,却让孟高君在下面回了一段:富贵春,真是好,还是你孬孙喝得少,喝个三五十来斤,看你孬孙晕不晕!这事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全县,直到今日,这个笑话还一直被平阳镇的人们传笑呢。
  经过几年经营,到了九十年代初,“富贵春”已经走出兰阳,冲出开封,在整个河南都成为家喻户晓的白酒品牌了。但就在“富贵春”开始走向全国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变故,把我们青龙岗红红火火的酒厂给毁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具体原由我还是留在后面说吧。
  在村里的酒厂建起之后,整个村子很快就从中获利了。不但部分年轻人到厂里成了工人和销售代表,而且每年年底各家都能领到分红。开始每人每年分红几十元,后来每人每年分红几百元,虽然大部分利润都被村委扣下了,但村民心里还是开心的。孟德武把酒厂盈利的资金又陆续投到其它厂房建设上了,五六年里,他先后在我们村里建起了果品加工厂、肉类加工厂和雪糕厂。果品加工厂生产的是蜜枣和水果罐头,肉类加工厂主要生产的是鱼肉和牛肉罐头,雪糕厂生产的主要是冰糕,也生产一种带奶油味的雪糕。在每次召开工厂筹建的村民大会上,孟德武都要讲“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这句话,每次还都列举不同的例子讲给大家听,所讲的都是某某一村子因发展工业制造,几年里就从一个贫困村变成了全国文明的富裕村、明星村;他着重讲的是村民生活的变化,从家庭收入的变化,到衣食住行的变化,就跟画画一样,一笔一笔给大伙描绘出来,形象而逼真,活脱脱地在人们的脑海里跳跃着。孟德武那一张巧嘴把我们大伙的心都化成了彩墨,一颗颗地都溶进他描绘的画里去了。
  后来新建的三个厂子,所有的机器设备都是孟德武和我三叔到城里购置回来的,所有的销路也都是孟德武和我三叔一块跑的,所以在我们青龙岗集体企业发展的功绩薄上,孟德武和我三叔无疑是最大的功臣。但是后来建设的厂,经济效益都比不上酿酒厂。也许是因为技术问题,也许是因为同品类产品竞争激烈的缘故,总之,几年来,销路一直没能真正打开,尽管产能较低,但那几年还是稍有盈利的。对我们村里人来说,最美的事,不是年底有了多少分红,而是每到月底,村委都会给每户人家发放福利品,蜜枣、水果罐头、鱼肉罐头、牛肉罐头,每家各发一箱,因而每个月底,孩子们都盼着家长们到村委会去领福利。
  那几年的人们真是衣食无忧,生活上虽然谈不上富足,但也算安逸自在。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忙着收割、播种、浇水、施肥,田地里的庄稼也更加丰富了。前几年,冬春田地里长的都是小麦、油菜,夏秋里种的多是玉米、高粱和红薯,现在冬春里除了小麦、油菜,还有大蒜,还有大棚蔬菜,夏秋里也多了大面积的棉花、花生、大豆,也有大面积的西瓜园和各种蔬菜园。不但作物丰富了,耕作的工具也有了改进,之前耕地都用牛马,现在富裕的人家买了拖拉机,拖拉机后面挂了犁头,一亩的田地几个来回就犁完了;之前收麦都是用镰刀、铁铲,现在的出现了割麦机,机器一过,一垄一垄的麦子都被齐刷刷地放倒了;之前打麦子需要牛马拉着石磙、碾盘,在打麦场里一圈圈地碾压,一场麦子花费半晌工夫,现在牛马换成了拖拉机,几十分钟就碾好了。还有更先进的,出现了打麦机,机器轰隆隆地一响,一捆捆的麦穗填进去,金灿灿的麦子就出来了。
  当然这些机器都是村子里富裕的人家才能买的,我们青龙岗,金善水就买了这些机器,一到耕地的时候,他就开着拖拉机给人犁地、耙地,一亩地收十元的工钱,到了收麦时节,他又忙着给人收割、打麦,也是收一二十元的工钱。一个农忙下来,他挣了几百几千,把村里人个个看得眼红。后来有的就三两户人家凑钱买了拖拉机、打麦机,也开始农忙时给人帮工挣钱了。等收完庄稼,忙完播种,村民们就开始拉着平板车到粮站里交公粮,卖粮食,到镇上的棉站里卖棉花。
  当时无论交公粮或是卖粮食、卖棉花的人都特别多,一个镇的农户都过去排队,一辆辆转满粮食、棉花的平板车能在路上排上几里路长,有时天不亮就过去,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才能赶回来。人们卖了粮食,卖了棉花,手里有了些余钱,一到农闲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做各自的小生意了,不做小生意的也开始琢磨挣钱的门路。
  会手艺的人靠手艺挣钱。泥瓦匠给人盖房子,木匠给人做家具,裁缝给人做衣服,厨师们到镇上开了饭馆子;也有卖馒头的、打烧饼的、卖油条、煎包的;还有唱书的、唱戏的、耍猴的、玩杂技的;不会手艺的人也学着做生意,有灌醋的、打油的,收猪、收羊、收牛的,卖鸡、卖鱼、卖瓜果蔬菜的;也有卖针线的、卖锅碗瓢盆的,卖衣服、鞋子、布料的;既不会手艺又不善做生意的,有的在家里搞养殖,养鸡鸭鹅兔,养猪羊牛马,也有人想省心的,就到村里或镇上的砖窑厂、食品厂、板材厂出力打零工的。
  那时,各行各业都有人去干,人们在家里闲不着,终日忙忙碌碌的,在村子里、集市上、厂房里挣点钱贴补家用。在我的内心里,那时候的生活既是简单安稳的,也是快乐充实的。
  当然,村子里也有一些困难户,其中有老人生病的,有孩子多家里贫困的,也有为了要个儿子而常年在外躲计划生育的,但大部分人家的日子都是安稳的。人们的生活既不算富裕,但也不至于缺吃少穿。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好,村民们也都相互比较着,比较谁能把田地打理得好,谁家的庄稼收成更好;比较谁更能吃苦出力,谁能靠勤劳和智慧换来更多的收入;比较谁家的孩子更有出息,谁能考上了高中、大学。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比较之中,人们都在努力着、奋斗着,一年四季都在勤劳而快活地劳作着。
  那几年里,村民们家中存有余粮,手里存有余钱,孩子能正常上学,大人能凭本事挣钱,老人除患重病不治的,大多也能老有所依。在这样没有大灾大难的年月里,人们在安静的村子里过着祥和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这种日子就如同温暖的春天,在这片偏僻的土地上,静静地流淌着它的明媚与欢乐。
  可春光既是烂漫的,也是短暂的,人们常说“人生短促,春光易逝”,现在想来,这话一点都不假,美好的春天过后,灼热的夏天就紧随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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