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幸免于难（三）

　　高个矿丁嗫嚅道：“我也没好办法，干脆抓阄，按命摊，谁抓着谁先上，旁人也别眼热。”这时炙热的火舌闪着暗红色的颜色，急速地往这边漫延开来，情况万分危急。秃顶矿丁焦躁道：“到找伟（啥时）了，还迭里（顾得）抓阄呀？”高个矿丁索性抱着膀子，发狠道：“不抓阄咋治呢？要死就一伐（块）死，谁也别想出去，豁出去了，反正又不死我一个。”大火越烧越近，洞内严重缺氧，秃顶矿丁憋得一脸通红，大张着嘴，胸脯剧烈起伏，喘不过气来。
　　正徬徨无计，秃顶矿丁突然瞅见蹲在一旁同样喘成一团的何大耳，顿时眼前一亮，献计道：“咱仨叠成罗汉，叫这个缺耳朵的家伙先上。他上去后，再把咱仨拉上去。这样咱仨谁也别说谁占便宜。”此话一出，另两个矿丁竟对这荒唐的馊办法赞不绝口，连连称是。火舌已迫近身边，事不宜迟，秃顶矿丁自告奋勇道：“我蹲底下。”高个矿丁赞同，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客叉（分）开腿。”秃顶矿丁依言蹲下，高个矿丁站在他的肩膀上，小个子矿丁在最上面。三人直立起来，离洞顶尚有距离。秃顶矿丁驮着两人！被压得气喘吁吁，憋红着脸冲何大耳吼道：“你狗日的还瞎施伟（磨蹭）啥呀？我快撑不住了。上去后，可别忘了把俺仨也拉上去呀！”
　　何大耳先前只是发愣，听他们叫自己先上去，疑是做梦，经秃顶矿丁一吼，才醒过神来。顾不得多想，何大耳点头如鸡啄米：“擎好吧、擎好吧。”爬起身来，依次踩着他们的肩膀，攀登上去。谁知刚把手伸出洞口，只听沈立宝喊道：“快抓住木棍，我拉你上来。”何大耳两手已搭住洞沿，见一根木棍冒失地捅了下来，不由得大惊。匆忙中，何大耳把身体一闪，险险躲开。那木棍紧贴他的脸颊，直往下捅去。
　　何大耳让过木棍，双手用力，两脚一蹬，跃出洞来，叫道：“下面还有三个，赶紧救人！”沈立宝一愣，脱口问道：“他们都是谁呢？”冷冰石惊喜道：“是陶建中、郑智生、路春全他仨吗？”何大耳急急道：“是三个矿丁！”手握木棍，冲下面叫道：“快抓住木棍，我拉你们上来。”沈立宝道：“救他们治啥呢！你是吃饱撑的？这些人烧死活该。”何大耳铁青着脸，望着洞口，也不吭声。
　　再说，小个子矿丁身子单薄，被何大耳压得喘不过气来，咬牙拚命硬撑，憋得小脸通红。谁知“屋漏偏碰连阴雨！”一根木棍紧贴何大耳身体，正捅他的脖子上，顿时捅出一个窟窿，汩汩流血。小个子矿丁护疼，又被何大耳一蹬，“哎呀”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去。木棍滑过高个矿丁的前胸，又重重地捅在秃顶矿丁的光头上。
　　火苗已燃着秃顶矿丁的衣襟，烤得他炙烫难忍，求生的本能使他硬挣着。这一棍又准又狠，秃顶矿丁光头上立马捅出一个窟窿，疼彻入骨，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跌坐地上。高个子和小个子矿丁发出一阵凄利绝望的惨叫，双双坠落洞底。随即，大火腾得从洞口窜出，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呼呼”燃烧的火声。何大耳被洞口喷出的火焰燃着了眉毛，惊叫一声，往后便倒。
　　冷冰石、沈立宝望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无不心惊肉跳。何大耳望着窜出的火苗，喃喃道：“他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冷冰石暗暗点头，感慨万千。沈立宝却嗤之以鼻，悻悻道：“别自作多情了，他们心里知不道是咋想的呢！”何大耳心知肚明，反驳道：“要不是他仨叠罗汉救我，我也烧死在这里头了。”冷冰石把七星匕首还给他，劝道：“逢年过节时，多给他们烧些纸钱。”何大耳点点头，接过七星匕首，揣入怀中。
　　就在这时，何大耳发现了候任吉的尸体，吃惊道：“他咋在这儿？”沈立宝道：“这个王八操的是叛徒，竟然打冷大哥的主意。我掰树枝子回来，见他正和冷大哥撂骨搂（扭打），就搬块石头把他砸死了。”冷冰石心有余悸道：“要不是丁奉彬！我就被候任吉掐死了。”何大耳道：“幸亏来得及时。”
　　冷冰石提醒道：“火越来越大，石头都酥了，这山马上就塌。不能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何大耳依然沉浸于悲痛之中。沈立宝见状，冷笑道：“三个矿丁，也值得你这样伤心。”何大耳幽幽道：“不管咋说，他们是为救我才死的呀！”冷冰石催促道：“伤心也没用，快麻里（点）走吧！”何大耳俯下身道：“冷大哥！我背着你吧！”冷冰石道：“乱石犬牙交错，还是我自己走吧。”何大耳不听，把他背上就走。
　　沈立宝把候任吉尸首掀入滋滋冒火的石缝之中，也随后赶来。此时，漫山遍野飘满了遮天蔽日的浓烟，呛得人难受。何大耳背着冷冰石攀岩跨沟，寻觅路径，却没发现周围有异常情况。沈立宝心怀鬼胎，早发现被浓烟笼罩的灌木丛中，搜山的矿丁时隐时现，趁何大耳、冷冰石眼慢，钻入灌木丛中。刚走几步，遇到一个矿丁！那矿丁大惊，刚要奋臂疾呼，沈立宝赶紧示意道：“别瞎咋呼！快带我去见雷老板！”那矿丁见他郑重其事，立即把他领到赔光血本、怒气冲天的雷庆隆跟前。雷庆隆一见他，气急败坏道：“丁奉彬！你还没死？”沈立宝赶忙道：“冷冰石、何大耳被我惺（骗）到一个山沟里去了。”雷庆隆道：“真是‘腚后头作揖’！这座山叫我的人包围了，他们根本跑不了，你却来卖乖取巧。”沈立宝战战兢兢道：“你过去一搜，他们准在那儿！”雷庆隆用枪指着他的鼻子道：“我看你就是共党分子，是主谋之一。”沈立宝极为恐惧，绝望极了：“他这是翻脸不认人！倒砍一耙。”瞪大惊恐的母猪眼，见雷庆隆“咔嚓”一声把子弹顶上了膛，就知要送他上西天。
　　沈立宝当然不愿等死，哀求道：“雷老板！饶命呀！”脚下却迅疾行动。山上灌木丛生，又被浓烟笼罩，虽是白天，能见度却极低，沈立宝娘们腚一扭，飞快地钻入灌木丛中。雷庆隆挥枪冲灌木丛就打，沈立宝感到大腿一麻，一个趔趄，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就在这时，山体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巨响，山体被煤火烧空，突然崩塌了。一股浓烟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地动山摇，剧烈震颤。沈立宝感到耳膜巨痛，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等沈立宝悠悠醒来，已是满天星斗，玉兔高挂。山上煤火依然燃烧，映红了半边天！随风飘来一股股烧焦的尸体发出的呛人糊臭，令人作呕。又有饿狗争食的撕咬声和岩石被火烧发出的崩裂声，一切是那样地可怖。沈立宝咬咬腮膀，感到疼痛，才知自己没死。试着活动一下四肢，感到浑身酸疼，右腿更是剧痛，才想起被雷庆隆一枪击中。不管咋说，到底捡了一条性命！他正庆幸嗟哦，突然，周围出现几条黑影，如豆的两眼闪着贪婪的凶光，虎视眈眈，垂涎三尺。定睛一看，竟是几只如狼似虎的饿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救生的欲望使他强打精神，拖着受伤的右腿，手脚并用，沿山沟拚命地往山脚下爬去。
　　饿狗们嚎叫一声，紧追不舍，沈立宝愈加惊恐。天蒙蒙亮时，使尽全身力气，十指磨出骨头，方才爬到山下。山脚下有条大路，蜿蜒直通远方。沈立宝爬到路旁，又冷又乏，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喘成一团。饿狗们显然等得心烦，一条黑狗嚎叫一声，率先蹿上来，冲他脸颊猛咬一口，撕下足足二两肉来。沈立宝惨叫一声，感到痛彻入骨，几欲昏倒。生死关头，他突然来了股力气，忽地从地上站起。黑狗见状，惊吠一声，逃离一箭之地，回头注视着他！沈立宝两腿瑟瑟发抖，心中恐惧，不言自表。人狗对峙，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饿狗们见他已无反抗之力，齐声嚎叫着，重新聚集起来，一起向他扑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从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薄雾朦胧中，数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朝这边疾驰奔来。沈立宝大喜若狂，拚出最后一丝力气，拚命喊道：“老乡……救命！”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坐在头车驾辕的是位装束整齐，气宇轩昂的汉子！那汉子见山涧浓烟弥漫，正诧异惊恐，突见前面路中横卧一人！衣衫褴褛，一脸鲜血。那汉子兜手一收僵绳，喊道：“吁！”驾辕飞奔的两匹俊马嘶叫一声，骤然停步。那人腰杆一拧，动作敏捷，“腾”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叫道：“崔管家！这山上冒烟起火，肯定出了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