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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如歌(16)

作品名称:生活的土地      作者:韩治欢      发布时间:2018-04-30 10:50:45      字数:5473

  我姐家里养猪四年,每年卖个七八头成猪,除去猪食本钱,一年净赚四五百元;再加上地里的棉花、花生等庄稼收入,四年下来,外面的债还清之后,还余下两三千元。我姐就准备拿这些钱盖座新房了。
  我姐家的老房子确实破旧不堪了,三间土坯堂屋每逢大雨就四处漏水,床铺、粮囤回回都被淋得水湿。赶到夜里,一家人不能睡觉,屋里漏雨的地方零零乱乱放了接水的水盆、水桶,屋顶滴下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水盆、水桶里,一声接着一声,实在闹得人没有睡意。屋顶上的芦苇已经呕烂了,晴日里,从屋里往上看,能看到一点点的亮光。再说,房子东西两边的山墙也不牢固了,房山上有了手指宽的裂痕,怕山墙塌了,只得在房外用碗口粗的木桩子顶着,老人孩子住在里面心里一直不安,生怕秋冬大风一来这房子扑通一声倒塌了。
  我姐跟公婆说:“这样的房子实在不敢再住了,我想趁咱手里攒下点钱,这个夏天就把新房盖起来吧。”俭农伯抽着烟说:“这房子早该盖了,只是家里一直手紧,现在既然有些钱了,那就盖吧。这两年,村子里许多人家的新房都盖起来了,咱也把新房盖起来,我和你娘都听你的。如果家里钱不够的话,我再出去借点。”我姐说:“爹,娘,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啊。明儿我和治华就去请村里的泥瓦、木匠师傅过来,先把老房子拆了,然后再去村东的窑厂把砖瓦定了。”俭农伯说:“好,明天正好镇上有集,我和你娘到集上买些菜肉、烟酒,咱们得把帮工的师傅们给招待好了。”
  一家人说定之后又做了分工,到了第二日一早,我姐到窑厂里跟金善堂定了砖瓦;治华哥带着一条芒果烟挨家去请帮工师傅,他给每个师傅说几句好话,递上一盒纸烟,师傅们也就应了。治华哥到我家里,请我大哥做木工,吃了早饭,我也跟着过去帮忙了。到了那里,见田治宏正和治华哥从屋里搬东西,我和大哥就忙了起来。等到中午时,屋里的床、柜、桌子、粮食等所有东西都搬完了,俭农伯夫妻俩也拉着半架车的东西从集上赶了回来。而后,我姐开始跟婆婆烧火做饭,等吃了午饭,治华哥又跟田治宏赶着马车去镇上买了一大车芦苇。
  等到下午四点以后,帮工的师傅们陆续来了,治华哥先给他们散烟、端水,而后他把一挂鞭炮挂在木杆子上,立起来靠在即将拆掉的堂屋的山墙上,吹红了手里的烟头把鞭炮点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师傅们就凳着梯子爬到房顶上了,先是把旧瓦揭了,一摞一摞地往下丢,地面上的师傅们用手接了,整齐地摞在地面上。房上的瓦揭完了,就开始揭房顶的破芦苇席,揭了芦苇席,又卸房顶的椽子、檩条和房梁,等屋顶拆空了就余下四堵土坯墙了。这时天也黑下来了,俭农伯喊师傅们洗手洗脸吃饭,我姐和婆婆已把饭菜做好了,治华哥把堂屋门板架在院子里,一盘盘、一碗碗的饭菜就端上来了。
  在我姐家拆房、建房的那些天里,我每日都过去帮忙,我不会木工也不会砌墙,就与田治宏搬砖、送泥。等瓦匠师傅们干得劳累的时候,他们就喊我说:“品冬啊,你别忙活了,把泥兜子放下,给俺们唱上一段,让大伙乐呵乐呵。”我就听从了他们的要求,在院子的椅子上坐下来,拉着坠胡、踏着脚梆子唱起来了。我给他们唱了《罗成算卦》《呼延庆打雷》,又唱了《郭举埋儿》《皇爷私访陈州城》,等师傅们这些段子不爱听了,又让我唱些轻松愉悦的段子,我就唱了《傻姑娘出嫁》《小两口争灯》和《傻子串亲戚》。一群人听得呲牙咧嘴地笑,师傅们边听边干,倒也不觉得劳累了。
  过了几天,房子盖到一人多高的时候,我外甥家福却出事了。那段日子,家里大人们忙,顾不得管两个孩子,我姐就让家福看着弟弟家旺。那时家福已经七岁了,家旺还不到五岁,兄弟俩就在院子外的空地上荡秋千。家福这孩子贪玩,秋千荡厌了,就跟来玩的孩子们玩起了警察捉小偷的游戏,一群孩子们打打闹闹,也不知怎么,砖垛就突然倒塌了。当时家福就在砖垛下面,砖垛一下把他砸在下面了,听到孩子们的叫喊,我们都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等把家福从砖垛下面扒出来时,他已经昏过去了,头上、脸上流的都是血。我姐以为儿子死了,把家福抱在怀里就哭,我哥摸了摸家福的鼻子,喊着说:“还有气呢,快,快送到精和爷家里去呀!”
  我姐止了哭声,用手在儿子鼻子下一探,抱起儿子就往西街里跑。我也不知道那时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跑得跟箭似的,我们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到了精和爷的药铺,他先给家福头上、身上的伤口缝了针、止了血,等伤口包扎好了,他又用银针在家福的人中穴扎了几针,家福就慢慢睁开了眼。家福睁开眼后对我姐喊了一声:“娘……”我姐就又抱住他哭了,她是真给吓坏了,整个身子都哭得颤抖着。
  家福真的命大,一人多高的砖垛砸在他的身上,他的骨头竟然没事,身上只是受了几处外伤,真是让一家人虚惊一场。后来唯一让家人难过的是,家福的额头正中留了一道伤疤。从那天起,白日里我娘就把两个孩子带到我们家去了,直到我姐家的新房盖好之后,治华哥才把他们哥俩接了回去。
  别说,家福这孩子就是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不到一岁他就能走路了,一岁半时,小嘴就能“巴拉巴拉”地说话了,别人说啥他就跟着学啥,大人们一夸他,他就嘿嘿地笑;大人们一吼他,他也不哭不怕,睁着眼睛盯着你看,小脸儿都气红了。我姐说:“你看,你看,这小家伙知道生气了。”两岁的时候,他就能背诵几首唐诗了,三岁的时候,三字经他几乎能背诵完了。我教他唱书,他学上两边就能学着唱了,还唱得有模有样,这家伙记性真好。村里人没有不夸赞他的,都说这孩子聪明透顶,长大了一定是个人才。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开始调皮捣蛋了。他过“四生”时,我娘给他送了一只小山羊,第二天他就拿剪刀把羊毛剪花了。我姐家里养了一条大黑狗,别家的母鸡跑进他家院里,他就喊黑狗扑上去把母鸡咬了,然后把母鸡用绳子栓到院子的草垛里,等它下了鸡蛋才把母鸡放了,拿着鸡蛋跑到孟高君的小卖部里去换糖吃。
  到了五岁,他就长成身手利索的孩子了,村子里比他大两岁的孩子都没他跑得快。他不但跑得快爬树也快,青龙岗上、龙湖岸上的果树他三蹬两蹬地就爬上去了,他到果园里去摘果子,把看守果园的孟德顺累得半死也赶不上他。
  等上了小学,孩子们多了,他就更加捣蛋了,有时用刀子刮了桃毛塞进男孩的脖子里,有时在草地里捉了小青蛇,装进瓶子里偷偷放进女孩的书包里,他常把同学们捉弄得哭得“稀里哗啦”。我姐家里就常有家长们领着哭泣的孩子过来告他状的,为此,我姐没少打他。但这孩子皮实,打了他,他也不哭,过后还是照旧惹事。尽管这孩子调皮捣蛋,但是小学的老师们还是喜欢他的,因为他足够聪明,所教的东西一学就会,每次考试还都是班级第一。
  我姐家的新房盖好了,房子完工那天,她家院子里又放了一挂鞭炮。等过了几天,屋里晾干了,我和田治宏就帮着把一件件的东西给搬进屋里了。这时,街坊邻里都进到屋里参观了,女人们嘴里称赞着说:“瞧瞧,这房子盖得真不错。”夸赞完房子又夸赞我姐,说:“治华真有福气,之前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欠了一堆外债。这梅香才来几年啊,外债还完了不说,这砖瓦房也盖起来了。”女人们嘴甜得很,夸起人来一张嘴一朵花儿。
  田治宏对我姐家真是没的说,一到需要帮忙的时候,他就主动过来了。每年收麦秋种或是秋收耕种的时候,两家人就搭在一块干活了。他家里有牛有马,拉麦打场、耕地播种都方便得多,我姐就帮了他家的光,每一年的庄稼都赶在别家之前收种妥当。
  他的恩情,我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等到种完麦子,我姐给他说了个对象,女孩不是外人,是我小姨家的闺女。我小姨就住在邻村张家堡,家中两男一女,两个表兄都已成家,家中只剩下这么一个闺女看得跟宝似的。前几年,因为年岁小,小姨和姨夫还不着急给闺女说婆家,但是今年她年岁已过二十二了,二老就开始着急了。这一年来,他们老两口没少托媒人给闺女介绍对象,但前后相了七八个,闺女都相不中。这不,种完麦子,就跑到我们家里来找我娘在村子里给女儿说个婆家。那日,我娘到我姐家里,提及了此事,我姐就上心了,后来就想起田治宏来了。
  霜降不久,在一个日光暖和的日子,我姐就把我那表姐张米娜请到家里了。我姐事先跟她说了,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米娜姐也不羞涩,还笑着问我姐:“那男的长得怎样?”我姐说:“一米八的大个子,四方脸庞,粗眉大眼,满身力气。”米娜姐又问:“多大年龄?”我姐说:“二十七八了,年龄稍大了些,但人很好的。”米娜姐问:“怎样个好?”我姐说:“干活踏实、勤快,为人实诚、耿直,牲口养得好,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还有他人缘也好,跟着这样的人过日子,日后心里踏实呀!”
  米娜姐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他家里情况怎样?”我姐说:“家里的条件不错,去年盖了三间新房,家里养了一头牛、两匹马、五六头猪、十几只山羊……”米娜姐说:“姐啊,听你这么说,他这么好的条件,按说找个对象不难呀,那他咋就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成家了呢?”她这突然一问,我姐就不知如何回答了。我姐想了片刻,笑了笑说:“可能是没遇见合适的吧。”米娜姐说:“那就让我见见吧。”
  那日下午,我姐家里要下红薯粉条,就把田治宏喊过来帮忙,这样两人就见了面。两人一见面,我姐就跟田治宏介绍了我的表姐,田治宏看了我表姐一眼,跟她问了声好,就搭手忙活起来。他从治华哥手里接了和好的红薯淀粉面团,放入漏勺中,然后将漏勺架在水锅上面,用手均匀地拍打面团,漏勺下面就出了一条条的粉子;粉子徐徐落入开水锅里,遇热就凝固了,水煮一会儿,治华哥用手指粗的木棍挑起锅里浮起的粉条,而后放入冷水里冷却几分钟,再将粉条用木棍绕起分散开来,挂在院子里晾晒了。
  田治宏只干活不说话,米娜姐就主动走过去,她站在一旁看他往水锅里下粉条,边看边问:“你怎么打这么轻呢?感觉跟没用力一样。”田治宏说:“不敢用力打,一用力出来的粉子就粗细不匀了,而且还容易断。”米娜姐“哦”了一声,仔细打量着他,又问他:“听梅香姐说,你们家里养着马呢,有一匹还是白马?”田治宏说:“嗯,家里养了两匹,一匹红的,一匹白的。”米娜姐说:“你家的马能骑吗?”田治宏笑着说:“哪有马儿不能骑的呀?”米娜姐说:“那你经常骑吗?我觉得骑马的男人很帅气,只可惜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田治宏笑了笑没答话。
  米娜姐又说:“改天你教我骑马吧?”田治宏一愣,看了她一眼说:“你一个姑娘还是别骑了,我怕摔了你。”米娜姐说:“我不怕摔,真的,改天你教我吧。”田治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米娜姐又问他:“你也二十多了,怎么就没想着成个家呢?”田治宏不知怎么回答了,他拍打了几下面团,忽然捂住肚子呻吟起来。米娜姐问他怎么了?他对着俭农伯说:“伯,我这肚子突然疼起来了,估计是中午吃坏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到精和爷那儿去瞧瞧。”俭农伯说:“那你快去吧。”田治宏急忙把漏勺放下,捂着肚子就走。米娜姐焦虑不安地说:“要不,我陪你去吧?”田治宏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忙,说不定我一会儿就来了。”
  不料他这一去,一下午再没露面。米娜姐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他来,就问我姐:“姐呀,那田治宏不会病倒了吧?”我姐“扑哧”一声笑了,说:“怎的?这就关心起人家来了?”米娜姐红了脸说:“哪有啊,我是……哎,不跟你说了,我回了。”她说着就去推她的自行车。我姐追着她问:“你到底相中没呀?”米娜姐脸上笑得灿烂如霞,说:“还行,姐,你也问问他的意思,改天我再过来。”她这么一说,我姐就知道她心里乐意了。
  等到晚饭时,我姐让治华哥去喊田治宏来家里吃饭,治华哥去了却没把他叫来。我姐问:“治宏咋没来呢?”治华哥笑着说:“米娜妹子把他给吓住了。”我姐说:“啥意思?”治华哥说:“他压根没闹肚子,是米娜妹子一句接一句地问他,他不知咋应对了就说了个谎逃跑了。”我姐也“咯咯”地笑,说:“这个米娜,也真是直率,一见面小嘴就跟水闸似的,一打开话儿就闸不住了。”姐笑了几声,又埋怨治华哥:“你没跟他说,米娜妹子走了啊?”治华哥说:“我说了啊,可他还是不肯过来。”我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也不知这治宏乐不乐意。”
  过了两天,我姐在街上遇见了田治宏,他本来跟我姐走个对面,见了我姐急忙朝北街里拐。我姐喊了他一声,他才停了下来。我姐说:“治宏,你躲你嫂子呢?”田治宏憨笑着说:“没,没有……”我姐说:“没有,你见了我,还扭头走得这么急。”田治宏装迷糊说:“没有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平时走路就快。”我姐不再挑他的理,问他说:“治宏,你觉得我那表妹怎样?”田治宏一皱眉说:“嫂,你说的是哪个啊?”我姐说:“别跟我装迷糊,就前天来我家的那个。”田治宏说:“奥,她呀,呵呵……”我姐说:“嫂问你话呢,你笑啥呢?”田治宏说:“嫂,你不会想把她介绍给俺吧?”我姐说:“嫂子就是这意思,你觉得咋样?”
  他赶忙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姐问:“咋就不行了,你看不上人家?你觉得米娜妹子长得不好吗?”田治宏说:“不是,咋跟你说呢。嫂子,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她不是俺喜欢的那种女人,她,她太直白了,说实话俺心里有点怵她。”我姐一笑说:“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但心里善良着呢,你也用不着怵她,要不改天我再把她叫来,你们单独处处?”田治宏一下就慌了,连忙说:“得了吧,嫂子,您还是别麻烦了,俺心里想找的真不是她这样的直性子。我可不是说她不好啊,这人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她跟俺不对口,真的,嫂子,麻烦你别再让俺俩见面了,要不俺还得跑。”我姐说:“好好,你既然不乐意,那我也就抽时间跟她说了。你瞧,我本来还想给你们俩做媒呢,你这……哎,不说了。”
  这个媒没能说成,我姐觉得田治宏大概是喜欢内敛娴静的女孩吧,就想今后遇到这样的姑娘再介绍给他。可我姐却不知道田治宏的心里早有喜欢的女人了,他对这个女人爱得执着、纯粹而内敛。直到十几年后,我姐才渐渐明白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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