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刘际遇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他还想护住儿子、免遭虎啖呢，谁知只见小继尧长鸣一声，挺身而出。老刘一把没拽住，小刘已经撺出丈余，几近虎身。
　　虎乃兽王，在动物界享有至高无尚的地位，因而向来都是它欺别人，何曾有人欺它？此时见人主动出击，猛地一惊，本能地退后半步。待醒过神来细看竟是个穿得花哩胡哨的毛孩子时，不禁大怒，狂啸一声，猛扑过来。少年郎不慌不忙，轻轻一闪，老虎扑了个空。
　　刘际遇浑身乱抖，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儿子命在旦夕，他岂能坐视不顾？有心上前帮儿子打虎，奈何此时双腿绵软如泥，休想挪动半步。他颤抖着嗓子嘱咐一句，喊道：
　　“儿啊，你、你要当、心呀！”
　　刘继尧反倒安慰父亲，边躲闪虎的扑抓边说：“爸爸你千万不要过来呀！你放心，老虎伤不到我。”
　　扑、剪、扫，老虎的十八般招术全部用尽，少年郎如同游龙戏珠一般，闪转腾挪，游刃有余。如此几次三番，果如少年所说，老虎竟连他的半根毫毛都未触到。真是大有大的踉跄，小有小的灵巧，老虎扑不到人，反被少年捉弄得呼呼喘粗气，顿有罢兵休战的念头。
　　老虎趴在地上不动，少年郎岂肯给它喘息的机会。只见他飞身一跃，竟牢牢骑在虎背上。老虎怒吼一声，腾身而起，又蹦又跳，满地撒欢，想拚命摔下脊背上的人，奈何小娃娃稳如泰山，任凭它咆哮如雷，气同斗牛。又这样折腾了半个时辰，老虎几乎没有了喘气的力气，少年才从虎背上潇洒的翻身落地。
　　这一场人虎相斗，看得刘际遇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他不由暗暗偑服儿子的胆量和灵巧，寻常人家一个十岁的娃娃怎敢和猛虎争斗？
　　刘际遇喊道：“儿呀，老虎累了，快过来咱们走吧！”
　　小继尧回身微微一笑，说：“爸爸不妨事，让我再玩它一会儿。”
　　少年郎说罢，一手抓住一条虎腿一手托住虎肚，奋力一扬，老虎竟被高高举起，小娃儿就地飞速地转了几圈，然后猛地扔出去足有一丈开外，老虎被重重摔在地上。少年几步跑了过去，拍拍老虎脑袋，嘲笑道：
　　“兄弟，再敢不敢吃我了？”
　　老虎闷吼一声，骨碌骨碌朝着小娃儿直翻白眼，口鼻流血，半天动弹不得。
　　刘际遇来了精神，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走过去一把抱住儿子，颤声说：“儿啊，你快吓死爹爹了！”
　　刘继尧说：“爸爸，等会我把这只老虎赶下山，给它些水和吃的东西，等它缓过精神，我们还有用呢？”
　　“有啥用？”
　　“爸爸，这只老虎我见过几回，它是从河对岸游水过来的，它的水性可好了。爸爸你不是说要过河去找有人家的地方吗，就让这只老虎驮着我俩过河。”
　　“让老虎驮着我们过河？”刘际遇惊问。
　　“是啊！如今妈妈不在了，我和你一起走，不在这儿了。”
　　“老虎听你的话吗？”
　　“我刚才问过它了，它说它愿意听我支配。”
　　“老虎的话你也懂？”
　　“不光是老虎的话，狼豺狐狸，牛羊鹿獐，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总之是所有动物的话我都懂，是妈妈教我的。”
　　刘际遇想起了老妖婆，不禁忧伤又袭上心头。沉默了片刻，他说：“好孩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小继尧走到老虎跟前，用脚踢了它一下，笑道：“笨家伙，起来走啊！”
　　老虎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几次老虎想开蹓，都被少年人追了回来，并且他还做出要把它重新举起来的样子，吓得老虎规矩了许多。
　　回到家中之后，小继尧先牵着老虎的鬃毛带它去河边饮水，然后又找出许多食物喂它。老虎的饭量极大，他们家的存粮几乎被它吃去了一多半。
　　爷儿俩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动身。刘际遇总是放心不下，犹豫道：“儿啊，这只老虎会老实实驮我们过河吗？它要是半中间把我们扔到河中心怎么办呢？”
　　少年人笑道：“爸爸你尽管放心，它不敢！”
　　“到了河里就由不得我们了，它使坏咋办？”
　　“爸爸，我说了它不敢，你总是过河拽胡子，小心过度。老虎不像人，它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吃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它不谢我们呀？动物里都是欺软怕硬，这阵不是我们怕它，而是它怕我们，它还怕我把它弄死呢！”
　　到了河边，少年人叽哩咕噜和老虎说了几句，老虎竟然听懂了他的话，温温顺顺地俯下身子。小继尧回头笑笑说：“爸你放心吧，我和老虎说好了，它说他一定把我们安全送到。”
　　儿子说罢先上，老刘战战惊惊坐后面。少年人看父亲坐稳当了，低鸣一声，老虎扑通跳下河。刘际遇吓得紧闭双眼，心想生死由命了，但愿老虎不要半道上闪了他们。
　　不消片刻，儿子又低鸣一声，刘际遇睁眼一看，竟到了河对岸。老刘说：“儿啊，我们有救了！”
　　少年人问道：“爸爸，这只老虎怎么办？杀了它为你扎件皮大衣吧？”
　　刘际遇慌忙摇手制止道：“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它救了我们父子的命，为何还要伤它，这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了吗？让它去吧，孩子。”
　　少年人见说吆喝一声，踢了虎屁股一脚，老虎点点头，摇摇尾巴，高高兴兴蹚水过河去了。
　　“它为什么非要过到河那边去？”刘际遇问儿子。
　　“河那边有它的家。”少年人似乎知道许多，解释说，“这是只母虎，窝里可能有它的儿子。小老虎有妈妈，我没妈妈了。”
　　刘际遇看儿子忧伤的样子，急忙岔开话题，说：“妈妈该不会是被这只老虎吃了的吧？”
　　“不是！”少年人肯定的摇摇头说，“一只老虎伤不了妈妈，如果是这样我岂能放了它？妈妈是让一群野兽包围了，而且推倒了妈妈爬上去的大树，我仔细验看了现场。”
　　“哪是谁呢？”
　　“不是狒狒就是山魈。”说起山里的事，儿子仿佛成了老子的老师。
　　刘际遇犹豫了一下，说：“儿子，我们走吧！”
　　少年人面对大河，狂啸三声，然后转过身，抓住父亲的衣角，俩人匆匆而去。
　　父子二人又走了很久，方才到了有人的地方。刘际遇感慨万端，出门离家十余载，方才回到同类处。
　　这个村庄不是很大，至多十几户人家，而且大白天家家闭户，人人关门。刘际遇不解，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敲村头一家门。开门的是位中年妇人，那人一见到他们，刹时惊慌失措，立刻将打开的门又上，门缝里喊道：“你们是人是鬼，为何大白天出来吓人？”
　　刘际遇陪着小心，低声说：“大嫂，我们非是恶人，数年前落难山中，方才逃得性命出来。来此处没有别意，只想到你家讨碗水喝。”
　　妇人这才重新把门打开，叱道：“你这老者，怕有六十往外了吧，怎可呼我为大嫂，我叫你大叔才对哩！”
　　刘际遇急忙解释说：“大嫂有所不知，小可今年才三十岁过一点，因为生活坎坷，才有如此模样。”
　　妇人说：“既是如此，那就进来吧！”
　　刘际遇又指着妇人对儿子说：“快叫大妈！”
　　少年人朗声叫了声“大妈”。
　　妇人欢心无比，抚着小儿的头颅，笑道：“好个俊俏的少年，竟穿这样的衣着？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
　　刚要进院，一只大黄狗迎面扑来，尚未进前，猛瞧见跟在后面的少年人，如遇魑魅魍魉一般，嚇得屁流尿流，嗷嗷尖叫着躲进窝内，眼睛往这边瞅都不敢瞅一眼。
　　妇人见状，甚是纳闷，小声自语道：“这狗今日咋了，这般不中用？”
　　进到屋内，妇人给爷儿俩送上两碗热水，摸摸索索又翻箱倒柜，拿出几件旧衣和两双大小不一的旧鞋，说：
　　“这是亡夫和我小儿生前穿过的衣着，待会你俩换换。”
　　刘际遇一躬到地，深谢道：“多谢大嫂施舍。不知大哥和小侄因何而故？”
　　妇人泣泪道：“被老虎吃了。”
　　刘际遇不慎触到妇人伤心之处，甚觉不安，惊问：“此处有伤人猛虎？”
　　妇人哭道：“我们庄叫卧虎山庄，本是个大庄，人丁也旺。叫啥的来啥，不幸果真出了猛虎。先前有两只，天天在山前打架，后来一只不知去向，留下的这一只开始进村祸乱村民，伤害人畜无数。村人多已逃离本村，我等无处可去，只得苟延度日。我家处在村口，因而首当其冲，老虎来时自然先到我家光顾。小儿正在门口玩耍，忽被老虎叼去，丈夫不舍，前去追赶，自此再无音讯，想是一同被虎啖了。”
　　妇人说罢，大放悲声。
　　刘际遇劝道：“大嫂且莫伤悲，来日让我小儿杀了此虎，为村人除了此害，替你报仇就是。”
　　妇人嗔道：“你个出门人好不正经，你要水喝我给你们水喝，等会再管你们饭食也不难，因何说谎骗人？”
　　刘际遇说：“大嫂实不相瞒，我儿并非常人，乃是野人所生，力大无穷，专降虎罴狼豺，不见方才你家大狗见了也是惊恐万状的吗？”
　　妇人抹抹眼泪，喜道：“既如此那就太好了，你俩先喝水换衣，我去把村人招来。如若真能灭了恶虎，我们全村为你爷俩铸成佛像，当神般供起来。”
　　妇人说罢，自去了。
　　不一时，来了十几位村民，进门便喊：“哪一位是打虎英雄，让我们见识见识？”
　　刘际遇和儿子已换好衣装，他的正合身，少年人穿着稍嫌小了些，但总比原先的装束雅观了许多。刘际遇把儿子推到众人面前，说：
　　“我儿可灭恶虎！”
　　村人看时，是个顽皮少年，不以为然，纷纷摇头道：“此子能灭虎？还不够老虎一顿饱餐呢！”
　　少年人气盛，走到院中，见墙角有一石磨，中间有一孔。少年人右手伸进磨孔，左手托住磨沿，稍一用力，石磨离地而起。少年人举着石磨，来到院中，轻轻一扬，石磨飞起三尺开外。等石磨落下时他又款款接住，如此三番，村人齐声叫好不迭。纷纷说：“这个娃娃好神力，我们信了。快快放下，快快放下。”
　　“三姑，你是从哪里请来了这样身手不凡的神仙？”
　　“今天请这两位神人到我家吃饭！”
　　“不，还是到我家，我家杀猪！”
　　妇人笑道：“你们谁也别争，谁也别抢，既是我家的客人，礼应由我来招待。”
　　众人说：“既是如此，从明日起，做个安排，我们家家轮流待客。”
　　打发走了村人，回头再看那只狗时，已经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两眼圆睁，分明是咽气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