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吃过晚饭，妇人陪着爷俩在灯下说话。　　
　　刘际遇和儿子打了桶热水，草草洗了洗澡，容光焕发了许多。老刘把多年未曾刮过的胡须也剃了剃，顿时年轻了至少十岁。　　
　　卧虎山庄的人家为了观虎方便，家家在屋顶上加了层小楼，四面开有小窗。为的是每见猛虎来时，心理上、时间上也好有个防备。小楼有大有小，小的能容一人，大的三四个人也能进出有余。有的人索性在“楼”上支张小床，猛虎来时，立马翻身就可看到这畜牲又去了谁家害人。　　
　　这一夜是个月圆日，屋内无灯漆黑一团，屋外则是月明如昼。　　
　　刘际遇无意抬头瞅了一眼妇人，适才发现此女虽近不惑之年，但容貌娇好，人长得小巧灵珑，眉是眉眼是眼的，手脚又利落，待人也和气，年轻时不用猜也是个百里难寻的美女子。可惜红颜薄命，丧夫又失子，往后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小娃娃磕睡重，敖不住竟在炕上一人先睡着了。　　
　　刘际遇说：“大嫂，你是个单身女人，我们爷俩住你这儿不方便，日后怕人说闲话，不如明天就另找一家搬出去住。”　　
　　女人噗哧一笑，嗔道：“舌头长在别人家的嘴里，想说由人去说，关起门来自己家过日子，谁还能趴到你的窗口骂人？你们爷俩既是先到我家，也是缘分。等明日我把几床旧被拆了，染成黑布，给你俩做件棉袍。眼看秋日过了，你们这身装束如何能度得冬去？”　　
　　刘际遇顿时心里头热乎乎的，他一生最光辉的岁月就让那个老妖婆给糟蹋了。老妖婆虽然没有害他，但毕竟是人兽有别，他一个文明人如何能重新回到原始穴居生活当中？如果老妖婆不是遭遇不测，他必定老死山中，否则他的非人生活不知还要延续多久？刘际遇见妇人对他丝毫没有外心，也就把自己这十多年的悲惨境遇一五一十地和盘告诉了妇人。　　
　　妇人听得目瞪口呆，到了伤心处还不禁陪着落下几串泪水。妇人说：“大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实诚人，但是这话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要和人讲了。不为大的想也要为小的想，不然小娃娃日后咋活人哩？日间你就说小娃娃是野人生的，我听着不舒服，心里还一个劲地埋怨你呢！”　　
　　刘际遇感激地使劲点了点头。　　
　　俩人正说间，突然外头风声大作，天崩地裂一连串虎啸之声，紧接着家家熄灯户户灭火，全村里笼罩在一片惊恐、期盼而又不安的复杂气氛之中。有的人棉被捂头，有的人再去检查屋门是否顶好，有的人上了屋顶小楼……　　
　　刘际遇刚要去叫醒儿子，只见少年人闻到虎啸，翻身而起，一骨碌从炕上爬起，眼睛里冒着寒光，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屋门，也不开大门而出，竟“噌”一声翻墙越脊呼啸而去。　　
　　妇人和刘际遇俩人摸摸索索上了自家的小楼，刘际遇分明感到妇人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想安慰几句，奈何自己的儿子上了战场，他的心也悬在半空中哩！　　
　　村前空旷处，是一个打麦场。为了观察虎踪，村人把原有的几棵树也伐没了。月光似水，放眼望去，虽不似白日清楚，但人虎分明，好似当年萧何月下追韩信一般。虎有一丈开外，人才三尺不足，个头体积方面自然是老虎占了绝对的上风。村人白日时虽曾见过少年郎举磨盘的潇洒，如今是实战，不知少年胆量如何？还有，老虎太大，娃娃太小，两相对照，不成比例，如非神仙下凡，常人岂可与猛虎争锋芒？　　
　　那位虎爷正犹豫今日该从哪家出手，不成想却有一个小娃娃突地自动冒出来，卧虎山庄的人终于还是想明白了，知道斗它不过，自己把活食送上来。早知这样该有多好，它只管吃饱肚子，又不诈取谁家的钱财，不像土匪，杀人、越货还劫色。糊涂的人们从来没想过，虎恶还是人恶？　　
　　虎吼如雷，人啼似猿，甫一见面，两者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际遇幸亏目睹过儿子驯虎的经历，知道儿子的本事。尽管如此，他仍旧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打麦场，生怕儿子有些闪失，被虎伤了，牛皮吹破，在村人面前丢脸事小，他没了儿子，今生如何得活？　　
　　妇人见他抖得比自己还厉害，宽慰道：“大兄弟，谅不妨事，这娃娃乃异人所生，非与我凡类可比，不会有啥事的。你想他能让老虎驮着你们过河，这是常人能做到的吗？”　　
　　刘际遇心下稍安。　　
　　老虎也不是天天光顾卧虎山庄，如在外面的生意好，它的猎物充足，并不想打扰这庄里的人，它也不想看到人们惊慌失措哭哭啼啼的样子。每次来时，都是饥肠辘辘，山穷水尽之时，走投无路了才来混点吃喝的。老虎这次已经饿了三天，它急于用餐，看看来人走近，猛地一扑，少年躲开，连扑三次，回回如此。老虎开始纳闷：“这个娃娃怎么跟个蚂蚱似的，跳来跳去？”老虎动怒发威，咆哮一声，想从声势上压倒对方，这才使出全部看家的真本领。　　
　　过来过去，还就那三斧头，老一套，少年领教过多次了，自然不把老虎放在心上。但是他知道，如不把老虎的力气消耗殆尽，肓目地和老虎死打硬拚，最终吃亏的必定是他。因而不慌不忙，巧于周旋。老虎的身躯庞大，转一回身子都要耗费不少的气力，几经周折三番博斗，老虎体力不支，又开始俯在地上大喘气了。　　
　　少年郎故伎重演，将老虎高高举了起来。　　
　　少年之所以有这样的神通？小子不敢在此侈谈优生法，此传说自古在我们家乡民间就有耳闻，并非咱臆想天开、关门独造，只不过根据传说做了一定的修改加工罢了，因而也就借古人光了。在此表过不提。　　
　　少年人继承了母亲的敏捷、强壮，又从父亲那儿承袭了聪明睿智，两者合一，岂可比于常人？　　
　　老虎落地时，这回再没有先前它的姐姐或是妹妹那样的好运气，大头朝下虎头正好触到碾轧稻米小麦的石碌碡。虎头再硬毕竟不抵石头，顿时头破血流，脑浆溢于一地，最后一声虎啸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呕哇了。并且死的姿势也不是很好看，都说虎死不倒威，它却倒了。一副赖狗撒泼的样子，四脚朝天，鼻歪眼斜，动作极不雅观，山中猛虎的威风扫地，丢尽了兽中之王的颜面。　　
　　乡亲们从自家的小屋里纷纷奔踊而出，欢呼雀跃着，兴奋、惊奇、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他们并没有看走眼，少年郎果是普救众生的小英雄。　　
　　虎死了半天，刘际遇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回头一瞅，妇人竟紧抱着他的身体，激动得满眼是泪。　　
　　这一夜是卧虎山庄人的节日，人们欢呼跳跃着把少年抬起来，老头、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嚷着叫着非要摸一摸少年郎的头颅，说是沾沾灵气。　　
　　少年打虎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三县八乡。时至五代十国，诸侯混战，国不成国，家不是家，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城头大王旗一日三换，蟊贼大蠹遍地皆是，官兵横行，土匪抢劫，最终倒霉的是谁不言而喻，历史进入了中国史上最乱最悲惨的一段。　　
　　卧虎山庄，因为有老虎出没，地处又偏远，所以极少有兵匪骚扰。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少年打虎为民除害，名声远扬，许多乡民慕名而来，想得见英雄少年一面。也有一些图谋不轨、居心叵测者，藏险恶之心，揣包天之胆，混迹于人群之中。其中一人，腰大背宽，面相凶恶，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兆字。此徒少时为贼，长大为匪，后认贼作父，投靠契丹。辽邦授他一个偏将虚职，命他带数十人前往南地潜伏专门搜集网络一些有用之人供大辽量才录用。　　
　　这东方兆闻说有人打虎，后一听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起初不信，奈经不起人言话多，充斥于耳，遂决定前来看个端地。他此来有两个目的，如小儿真是人才，就把他招去为契丹卖命，如是个狗屁不如的浑小子，索性就灭了他。东方大侠打死了一个打虎的，岂不更显他的神通？最后扬谁的名还两说着哩！　　
　　刘继尧自从那日之后，已成了风云人物。远远近近，你来我往，都把他视作神童一般。少年自小便受父亲教诲，耳提面命，深谙做人的道理，虽是受人敬重，但从不敢做大，更不敢因做了点小事就沾沾自喜。小继尧是个孝子，父亲打他屁股，他是绝不敢有丝毫反抗的。　　
　　这日，刘继尧穿了身时新衣服，唇红齿白，英眉俊眼，相貌堂堂，耳大臂长，乌发披肩，显得十分帅气。小继尧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打麦场上拜见远方来的乡亲们，说过几句问候祝福之类的言语之后，小继尧就开始表演他的“武术”。无非是上树爬杆，跳跃腾挪，举鼎投掷。即便如此，乡亲们看着小孩长得水灵，步伐又快，行动极为敏捷，尤其是打虎美少年，哪个不喜欢？谁人不赞扬？顿时喝采连天，欢声雷动，众人齐齐竖起大拇指。　　
　　正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头戴番巾，身着汉衣，打扮不伦不类，说话不尴不尬，面相更是与众不同：横眉竖目，鹰鼻狼眼，狮嘴豹脸，颏下几根黄胡须，口中亮出大板牙，厉声喝道：“小子，大爷来教你两手！”　　
　　此人正是东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