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审判

　　一个月后，很少出门、正在家百无聊赖的老程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法院的同学，刑事审判厅的厅长老徐：“老同学，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说这段时间你怎么音信全无了呢。今天检察院把你的案子起诉到我这，我乍一看，还以为被告是别人，只是和你重名呢，详细一问才确定是你。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会是你，我把案卷仔细看了一下，感觉有些细节不太合乎常理，也和你的为人不相符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程尴尬地笑着说：“也不是啥好事，就没告诉你，反正起诉到法院你自然就知道了。至于具体原因嘛，你就别多问了，我也懒得去解释！”
　　“不行，这么大的事你必须和我解释清楚，凭我多年的审判经验，我总觉得你的案子有问题。我们是老同学，而且我还正好管这摊，我是要对你负责的，你要是不和我实话实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就没把我当你同学！”
　　老程见拗不过老徐，于是只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老徐做了介绍。老徐听罢感叹道：“老程啊，不是我说你，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老程叹了口气，说：“当时就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哎，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是法治社会，谁让咱触犯法律了呢？犯了法就要接受惩罚，我认了！”
　　老徐说：“法治和法律可是两回事，有了法律不等于就有了法治。法治的本质和核心是公平和正义，一个社会即使没有一条成文的法律，但只要在处理公共事务和私人事务、在解决各种社会纠纷中，都能用公平和正义的原则来进行判断和裁决，那这个社会就是法治社会；反之，一个社会的法律再完善，也没有法治。我相信你的动机和出发点是好的，如果我本着自然法的公平和正义的原则而不是拘泥于法条来判你的案子，我不但可以判你无罪，而且还会对你的行为予以嘉奖，因为你的行为属于实质正义的范畴。但是，现实中法院判案可都是按法条来的啊，你犯到哪条就按哪条判你，是不会考虑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
　　老徐的一连串专业术语把老程说糊涂了，他忙问：“你刚才说什么自然法、实质正义什么的，到底是啥意思啊？你别忘了，我只有初中文化，你可是法学院的高材生，你这么和我说话我哪听得懂啊！”
　　老徐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急了，于是他想了想，把语速放缓下来。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如果你恰好在电视里看到一只手拿着一把斧子正砍向一个人，而前后的镜头你都没看到，你最有可能想到的是什么？”
　　老程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问嘛，杀人呗！”
　　老徐说：“正常人都会这么想。但是当你把这个片子从头到尾看一遍，你可能才发现原来这不是杀人，而是救人。那个拿着斧子的人砍向的是另一个人已经严重溃烂的腿，如果不截肢就会有生命危险。你所做的事就相当于拿斧子砍腿。如果从事件的整体来看你是在救人，但法律往往关注的是你砍人的一瞬间，所以就会认定你犯了杀人罪，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
　　老程边听边不住地点头，说：“都说你专业水平高，原来我还不信，今天算是领教了！”
　　老徐说：“我可没心情和你卖弄这点破学问，我是替你着急，办案单位的人是怎么和你说的？”
　　老程说：“他们就告诉我，说我的自首没定上，说是因为考虑到社会影响什么的！”
　　老徐气愤地说：“什么考虑社会影响，其实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对自己的影响。这帮王八蛋！你先把电话挂了，我先问一下市里的态度，一会再打给你！”
　　过了一会，电话又打了过来：“我刚才问了一下，你的案子省里和市里都很关注，说是事小影响大，所以判无罪或者有罪免予刑事处分是不可能了，好在你的案卷写得对你还算有利，判缓刑应该没问题，这也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老程说：“老同学，说句实话，这事是我自找的。当时我自首的时候就没打算出来，所以能判缓刑我已经很满意了！”
　　老徐说：“嗯，也只能这样了，十天后开庭，你到时候认罪就行了。律师也不用请，没有用，反倒还适得其反。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确保你能判缓刑，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了。现在看，判你判三缓三的面大！”
　　老程忙问：“那王丽呢？”
　　老徐说：“有可能判一缓一。”
　　老程舒了口气，说：“只要不进去就行啊，她还得照顾孩子呢！”
　　老徐说：“你呀，就是爱多管闲事，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十天后，开庭的日子终于到了，老程和王丽在刘娟和老马的陪同下准时来到了法院。半年前老程参加过小姚的庭审，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参加法律对自己的审判了。走进审判庭，老程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才发现这就是上次审判小姚的那间审判庭；而更加巧合的是，在公诉席上坐着的两名检察官以及在审判席上端坐着的法官和陪审员也完全和上次审判小姚时的一模一样。全套的原班人马，甚至连法警也还是那几个人。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原来坐在旁听席上的老程和王丽现在坐在了被告席里，而律师席上没有了律师。如果将两个场景对照起来的话，似乎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而又滑稽的感觉，但愿这种喜剧效果只是某种巧合吧！
　　开庭之前还有点时间，主审法官和两名检察官正闲聊着，主审法官问：“怎么这段时间骗取拆迁补偿款的案子这么多啊？我都有点忙不过来了，你们也够辛苦的，几乎每天都要起诉好几起！”
　　男检察官一脸正气地说：“这还多呀？依我看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现在的农民太贪心了，国家给的补偿款就够多的了，他们还不知足，变了法地占国家便宜！这股歪风要是刹不住，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如果争相效仿的话，那国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女检察官说：“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都不假！”接着，她看了看已经坐在被告席里的老程和王丽，得意洋洋地说，“我记得上次判那个盗窃案的时候这两个人还在旁听席坐着呢。这个叫王丽的上次还和我叫嚣，说自己不是坏人，但事实胜于雄辩，现在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不也坐进被告席了吗？”
　　女检察官带有明显挑衅和侮辱性的言辞让王丽实在无法忍受，只见她突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大声对女检察官说：“我们虽然现在是被告，但我还要说我们不是坏人，即使我们犯了罪，也是你们逼的！”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法警立即冲了上来，强行将王丽按到了座位上，厉声喝道：“被告，如果你再扰乱法庭秩序我们就要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了！”
　　老程虽然也很气愤，但还是轻声对王丽说：“忍着点吧，咱们现在可是被告，要是给咱们定个认罪态度不好，再判个实刑，妞妞可就没人照顾了！”
　　王丽喘着粗气，不再说话。
　　说惯上句的女检察官哪肯善罢甘休，她瞪大眼睛对王丽说：“都成犯罪分子了还嘴硬，你说谁逼你犯罪了？自己不走正道还怨社会！”
　　主审法官忙劝道：“消消气，马上就开庭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女检察官哼了一声，说：“要不是有人替你们说情，我都给你们定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让你们彻底体会体会失去自由的滋味，好好接受改造，等出来了你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等大家都逐渐平静了下来，主审法官重重地敲了一下法槌，庭审正式开始。还是老套路，法官先问被告人是否有罪，被告人均认罪，然后进入公诉人宣读起诉书环节。女检察官先一脸严肃地看了看老程和王丽，目光中燃烧着正义和仇恨的火焰，然后开始庄重地宣读起起诉书来：“……被告人程全和王丽利用和谐村拆迁之际，合谋在王丽承包的耕地上突击抢建蔬菜大棚，共同骗取国家征地拆迁补偿款四万元，已经构成诈骗罪……鉴于被告人程全和王丽在案发后能如实供述犯罪事实，认罪态度较好，主动退缴赃款，建议法院对被告人程全和王丽予以从轻处罚！”
　　在公诉人对主要案件事实向被告人进行了讯问后，法官就开始让老程和王丽做最后的法庭陈述，而省略了法庭辩论环节，因为没有律师，公诉人和谁去辩呢。老程只说了五个字：“我认罪认罚！”王丽则说道：“我认罪，但我不是坏人，希望法庭给予从轻处罚！”
　　法官宣布：“休庭，稍后宣判！”
　　过了一会，法官重新走回法庭，宣读了对老程和王丽的判决书：老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王丽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其实这个结果老程昨天就知道了，当然是老徐告诉他的。至此，随着法槌的最终落下，老程也正式完成了由道德模范到罪犯的华丽转身！除了坏人的标签，老程又多了一个新标签：犯罪分子！